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时间转换器这回事比赫敏想象中要复杂。她必须记住许多细节,比如去上古代魔文课时走的是前门还是后门,然后离开教室时无论有多拥挤,她都得从另一个门走,以免迎头撞上一小时前的自己。当然,她一小时前和一小时后都知道自己在用时间转换器,真撞上倒不至于惊慌失措把另一个自己干掉,但被同学目睹两个她同时出现也会闹出大乱子。
罗恩和哈利可不管那么多(公平点儿说,是她没告诉他们),尤其是下课的时候,他们通常只顾着赶紧去吃饭,赫敏不得不时常想办法从他们身边溜走,站到离一小时前的自己更远的位置使用时间转换器,上完第二堂课再挤进人群跟他们会合。这才半个学期,赫敏就有些精疲力竭了,她简直没法想象自己今后还要这样度过五年。
“赫敏!”罗恩突然从后方拍了一下她肩膀,“你要去哪儿?”
糟糕!
时间转换器往前划出一道弧线,万幸因为链子挂在她脖子上而没掉落,然而那个用来转动时间转换器指针的零件还留在她手里。赫敏整个人冻在原地——正在启动的时间转换器损坏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的双脚正离开地面,就像每次她完成指针转动后那样……哦不,天啊,救命,她刚才转动了多少?她会被送到哪儿去?
“你怎么了?你好像很害怕!”
她扭头对上了罗恩惊慌的脸,以及刚挤到罗恩身边的哈利诧异的表情。去找麦格教授!她试着这么说,但不知道他们听到了没有。那个瞬间就像是下楼时一脚踩空,赫敏猛地踉跄,拼命捏紧手中的零件。勉强稳住自己那刻,她就确定自己不在原本的时间线了——四周一片漆黑,走廊和教室空空荡荡,灯都关着,明显已经入夜。
没关系,赫敏安慰自己,这是好消息,也许她有机会不撞见任何人就把这个意外解决。她屏息张望了一会儿,听见远处隐约传来音乐和欢笑声,不过她还在古代魔文课的教室附近,周围没人。开灯太显眼了,而且可能将费尔奇招来(假如她还在有费尔奇的时空),于是赫敏就近溜进教室,点亮魔杖。
教室的装饰和桌椅摆放明显与方才课上所见不同,赫敏心理咯噔一下,然后尽快锁上教室门,将所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命令自己不准多看。那个零件已经被她指间的汗水弄得滑溜溜的,赫敏找了张桌子坐下,将魔杖放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把零件包在手帕里擦拭,然后摸索口袋内侧,确认没有破洞,将零件先安置进去。
时间转换器的主体部分似乎没有其他损坏,只是指针停在转动了大概三分之二圈的位置,赫敏观察了几分钟,它没像正常使用时那样朝12点方向移动。现在该怎么办?照理说她不该尝试自己修理,可她身处的时空跟正常状态偏离不会少于几个月,考虑到霍格沃茨漫长的历史,甚至有可能是上百年。如果她被送到了时间转换器发明前,那根本就找不到能处理这种情况的人。
赫敏下定决心,拿出那个零件,将它插回时间转换器顶端的缺口,慢慢转动。过了一会儿,内部零件似乎扣上了,指针也开始随她的动作转动,赫敏赶忙将它复原至等待位。
什么都没发生。
冷汗一下子爬满赫敏的后背:失败了?还是它真的坏了?难道她回不去了?不不不,冷静点儿,格兰杰,再检查一下——
门被敲了两下。
赫敏登时发出一个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可笑声响,她肯定锁了门,但来者站在敞开的门边,见她注意到了自己,便不紧不慢地走来。她的手刚一动,桌面上的魔杖便就嗖地飞进那人手中,赫敏根本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是无声咒!赫敏的心脏怦怦直跳,她魔杖的光还没熄灭,自下而上将来者年轻的面容照得可怖异常。那是个深肤色的高个子女生,穿着银白和翡翠绿相间的礼服长袍,分辨不出学院和年级,不过她肯定比赫敏年长,而且珀西说过,无声咒是六年级以上课程的内容。她走到赫敏面前,半是好奇半是戏弄地将赫敏的魔杖伸到赫敏脸边,打量赫敏的长相。光源的移动淡化了她脸上惊悚的影子,赫敏惊奇地发现对方十分俊美,但比起美丽,那张脸上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种懒洋洋的蔑视。
