《预言家日报》像毫无波澜的死水,把整个社会罩得透不过气来,与之相对的是麻瓜的报纸上报道反常气候、市区水管爆炸、骤然增多的凶杀案等新闻的篇幅大大增加。她命铃兰每日买来它们,读过之后立即烧掉,不留一丝痕迹。多么讽刺啊,在现如今的马尔福庄园,想要看到外界发生的情况竟然要依靠麻瓜报纸。
婚期逼近,她和德拉科总算变得能好好说话,他们只字不提波特转移那天的事,每日碰面,寻常般地商量与核对清单上的一项项琐事。
虽然因为不想碰上其他食死徒他们只能缩在纳西莎的房间或茶室里——更多的是后者,这几日纳西莎不怎么在他们吃点心时出现,只每日送来数张单子让两个孩子一起清点——但总的来说日子比之前的胆战心惊要好得多。和德拉科碰面时她会尽力按捺住心中的忧虑,把婚礼当成一门艰深科目的考试来应对,自嘲地想如此一来仿佛每天都能学到新的知识,“至少这点挺好,我现在知道你不爱吃洋葱和胡萝卜。”
德拉科在鼠尾草后头打了个叉,他才不要自己的婚礼上出现这玩意儿,他扔下羽毛笔抻了抻胳膊,总算搞定鲜花与装饰了,“彼此彼此,原来你对花生过敏。”
“你对我的了解程度已经比我父亲高了,我五岁时差点因为吃了涂有花生酱的吐司而一命呜呼,因为是他给我抹的,所以我高兴得一口气吃了大半才感到嗓子眼开始发肿。”
梅菲丝用打趣的口吻随口说着,却见德拉科的表情因她的话而变得正经。他们第一次见面也是五岁,他为她难过,“……我会记住的,你的喜好,你不喜欢但勉强可以忍受作为配菜的食物,还有你坚决不吃的。”
“不错嘛,至少这很符合我对丈夫的期待。家里的事情要两个人共同决定,而不是我打理一切,你只会喝茶与看报纸,用敷衍的语气词来表示你听到我在说话,但对我到底说了什么一概不知。”梅菲丝笑着说,她从长桌上同学的交谈中听到过,才知道原来别人的爸爸妈妈是这样相处的。
德拉科煞有介事地点头,“那我会把不要一边喝茶一边看报纸记在笔记上,不如就用你送的那个本子。”
“你还记得呢?其实我特意在杂志上挑了个颜色最丑的——不要生气嘛。”德拉科生气的时候会撇嘴,这时候最像从前了,比如他与波特在课堂上针锋相对,如果正好是麦格教授的课那他们两边都讨不到好,他被勒令赶紧继续练习把刺猬变成针垫时就是这个表情。
也就两年多以前的事,回想起来却觉得当时他们幸福与无知的程度同等地不真实。
她把呈有精致茶点的餐碟往他那边推了推,用的是左手,德拉科看见之后便问她右手怎么样了。
“不抬起来时就不痛,只是还拿不了东西。”梅菲丝在空气里抓握了一下,手指不受控制地一缩,“幸好婚服选的连指款,不然我要在大夏天戴手套了。”哪怕这对于英格兰诡谲的气候而言其实不算特别奇怪,但款式已经确认好了,她不想让心细如发的纳西莎注意到她又追加了一副手套。
他本想对她苦中作乐的性子不予置评,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这么说来,你该庆幸婚戒都戴在左手上。”
婚戒啊……梅菲丝抬起左手,在斜洒进来的阳光下打量着订婚戒指上这颗浓郁剔透的祖母绿,笑了笑,“你说得对,我是该庆幸。”
庆幸虽然德拉科聪明到发现她与乔治的关系,却善良到没有把它告诉任何人,所以她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庆幸德拉科的父母起码彼此深爱,让她看到了除她父母那样以外,婚后生活还有别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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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巫师有婚礼前一天新人不能见面的传统,但这场非常时期准备时间不到半个月的婚礼自然也可以不遵循常规,八月一号这天,黑魔王突然下了指令,要二人立刻前去魔法部进行婚姻登记。
