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文克劳城堡的天文塔,是英格兰境内最接近星空的地方之一。夜风呼啸着穿过石柱廊间的缝隙,发出如同古老幽灵低语般的声响。海莲娜·拉文克劳裹紧了身上单薄的银蓝色斗篷,指尖拂过粗糙的石栏,感受到的是千年风霜侵蚀留下的、凹凸不平的痕迹。塔楼内部,穹顶绘着黯淡的星辰图谱,几颗用于观测的巨大水晶球被随意搁置在角落,此刻只默默反射着窗外稀疏的星光,像一只只沉睡的巨眼。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羊皮纸、干燥草药以及一种特有的、属于高处的清冷尘埃的味道。
海莲娜比约定的午夜时分早到了一刻钟。她需要这点时间来平复自审判厅归来后就一直翻腾不息的心绪,更需要理清与那个如今名为“泰伦斯·贝勒”的“故人”之间,骤然改变的关系。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试图将脑海中戈德里克挥剑时那双挣扎的翠绿色眼眸、母亲遗留的信物那温暖的触感,以及泰伦斯——或者说,血人巴罗——在图书馆揭穿彼此身份时那灰蓝色眼眸中复杂的微光,一一剥离,分门别类。这并不容易,重生带来的先知先觉,有时感觉更像是一种诅咒,尤其是在你发现另一个背负着同样诅咒的人,恰是你前世悲剧的根源时。
一阵极其轻缓,几乎被风声完全掩盖的脚步声从螺旋楼梯的方向传来。海莲娜立刻睁眼,身体不着痕迹地微微紧绷,一只手悄然探入斗篷内侧,握住了藏在其中的魔杖柄。
泰伦斯·贝勒的身影从楼梯的阴影里缓缓浮现。他依旧穿着斯莱特林标志性的墨绿色长袍,只是款式更为简洁,像是匆忙间套上的。浅金色的头发在微弱的星光下近乎透明,衬得他苍白的肤色愈发没有血色。他那张属于少年的、尚带几分青涩的脸上,却镶嵌着一双过于古老和疲惫的眼睛。
“希望我没让你等太久,拉文克劳小姐。”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符合他此刻“萨拉查·斯莱特林附庸”身份的疏离感,但那双眼睛,却直直地看向海莲娜,仿佛在说:“你我都知道,这伪装有多么必要。”
“恰到好处,贝勒先生。”海莲娜也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节,微微颔首,“夜晚的星空总能让人心绪宁静,正好可以用来思考一些……复杂的问题。”
两人默契地走到天文塔最僻静的角落,这里有一张石制长椅,背靠着厚重的墙壁,能有效避开塔楼下方可能存在的窥探。他们并未紧挨着坐下,而是保持着一个既能低声交谈,又不会显得过于亲密的距离。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了片刻,不同于之前的互相猜忌和试探,这次沉默里掺杂了一种奇异的、共享巨大秘密的窘迫与茫然。
最终,是泰伦斯先打破了寂静,他望着窗外无垠的黑暗,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那么,灰女士,或者,我该继续叫你海莲娜?一千年,我们竟然回到了故事开始之前。感觉如何?海莲娜,别告诉我你还沉迷于对冠冕的追求。”
海莲娜忍不住轻轻“呵”了一声,带着点自嘲:“我猜,梅林大概有个不怎么样的幽默感。至少,他没把我们塞进巨怪或者妖精的身体里,这已经算是一种仁慈了,不是吗?”她顿了顿,侧头看他,“那么你呢,巴罗?习惯了斯莱特林地下室的阴冷潮湿,忽然回到这个一切尚未开始的时代,感觉如何?尤其,还是作为萨拉查·斯莱特林的……亲戚?”
她故意在“亲戚”二字上稍稍停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前世,他是斯莱特林的学生,对学院的创始人怀着近乎偏执的忠诚与崇拜。而今,他却要扮演萨拉查的族裔,这其中的荒谬感,她相信他能体会。
泰伦斯——或者说,巴罗的灵魂——嘴角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那几乎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感觉?”他重复道,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阴霾,“就像是被强行塞进一件尺码不对,而且风格极其浮夸的礼服里,还要在一位你最敬畏、同时也最……难以捉摸的长辈面前,时刻注意仪态。”
他稍微放松了坐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椅冰凉的边缘。“萨拉查大人他……和画像里留下的印象,一样但又很不一样。”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并非没有感情,拉文克劳小姐。恰恰相反,我认为他的情感可能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只是……它们被一层坚不可摧的冰包裹着,或者,被他转化成了另一种形态。一种……更接近‘规则’与‘必要性’的东西。”
海莲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潜台词。“比如,对血统纯粹性的执着?”