结合在教室外听到的欢庆声,赫敏推测城堡里在举办舞会一类的活动。或许是对方满身银色和绿色的缘故,她下意识地认定这是个斯莱特林,而且立刻记起了马尔福那伙人。马尔福离不了观众,是那种需要成群结队、从他人的追捧中汲取满足的胆小鬼,这个女生却截然相反。她离开热闹的舞会,对出风头没半分兴趣,对独处也没有任何不安。她完全可能在这里击倒(或杀掉?赫敏不愿想得那么可怕)赫敏,然后转身离开,继续去做发现赫敏之前打算做的事,仿佛刚才仅仅是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马尔福的表演令人生厌,但不痛不痒,而这个女生……令赫敏害怕。
“瞧瞧,时间转换器。”
就是这个,赫敏暗暗称之为“巫师腔”的口音。长期封闭在巫师社会、不跟麻瓜交流的巫师说英语的方式有着微妙的共通之处,就像是某种方言,罗恩和哈利似乎都没注意过。但既然这女生能立刻认出它,表明赫敏没跑到十九世纪,至少还有一个好消息。
“你从哪儿弄到的?”那女生唇角勾起一抹微笑,显然享受着赫敏的紧张,“老实回答,格兰芬多三年级的,说不定我会放听话的孩子一马呢。”
“跟院长申请的。”赫敏小声回答,“我选修了十三门课,时间表冲突了。”
“十三门?”那女生挑起眉毛,“包括麻瓜研究?”
她说出课程名称时,毫不掩饰的轻蔑像海浪一样淹没赫敏。赫敏咬了咬牙,她没有胜算,必须配合。
“是的。”
“哈,平时我会觉得你是喜欢麻瓜的家伙之一,不过十三门课……也许你只是个书呆子。”那女生随意地在赫敏桌子前面的那张椅子上坐下,魔杖的银光映在她乌黑的双眼中,赫敏无端想起电影里瞄准镜上的反光。“我倒考虑过申请一个时间转换器,但霍格沃茨根本没那么多门值得学的课程,纯粹是浪费时间。”
妙极了,她面对的不单单是个“纯血统”,而且是个可能比跟马尔福还激进的反麻瓜分子,她的魔杖还在对方手里。除了再遇上一次蛇怪,赫敏简直想象不出比这更恶劣的情况。
“申请时间转换器的要求很高,你的成绩肯定特别好。”赫敏奉承道,但愿能让对方放松警惕。
“看来你的确是个书呆子。”那女生眉毛上扬,显得有些意外——因为赫敏本该认识她吗?“我猜猜,整天除了上课就是泡图书馆,最大的目标是年级第一,足不出户,对这世界真实的样子没有任何兴趣?我还以为这种人都是拉文克劳呢。”
赫敏不由一阵愤慨:为什么她总是听到别人用这种方式谈论年级第一?
“分院帽考虑过,但它最终还是决定格兰芬多更适合我。”
“也许吧。”那女生笑了,晃晃手里的两根魔杖,“毕竟你好像也不是特别循规蹈矩——你的时间转换器怎么了?”
如果直接回答它出故障了,赫敏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要晚上跑到空教室,这个女生也绝非坦白真实身份的好对象。而且,不知怎的,她就是想对“书呆子”的论断作出点儿反击。
“我想偷偷把它拆开,搞清楚它是怎么运作的。”赫敏回答,“我刚开始动手,你就出现了。”
“哦?”那女生脸上浮现出感兴趣的神色,伸出一只手,“这听起来确实比老鼻涕虫的晚会有意思点儿。”
倒不是她天真地以为赫敏不会拒绝——提要求的同时,她另一只手里的魔杖杖尖下滑了一点儿,指向赫敏。这一连串动作全都理所当然,她决定拿到赫敏的时间转换器,所以她发出威胁,赫敏可以乖乖给她,也可以被她打倒、让她从自己身上捡走时间转换器。都行,她的表情和动作在说,没区别,你只是个小孩儿罢了。她甚至没兴趣先问问赫敏的名字。
屈辱涌上赫敏的面颊,这个人实打实地没把她放在眼里。如果对方像典型的反派那样恶狠狠地将魔杖戳在她脸上,命令她交出时间转换器,她反而不会感到如此被轻视。
“先把我的魔杖还给我。”赫敏设法镇定地说。
“是什么让你觉得你有资格谈判?”那女生饶有兴致地问,如同在逗弄一只被捕获的鸽子。
“即使我拿着魔杖,对你也没有威胁,不是吗?”赫敏直视那双眼睛,不允许自己退缩,“如果你把魔杖给我,你研究时间转换器的时候我就能帮你照明了,这样不是更方便吗?”