诸如亚克斯利、卢克伍德等人都作为“双方家长好友”被邀请一同前去观礼,要知道他们的父亲、卢克伍德等人理论上都还是囚犯呢。果不其然,在大厅时卢克伍德经过一群他的前任同事,显然有人认出了他,却什么也不敢做,仓皇之间移开视线便慌忙用壁炉离开。
黑魔王实际上并不在乎他们俩是否能提前成为合法夫妻,这只是个能让一群食死徒大摇大摆地进入魔法部的来访登记理由。等一行人来到电梯前,亚克斯利便从容不迫地指挥其余人前去不同楼层,他本人则领着一群人要去会一会魔法部部长。分配完任务之后,他还故作体贴地对面色僵硬的卢修斯、纳西莎与奥利乌斯说,“留在孩子们身边吧,这可是个什么都不用干的活。”
又有人要死了。梅菲丝看着远处一个大约刚下班的女人在壁炉前被卢克伍德一道绿光夺走性命,那或许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冷眼旁观也是罪。而她这辈子的罪孽都偿还不清了——但当别人被永久剥夺的是看见明天的机会,她却还在为自己能否赎罪而满心哀戚时,也真够恶心的。
“别看了。”德拉科小声说,拉过她的手。他身后是塞尔温先生,正掏出手帕擦拭接连冒出额角的冷汗,唯恐哪位同僚不长眼的死咒波及到他这里。
他们都无须乘电梯去二层,法律执行司司长辛克尼斯已经来到一楼,毕恭毕敬地向亚克斯利汇报:“您的吩咐我已经执行完毕了。”
那可是亚克斯利的直系上司,他的眼神一片混沌,和曾经的罗斯默塔夫人一样,一看就是被施了夺魂咒。
一层接一层的清扫。明牌的老顽固、不懂得审时度势的蠢货——亚克斯利是如此称呼他们的——被直接杀死,还有些自称纯血或混血的被暂时放过,假若之前没有隐瞒过自己是麻瓜出身的就惨了,生物管理控制司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成了格雷伯克的玩物,穆尔塞伯目露嫌恶,“梅林,你能别当着我们的面吃吗,实在太恶心了。”
格雷伯克的指甲已经化成了尖利的黑色硬壳,这可让来接待他们的乌姆里奇的面色不怎么好看。是的,又见到她了,如果食死徒是一家招聘企业,哪怕宣传的待遇和福利再好,只要她招聘时遇见的上司是乌姆里奇,就足以让她把这家企业打上黑名单。
偏偏她还捏着那副故作甜腻的嗓音,率先和他们俩套近乎,“见到你们我可真是太高兴了,德拉科,梅菲丝,多么优秀的一对好孩子啊。”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我也很高兴见到您一切都好,校长。”梅菲丝朝她绽出一个乖巧的微笑,乌姆里奇这张丑脸把她带回一两年前的许多经历。
他们不得不狼狈地躲在一根巨大的石柱后面,纳西莎的头顶上惊险地横过一道咒语、把镀金的电梯门框硬生生劈开,她的脸色难看得吓人,但依旧坚定地伸出手来护住德拉科。势单力薄的魔法部部长与其保镖没能坚持多久,很快孔雀蓝的穹顶上回荡着男人被折磨的惨叫声。斯克林杰一直到死都没有透露波特的下落,这令亚克斯利相当恼火,不过很快辛克尼斯的属下上到一层来报告好消息,“傲罗办公室有人招了,韦斯莱家的防护咒可以直接破掉,我们现在就能去现场抓人。”
这是能立功的绝佳机会,亚克斯利迫不及待地要去揽活儿,他对马尔福和塞尔温两家人说,“你们可以回去了。”
梅菲丝冷不丁道,“我和波特同届,我认识他最好的朋友韦斯莱的脸,说不定他知道波特的去向,我也去吧。”
亚克斯利审慎地盯着她。她说得倒不假,但他不想奥利乌斯也掺和进来抢功,“……如果我们的准新娘子不惧辛劳,跑这一趟倒也能出份力。”
德拉科牵着她的手变紧了,他强撑着抬抬下巴,神情与曾经的卢修斯如出一辙,“那我也去,现场没准有凤凰社的人,我可不想我的未婚妻——妻子出什么事。”
奥利乌斯迫不及待的“梅菲丝,干得好”与纳西莎惊愕的“德拉科,你干什么呢,快回家”正正好地重叠在一起。比起第无数次对父亲失望,她还有更要紧的事做。
她与德拉科对视一眼,他克制地从嘴巴里硬挤出几个字,不让其他人听见,“你疯了吗,你的手现在连魔杖都拿不稳。”