“那并非简单的偏见,”泰伦斯纠正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在为萨拉查辩解,又像是在对自己解释,“在他看来,那是一种……生存的必然。魔法世界危如累卵,教廷的势力无孔不入。他认为,只有最纯粹、最不容易被渗透和动摇的血脉,才能确保魔法火种的延续。内部通婚,隔绝外部,在他看来不是偏好,而是一道必要的防线。他清楚地知道这很冷酷,很不近人情,甚至……用我们千年后的眼光看,是错的。但他会选择这样做,因为在他衡量得失的天平上,种族的存续远高于个体的感受和所谓的‘公平’。”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海莲娜:“他很危险,海莲娜。不是因为他邪恶,而是因为他太过于坚信自己的道路是唯一正确的,并且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包括他自己。”
疯子……
这番剖析让海莲娜感到一阵寒意。她想起前世关于斯莱特林密室的传说,想起萨拉查最终与其他三位创始人分道扬镳的结局。原来,那颗“分歧的种子”,在如此早的时候,就已经深埋于他这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之中了。
“听起来,”海莲娜轻声说,带着一丝无奈的幽默,“未来的学校生活,如果它还能建立起来的话,注定不会太平静。一位信念如钢铁、必要时可以冷酷无情的斯莱特林,一位睿智但可能过于专注知识的拉文克劳,一位……”她顿了顿,想起了戈德里克,“……一位目前还在替教廷卖命、身世成谜的‘绯红’,再加上一位我们尚未深入接触的赫奇帕奇。这组合,简直像是把火药桶、火星、一捆干草和一只试图劝大家冷静的獾关在了同一个笼子里。”
泰伦斯这次是真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形成一个极其短暂的、近乎微笑的表情。“很形象的比喻。不过,或许那只獾,才是最关键的角色。”他话锋一转,回到了更紧迫的现实,“说说吧,关于我们那位身世成谜的‘绯红’,也就是我们亲爱的霍格沃兹第一任校长兼格兰芬多第一任院长,与你丢失的信物,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到那上面的魔法波动非比寻常。”
海莲娜深吸了一口气,将戈德里克母亲,红发女巫艾莉丝临终托付的场景,以及那对耳坠和戒指的样貌、其中蕴含的宁静古老的精灵魔法,低声而清晰地告诉了泰伦斯。她提到了艾莉丝让她寻找“戈迪”,提到了教廷可能利用精灵血脉的弱点控制了他。
“……信物一定是在逃亡的混乱中掉落了,”海莲娜得出结论,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最可能捡到它的,就是戈德里克本人。如果他看到了,如果他因此想起了什么……”
“那么,他此刻内心经历的风暴,恐怕不比我们任何人小。”泰伦斯接口道,眼神深邃,“教廷的洗脑术并非无懈可击,尤其是当面对足以触动灵魂本源的血脉记忆时。这或许能解释他之前在审判厅和救援时的反常举动。那不是彻底的清醒,更可能是一种……被唤醒的本能在与他被灌输的信念激烈对抗。”
他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我们不能完全依赖他的本能。必须主动做点什么。萨拉查大人正在策划对教廷的几次报复性打击,手段会很强硬。罗伊纳小姐想必也在全力加强拉文克劳的防御。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一个失控的‘绯红’,或者一个身份暴露的精灵后裔,都可能成为引爆全面冲突的导火索。”
“我明白。”海莲娜握紧了双手,“我们需要找到他,至少,要确认他的状态,尝试接触。但绝不能引起萨拉查和我姐姐的怀疑,尤其是萨拉查,如果他得知戈德里克的真实血脉和目前的处境,以他的行事风格……”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斯莱特林的“务实”和“必要之恶”,在对待一个可能极度危险且身份敏感的戈德里克时,会采取什么措施,他们都能猜到七八分。
“我们需要一个契机,”泰伦斯缓缓地说,“一个合理的,能让各方势力暂时放下戒备,至少是表面和平共处的契机。”
就在这时,天际的第一缕微光开始撕破深蓝色的夜幕,星辰渐渐隐去。风声似乎也小了一些,城堡下方传来了隐约的、早起仆役活动的细微声响。
“天快亮了。”海莲娜站起身,拂去斗篷上沾染的夜露,“新的一天,不知道又会带来什么变数。”
泰伦斯也随之起身,恢复了那副冷淡疏离的附庸模样。“保持警惕,拉文克劳小姐。还有,”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很高兴,在这个见鬼的时代,我不再是唯一一个‘醒着’的人了。”