“嗯……有道理。”那女生戏谑地微笑,用中指和无名指将她的魔杖弹向她,都没象征性地警告赫敏别耍花招,“那就当一盏好灯吧,书呆子小姐。”
赫敏依约摘下时间转换器递了过去,然后举着魔杖给对方照明。这已经是能争取的最好情况了,她给自己打气,原本发生的会是对方拿到时间转换器而她两手空空,甚至被打伤。她的策略是对的,趁着对方还没有攻击意图,接下来她得试着跟这个女生进一步沟通,看看能不能搞清楚自己到底处在什么时空。
最好是过去,赫敏恼火地想,如果未来巫师界还是这帮血统论的家伙横行霸道,她不如放弃魔法去考大学算了。
“你肯定不是纯血统,否则我会认识你的。”那女生翻转时间转换器,端详它金色外壳上的纹饰,“纯血统而且不是红头发的格兰芬多可不常见。”
“我的确不是。”赫敏说着,飞快地在脑中编织谎言——也许她可以说自己是韦斯莱家的远亲,罗恩的亲戚非常多,而且他们是最大的“纯血统叛徒”家族,这个女生没理由对他们有多熟悉……
“但你也不会是泥巴种,否则见到我的时候你就该知道要逃得远远的。”
她从时间转换器上抬起双眼,赫敏的思路中断了,脊柱陡然升上一股寒意:她是如此确定——她到底对麻瓜出身者做过什么?
“看看这张脸,你果然是个喜欢麻瓜的家伙——毕竟你家里肯定有喜欢麻瓜的败类。”那女生耸耸肩,接着忽然放过了这个话题,开始尝试从顶部拆开时间转换器,“而且没人邀请你去舞会,对吧?”
“对。”赫敏提心吊胆地盯着她的手,“我又不漂亮,而且是个书呆子。”
那女生忽然发出一串笑声,放下外壳被撬开了一半的时间转换器。
“去跟我跳支舞。”
“呃,什么?”赫敏瞪着她。
“你连跳舞都不会吗?”
“我当然会。”其实赫敏一点儿也不会,“但为什么?”
“我订婚了。”那女生皱起眉毛,以嫌恶而烦躁的口吻说,“纯血统,受祝福的正确结合,但无聊至极。”
“你必须接受吗?”赫敏忍不住说,她对这个女生没什么好印象,但想到这样的女人被困在一个无趣的男人身边,她感到一种难以遏制的惋惜之情,“没有其他纯血统对象,或者,你不能不结婚吗?”
那女生给了她一个奇异的眼神,大有“你竟敢这么想”的意思——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年代啊,纯血统可以随意伤害他人并逍遥法外,却不能不结婚,更不能与麻瓜相爱?
“你不喜欢他,不是吗?”赫敏的音量提高了一瞬,又赶忙压低,“为什么要接受一份你自己都不期待的婚姻呢?你怎么知道你将来不会遇见让你心动的人?十几岁就订婚太早了,更别说是嫁给不喜欢的男人!哪怕纯种巫师都这么做——你难道是循规蹈矩的人吗?”
一瞬间,怒容从那女生脸上闪过,随即她收起了所有表情,语气也变得十分冷淡。
“因为这样最简单,我结了婚,他们就再也不会管我做什么了。”她说,“他们……他,希望我接受,这是纯血统间强有力的结合。他的忠诚和我一样,至少这点还算合格。”
赫敏不认为第一个“他”指的也是她的未婚夫。她决定服从一个男人的愿望,去和另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结婚,这简直比狭隘的歧视还令人无法理解。
“至于心动的男人,我可没兴趣做那种没意义的事,我的灵魂和生命只属于伟大的事业。相比之下,婚姻算得了什么?”骄傲点燃了那女生的面庞,她神情狂热,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把赫敏给灼伤了,“你这种平庸之辈无法理解……”
“那你为什么要邀请我去舞会?”赫敏生硬地问,顾不上是否会激怒对方,“你不该跟你的未婚夫跳舞吗?”