她勉强一笑,回握着他。她食言了。一听到韦斯莱这个姓她就知道自己必须得去一趟。她没想到自己说过的话这么快就会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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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用魔法部的飞路网转移到韦斯莱家的村子附近。夜色降临,不远处的灯火就尤为明显,等他们赶到时许多人正惊慌失措地逃离现场,梅菲丝站在张灯结彩的果园大门边上尽量克制地张望,她没忘了自己是作为谁来到这里的。波特一定告诉了凤凰社邓布利多死去那天发生的事。哪怕要迎接乔治和他家人愤怒厌恶的眼神她也要见到乔治,她也必须亲眼看见他还安好。她要确认他还活着。她要让自己死心。
紫色长毯、鲜花与鸟儿的装点、洋溢着金粉的舞池与一排排金色的细椅子让她意识到这里原先在举行什么仪式。命运是惯会捉弄人的,在她自己婚礼的前一天,她来到别人的婚礼上只为见到初恋。
更准确的说法是把他初恋家人的婚礼破坏掉。美丽夺目的新娘身着一条简单的白裙便把周围一切都衬得黯然失色,她气冲冲地怒视着来者不善的一群人,身边是她的新婚丈夫,他个子高挑,肩背宽阔,如若没有脸上那些吓人的伤疤,梅菲丝便能轻易认出这是她两年前在学校礼堂碰见过的乔治的大哥,但她着实费了点儿劲才把他与记忆里的英俊青年对上。
她没有忘记正是她与德拉科修好的消失柜把格雷伯克引进了学校,梅菲丝不敢让视线不礼貌地在比尔·韦斯莱身上停留太久,尽管她其实只是试图寻找他与乔治的相似之处。
一同来的穆尔塞伯张狂地四处破坏,细长的金色椅子倒成一块,花瓶跌破后清水流得满地都是,几个抱在一块儿的漂亮姑娘吓得惊声尖叫,梅菲丝便催促他,“当务之急是找人问出波特的下落,别做这些无用功了。”
穆尔塞伯咂了咂嘴,“我看这些宾客未必知道多少,”他的视线流连在几位高卢人长相的年轻姑娘的胸脯和大腿上,“纯血叛徒和媚娃混血,主人说得对,当真是太配了。”
他们分出一部分人去追那些逃走的,一部分看护现场不让其他人离开,还有一部分人开始审问留下来的人——大多是韦斯莱家的亲戚。乔治曾经绘声绘色向她描述的一切正在她眼前徐徐展开,奇形怪状的房子,如若是白天也许能看见他和弗雷德房间窗户外飘扬的金红色彩旗,一看便是被主人家精心照料的花丛,一道道歪歪扭扭的篱笆给这片土地增添了几分亲切感,陋居的主人——乔治的父母正陪同他们的长子长媳守在门口,她不可避免地想起她提议购买的那瓶蜂蜜酒给他们带来了多么深重的伤害。
亚克斯利与乔治的爸爸是魔法部的同事,不耐烦地叫他赶紧让开。至少现在他们还不会对纯血巫师动手,然而这条规矩已经岌岌可危。
不得已跟着儿子来的卢修斯似乎终于找到他可以发挥的场合,进入里屋后正提起气准备大肆嘲笑一番这里的摆设是多么小家子气——他被反感的韦斯莱一家轰了出来,亚克斯利不但没帮他,反而叫喊着让他的儿子儿媳快点进去,别浪费时间。
等进入里屋后,他们才明白为什么卢修斯灰溜溜地被“请”出来,这里拥挤得简直容不下更多的食死徒。客厅和厨房紧挨着,能闻到鲜甜的水果派与奶油蛋糕的香味,每一处家具都被擦得锃亮,她听说过的那个有趣的挂钟里每个人的头像都指着同一个地方,她看不清,但猜测那是“致命危险”,乔治以前还开玩笑说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把危险与家、学校、上班并列。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得正旺,如同一家人显眼的发色。她情不自禁地打量着他们,查理常年在罗马尼亚驯龙,珀西毕业后成天写坩埚底质量报告,弗雷德被安吉利娜甩了那天将厨房库存的啤酒一扫而空,罗恩三岁时弗雷德把他的玩具熊变成了一只大蜘蛛,金妮独享一个卧室……她都知道的。