海莲娜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前一后,沉默地走下螺旋楼梯,各自融入即将苏醒的城堡阴影之中。星夜下的密谈结束了,但他们之间,一种基于共同秘密和千年羁绊的、脆弱而奇特的同盟,就此悄然结成。
午后,一场不期而至的细雨笼罩了拉文克劳城堡。雨丝细密而柔和,敲打在彩绘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同时拨动着琴弦。城堡内,光线变得晦暗不明,墙壁上的火炬提前被点燃,跳动的火焰在石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混合着雨天特有的、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潮湿空气,营造出一种既宁静又潜藏躁动的氛围。
海莲娜坐在城堡西侧一间小起居室的窗边,看着窗外被雨幕模糊了的庭院景色。距离天文塔的会面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但她和泰伦斯的对话,以及其中蕴含的庞大信息量,依旧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她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小块用于安抚心神的、散发着淡淡薰衣草香气的蜡丸,这是拉文克劳家的治疗师今早刚给她的。
一阵轻快而稳定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不同于城堡内仆役谨慎的细碎步伐,也不同于罗伊纳干脆利落的足音,更迥异于萨拉查或其追随者那种近乎无声的滑行。这脚步声带着一种踏实的、让人安心的节奏感。
起居室的门被敲响了三下,不疾不徐。
“请进。”海莲娜应道,同时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萎靡。
门被推开,出现在门口的身影,让海莲娜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正是赫尔加。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休息,海莲娜小姐。”赫尔加·赫奇帕奇声音如同春日融化的溪流,清澈而充满活力,“听说你前几日受了些惊吓,我恰好烤了些蜂蜜燕麦饼干,又顺路去家族的药圃采了些宁神花和助愈合的百里香,想着或许能派上用场。”
赫尔加·赫奇帕奇。未来的霍格沃茨创始人之一,以仁慈、宽容、擅长与食物相关的魔法和草药学而闻名。在前世模糊的记忆和今生的零星传闻中,赫尔加总是与“温暖”、“庇护”、“公平”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但海莲娜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她。
“赫奇帕奇小姐,”海莲娜连忙站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见面礼,“您太客气了。快请进。”她心中迅速盘算着。赫奇帕奇家族与拉文克劳家族素来没有深交,但也无甚矛盾。突然这几天频繁来往。上一次是试探。而这次,她穿着正式,带着不仅仅是亲手制作的食物,还有珍稀草药,其含义就大不相同了。这不仅仅是一次慰问,更像是一次“橄榄枝”。
赫尔加步履轻快地走进来,将沉重的藤篮放在房间中央的小桌上,动作自然得仿佛她是这里的常客。她解下被细雨打湿的斗篷,随手挂在门边的衣架上,然后转过身,那双棕色的眼眸带着毫不掩饰的真诚关切,仔细打量着海莲娜。
“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她微微蹙眉,但语气依旧温和,“看来那些教廷的家伙,确实没干什么好事。我带来的宁神花,用热水冲泡开,加入一小勺蜂蜜,睡前饮用效果最好。至于百里香,可以捣碎了外敷,对消除淤青有奇效。”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掀开篮子的盖布,里面果然整齐地码放着几包用棉纸包好的草药,还有一罐晶莹剔透的蜂蜜,以及一碟子金黄诱人、散发着浓郁奶香和蜂蜜甜香的饼干。
“您……您真是费心了。”海莲娜有些措手不及,这种直白而务实的关怀,与她习惯的拉文克劳式的理性分析或是斯莱特林式的隐晦算计都截然不同。
“这没什么,”赫尔加拿起一块饼干,不由分说地塞到海莲娜手里,“尝尝看,我加了点自制的接骨木花蜜,应该比普通的蜂蜜更香甜些。食物是治愈身心的基础,这是我祖母常说的话。尤其是在经历了可怕的事情之后,一点甜食总能让人感觉好些。”