“不!”那女生断然道,“他们都认为我有这个义务,但我只需要和他结婚就够了。他没资格要求我做除此之外的任何事。”
但她还是换上了礼服,而且是非常适合她的礼服,浓烈的翡翠绿被她穿出了一种令人移不开眼的艳丽,而银白的金属色泽衬出她身上冰冷的贵气。或许她原本出于省事或顺应某人希望之类的原因,想体面地跟未婚夫跳支舞,彰显这桩婚姻有多么值得祝福,所以她挑选了礼服,梳妆打扮。可当她盛装出席、她的舞伴迎面走来——她突然看清了,她体内的某一部分活过来了,她不是件工具,不是某种伟大(多半还邪恶)事业的垫脚石,她是个人。她不想嫁给这个男人,无论这件事有多正确。所以她离开了舞会,心烦意乱地在城堡里闲逛,碰巧发现了赫敏。
好吧,这个故事完全源自赫敏的臆想,但它确实很像真的——反正,不情愿的婚姻这部分应该假不了。见鬼,赫敏连这个舞会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她入学后霍格沃茨从未举办过舞会,而且她也没法询问“老鼻涕虫”是什么意思(肯定不是真的鼻涕虫吧)——说到底,她为什么要撒谎说自己会跳舞呢?
“所以你打算带个跟他相反的舞伴?”赫敏举棋不定,她不能被太多人看到,其中说不定会有认识她的人,但如果有一丝可能,她能动摇这个女生改变为某项事业放弃自我的想法……“女生,相貌平平,血统不纯,书呆子——”
“但是有一双聪明的眼睛和可爱的门牙。”
赫敏的心脏忽然踉跄了一下——那双眼眨了眨,迸发出生动、鲜活的神采,就好像她真的想跟赫敏跳舞。她会挂着一抹挑衅的笑容,拉着赫敏在舞池里旋转,人们在她们周围窃窃私语,议论那个穿着校服的低年级女生究竟是谁……赫敏呢?她也会笑吗?大概会的,这是个穿越时空的恶作剧。不过她有很大概率踩到舞伴的脚……要是她会跳舞就好了。
“我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
几个备选的假名全都从赫敏嘴里飞走了,她张开嘴,真相呼之欲出——
时间转换器升到两人之间,它的外壳合拢了,指针飞速旋转。是麦格教授提到过的纠误机制,它终于发现了自己处在错误的时空。
“怎么——”
“除你武器!”赫敏趁那女生愣神的功夫将她的魔杖远远扔到教室另一头,左手一把抢下时间转换器。那女生转瞬便看清了局面变化,毫不犹豫地朝后跃去,同时掀翻课桌,蹲身隐蔽。
她是个战士,远比赫敏优秀,可她无疑不会跟赫敏站在同一方。赫敏的双脚正离开地面,一股热血冲进她的四肢百骸,她放开声音,比起谁会听见,她此刻只在意该听的人能否一字不落地听清楚。
“嘿,告诉你件事!”她继续用魔杖指着那女生,“我是个泥巴种!听见了吗?这就是你选择的舞伴!”
又是一脚踏空,下一秒,摩肩接踵的人群回来了。赫敏摔倒在罗恩身上,罗恩扶住她肩膀,焦急地不断提问。
“什么去找麦格教授?你怎么了?我只是拍了一下你肩膀!”
“那是什么?”哈利问,指着她指缝漏出的时间转换器的链子。
“没事,我,呃,想起有个作业……”
赫敏的大脑似乎还定格在那邀舞之人的双眼中,她三心二意地敷衍着两位朋友,慢慢反应过来她回到了正确的时间点,侥幸没受伤也没出别的事……
“太棒了。”她差点儿像个疯子那样在人群中间大笑出声,两个男生交换了一个摸不着头脑的眼神。
“作业这么棒吗?”罗恩问。
只是,劫后余生的喜悦里掺杂了难以忽视的遗憾。赫敏想,是因为她没能看清那个女生得知真相时的表情,也没能问出对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