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无息……”赫敏低声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望向泰勒,“你之前说,支撑着人的是对自我的掌控和感知。而令人痛苦的是自我的让渡和消失。可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自我的感知和掌控我尚且能理解一部分,但是自我的让渡?我唯一能联想到的只有精神操控。”
“自我的让渡啊,就是在做一个决定的时候,你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的感受,而是他人的反应。而自我的消失,就是你在长期的自我让渡中学会了欺骗自我,将他人的迫使你做的内化为你自己想要做的。如此一来,尽管你所作所为都是他人所愿,你却真心实意地相信这全然出自于你的自我意识。
“换句话说,自我的让渡就是他人将有形的权力作用于你,而你无力或无意反抗;而自我的消失便是他人尚未将有形的权力作用于你,你的行事模式却一如权力已经施加。我把这称之为‘无形的权力’。
“拿我自己来举例子,我从十一岁入学霍格沃茨,就遭到了斯莱特林同级学生的排挤打压,这于我来说便是一种无奈的自我让渡。在他人的恶意面前,我不得已将自己调入一种‘防御模式’,想笑不能笑,想说不能说,自我的表达被极大地限制,这样一来,我渴望表达的那一部分自我就被让渡了出去,我不再有自由地表达自我的权利。
“而后四年间,我逐渐由无力反抗转为无力也无意反抗,与此同时外界于我施加的‘抑制表达’的权力也逐渐被我内化。你看,其实自二年级坩埚事件以来,便没有人再明目张胆地刻意与我为难。我的处境比刚入学时好上不少,我的生存环境算得上宽松,但我仍然出于经验习惯而选择不去表达,不去与人交好。这其中固然有情绪因素在,但那时的我真的深切地痛恨每一个人吗?并不是,更加决定性的情绪是在一年级习得的恐惧:人群对你并不友善,你放松警惕就会受伤。
“其实那时的我已然比一年级强大许多,或许真的去尝试了,就会发现过去的恐惧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足为惧。可是从二年级到四年级,整整三年间,我都没有重复过一年级时失败的尝试。这便是那无形的权力在我身上的表现形式了,恐惧被铭记于心,习得的自我封闭被内化为自我的主动选择。当时的自我封闭确为一种选择,但那是无奈之举,而非我真正想要的。至此,刚入学时我身上‘渴望表达’的自我中的一部分,在经历了被压制、无力反抗、惯于被压制之后而不再反抗后,终于消失了。”
在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赫敏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泰勒,眼中闪烁着一些在泰勒看来完全没有必要的情绪。比起一年级,赫敏的情绪表达内敛了许多,她不再是那个当泰勒坦言自己的孤独无助时会抱着泰勒哭得伤心不已的小女孩了,但此刻她目光中那样沉静的悲哀对泰勒来说是比眼泪更难以面对的事物。
泰勒有些慌张,开始犹豫她是否该开几个玩笑来安慰赫敏,但她有种预感,此时关于自己的玩笑话大概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她有些不安地用指尖敲着墙壁,疯狂地思索着最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的方式。
在她打算去做个取水杯喝水的,用于掩饰情绪的无意义挣扎之前,赫敏终于开口了。万幸,她没有说什么安慰的怜悯的话语,她只是轻声问,“那你觉得,消失的那部分,还有可能再被找回吗?”