她曾幻想过和他们成为一家人。
她的眼神很快地掠过每一个人的脸,没人在笑,金妮正瞪着她,明媚动人的脸上满是敌意。她不敢多停留。等看到弗雷德时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不自觉地飘过别处,想要寻觅另一张相似但不同的脸,却又不敢。
不过其实她一进屋就注意到了,只是要先把别处都看一遍才能攒足勇气去看他。
乔治站在楼梯上。他正看着她。只一眼,她的视线就立即回到鞋面上凝住不动,忍不住在心里拼命地复现那一眼所看到的画面。她上一次见他穿正式的礼服还是1994年的圣诞节。他脖子上缠着两圈绷带,所幸脸色还算健康。他的表情。她从没见过乔治脸上露出这样……这样的神色。是落寞吗,她不敢确定。梅菲丝用指甲死命地掐住自己的手心。梅林啊,这里人太多了。多得她要喘不过气来。
别人说话的声音落在她耳朵里像隔了一层罩子。心跳。心跳。还是心跳。多么荒谬。
亚克斯利打算先审一家之主,“你们家小得连个讯问的地方都没有……啧,去外面吧。对了,你的小儿子是1980年出生的吧,他在哪里?”
韦斯莱先生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他扶了下眼镜,“噢,他得了散花痘,很遗憾不能参加他大哥的婚礼,正在他房间里休息呢。”
“就他得了吗?”亚克斯利向他们转过身来,脸上指使的意思很明显,不过看在他和卢修斯关系不错的份上,还是把命令说了出来,“德拉科,你去外面叫人带几个宾客过来,看看今天有没有人见过这个小儿子。”
他正好背对着韦斯莱家的人,没看到这话一出口韦斯莱夫人就明显地吞咽了一下,她的手攥皱了身上那套崭新的紫色长袍。
梅菲丝咳嗽了两声,因为极度紧张与发现乌姆里奇这招还真是能引人注意而绷紧了神经,她夸张地抬腕看表,已经快午夜了,“——可我还要睡美容觉呢,”若是熟悉她的人很容易能听出她的语调比平时高出好几个度,“我看就不必浪费宝贵的时间了,我们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我认得他的脸。”
德拉科清了清嗓子,“就是,我看外面好些法国人,他们谁分得清这群红头发雀斑脸啊。我不想耽误我们的——大日子。”
“行吧,动作快点,该是你们二位发挥用处的时候了。”
他们在沙发靠背与一个巨大花瓶之间勉强找到一条能通行的路,走向楼梯间。没人给他们让路,这时乔治突然开口:“我领你上去吧,我弟弟的房间在六楼。”
熟悉的声音让她鼻子一酸。她背对着亚克斯利,所以她放纵自己抬眼望向他。听到韦斯莱先生的说辞以后一瞬间她就理清了思路。她仓促之间用和罗恩·韦斯莱是同学这个借口来到陋居,只为确认乔治还活着,结果一家人都在,独独和波特关系最好的罗恩不在。如果他真的跟着波特逃跑了,韦斯莱一家都会陷入巨大的危险——她要保护他们。但如果被发现……她不能连累德拉科,他完全是因为她才跟着过来的。
梅菲丝的脚重重地踏上楼梯,木质台阶配合地发出巨大的嘎吱作响,她惊叫一声,“天哪,这个破地方比我家的厕所还狭窄,德拉科,你就在这等我吧,我可不想这楼梯断掉害得你摔到腿脚。”
她的未婚夫背对着客厅一众人,正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和她身后的男人。有那么一瞬间好几个不同的咒语一齐涌到嘴边,他真想挥动魔杖。
但他忍住了,“行,我在这里等你。”
楼下的人一路听着年轻女孩浮夸的抱怨声一路渐小,“这是房间门?我还以为是放扫帚的储物间!”“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塞得下一家人,还没我的衣帽间大……”
德拉科转过身来倨傲地扫视着这群他记事以来就在爸爸的描述中寒酸、小气的一大家子,“亚克斯利,我们现在开始审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