泰勒松了口气,甚至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也许呢,毕竟人总是在被环境改造的。不过之前说的‘消失’也不是彻底的消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生命总会找到出路的’,这件事也是一样,有时候越是压抑,便越是渴望表达,而一种表达的路径被抑制了,那么其它的,不同于世俗常见的,较为扭曲的路径便会被开发出来。人的自我就好比图书馆中的魔法光源,假设被点亮的光源的数量是固定的,那么普通借阅区每灭掉一个,**区就会亮起一个。
“这么说可能听起来有些幼稚,但是这四年的经历的确点亮了我心中的某些黑暗之处。比如越来越低的道德底线,比如某些时候展现出的暴力倾向,比如对权力的在意与追求。有句话我对哈利说过许多次,但他从来没有在意没有深究过:‘我是被这个环境改造了的’。过去五年的经历的确对我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或许你们并没有意识到,但我早已不是你们心中自以为认识的那个泰勒了。
“近一年来一个念头曾数次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们或许注定不是一路人’。你、哈利和罗恩都是有着极高道德水准的人,你们会是那一群坚守正义的人。但我不是,赫敏,我不是。我不畏惧强者也不怜悯弱者,我不在意道德,如果有能力,也不会在意法律。我只坚守我自己的正义,而我的正义,注定是与世间多数人的正义不同的。”
待泰勒说完,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泰勒开始后悔,这完全不是她计划中今晚要讨论的事情。她明明是来和赫敏一起制定“罗米达改造”计划的,怎么把话题全引到了自己身上?是,她和自己的几位好友之间的道德水准不太匹配,但这差别还远没有到需要像现在这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地步。她做什么要在今天把这些挑明?
赫敏今日的每一次沉默都像是对泰勒的一次审判,而当她终于开口,判决也将随之落下——
“这就是你选择德拉科·马尔福的原因吗?”
泰勒呆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这确确实实是赫敏在此时此刻发出的疑问。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难道她刚刚所说的,不是严肃到暗含了友谊无法继续的意思的内容吗?为什么赫敏的回答会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对于她的感情生活的疑问?她仔仔细细地研究了赫敏的表情,确认这句话就像字面上这般简单,并无其他可解读之意后才作出回答:“应该占一部分原因吧,毕竟他不会质疑我的道德水平,他只会给我出更没有道德的主意。”
赫敏轻声笑了,听起来像是气的。她站起来,走向泰勒。泰勒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而后定在原地,看着赫敏将双手搭上自己的肩头。
“你说我们不了解你,”赫敏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得接近呢喃,“那么我要说,你也不够了解我。你说那样一番话,好像已经非常肯定,我们的‘正义’之间会有冲突。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正义就一定是多数人的正义,而非我的朋友的正义,你的正义呢?”
泰勒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当她再想起这回事的时候,呼吸又变得极为急促。赫敏似是对这样的结果非常满意,她松开了泰勒,慢悠悠踱着步子回到原位坐下,说话也恢复了正常的音量,“我不能代表哈利和罗恩,但就我自己来说,你的正义于我来说就是那个你认为我会追求的多数人的正义。我认识你五年了,泰勒,我了解你,也相信你。如果在某件事上多数人的正义和你的正义有冲突,那么多半是那些人有问题。如果真是你的问题,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世上不公平不正义之事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其中多一两件顺遂你心意的,又有何不可?”
泰勒短暂地丧失了语言能力,她喃喃道:“赫敏,我……我不知道,你……”
赫敏抱臂靠在椅背上,得意地点头,“是的,我知道,我是个很好的朋友。所以有事别总是只和那个马尔福商量,就算他的提议再符合你心意,你也该考虑听听我的想法。如果你只是为了开心和他在一起,那也就算了;可如果你开始觉得他才和你是一类人,在感情之外也是其他朋友无可替代的,那么你就要警惕了。你对他了解多少,对我又了解多少?我不想干涉你的感情生活,但是感情之外的事情,我可以自信地说,我肯定是更值得信任的那个。”
泰勒点头,又摇头,语速飞快地对赫敏解释,“没有的,我一直都更相信你。许多事情都只有你知道。”
赫敏绽开一个笑容,但很快又止住,“这怎么听起来有些奇怪?就好像我是什么控制狂……”她顿了顿,面上浮现出懊悔的神情,抬头为自己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不是想告诉你不要信任他又或是其他什么,我只是想说……对于感情之外的事情,你要保持理智,不要因为和一个人建立了很不错的关系,就让这段关系介入你所有的事情。”
泰勒笑了,“我知道的,赫敏,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知道最近的章节都是大篇幅对话,不太易读。但是该作者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无法自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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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第二百四十八章 浮萍(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