海莲娜接过饼干,指尖传来温热的、扎实的触感。她小口咬了一下,酥脆的口感和恰到好处的甜味立刻在舌尖弥漫开,伴随着燕麦的朴实香气,确实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稳的感觉。
“很好吃,”她由衷地说,“谢谢您,赫奇帕奇小姐。”
“叫我赫尔加就好,”赫尔加笑容更灿烂了些,自己也拿起一块饼干,毫不见外地坐在了海莲娜对面的扶手椅上,“我们年纪相差不大,不必如此拘礼。说实在的,海莲娜——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一直觉得,我们这几个古老的家族,虽然各自秉持的理念不同,但在面对共同的外部威胁时,实在应该多些走动,多些了解。就像不同的草药,单独使用各有奇效,但若能合理配伍,往往能制成效果更佳的魔药。”
她的话语直接而坦率,没有丝毫拐弯抹角。海莲娜立刻明白了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如果说上一次来访是礼节性的试探,那么这一次,赫尔加是带着明确的合作意向而来。她的理念,似乎更倾向于联合与庇护,与萨拉查可能主张的激进报复或严格界限截然不同。
“当然,赫尔加。”海莲娜从善如流,她放下吃了一半的饼干,斟酌着词句,“您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联合并非易事,尤其是在各自都有不同考量的情况下。”
“我明白,”赫尔加点了点头,表情认真起来,“斯莱特林家族重视血统和传统,拉文克劳家族追求知识和智慧,而我们赫奇帕奇,更看重勤劳、忠诚和……给需要的人一个安全的归处。”她顿了顿,棕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坚定,“我知道,萨拉查·斯莱特林阁下对麻瓜和麻瓜出身的巫师抱有很深的戒心,甚至……敌意。我尊重他的担忧,教廷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发指。但我始终认为,一个人的价值,不应仅仅由他的血脉来源决定。善良、勇气和忠诚,这些品质同样珍贵,甚至更为稀有。”
她看向窗外连绵的雨丝,声音柔和却有力:“我梦想着,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建立一个地方,一个远离教廷迫害,也远离世俗偏见的地方。那里不仅欢迎拥有古老血脉的巫师,也愿意向那些拥有魔法天赋,却因出身而备受欺凌的孩子们敞开大门。在那里,他们可以学习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被视为异端;可以安心成长,不必担惊受怕。”
海莲娜的心猛地一跳。赫尔加描述的这个“地方”,几乎就是未来霍格沃茨的雏形!而且,她明确表达了与萨拉查不同的观点,这几乎是直接表明了在未来可能的联盟中,她所持的立场。
“一个伟大的梦想,”海莲娜轻声说,心中对这位看似温和无害的赫奇帕奇小姐,油然生出一股敬意。这不仅仅是仁慈,更是一种深具远见的勇气和包容。“但要实现它,恐怕会面临难以想象的阻力。”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沟通,更多的理解,以及,”赫尔加转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海莲娜,“像你这样,经历过磨难,或许能看得更清楚的年轻一代的支持。我知道,你的姐姐罗伊纳是一位极其睿智的领导者,但有时候,最直接的感受,往往来自亲身的经历。”
她这是在委婉地表示,她希望争取拉文克劳家族的支持,或者至少,是理解。而海莲娜作为此次事件的直接受害者,她的态度或许能对罗伊纳产生影响。
就在这时,起居室的门再次被敲响。罗伊纳·拉文克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袍,表情是一贯的冷静自持,但眼神在看到赫尔加和她带来的藤篮时,微微闪动了一下。
“赫尔加小姐,”罗伊纳的声音平稳,“感谢你再次前来探望海莲娜。”
“罗伊纳小姐,”赫尔加立刻站起身,笑容依旧温暖,“我只是尽一点心意。海莲娜的气色比我想象中要好,这真是个好消息。”
罗伊纳走进来,目光扫过桌上那碟饼干和打开的草药包,点了点头:“赫奇帕奇家族在草药学和治愈魔法上的造诣,一向令人钦佩。”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语句,“关于近期的事件,以及未来的动向,我想,我们几大家族确实需要找机会,更深入地交换一下意见。萨拉查阁下那边,似乎也已经有了些……初步的想法。”
赫尔加的表情也严肃了些许:“是的,我也正有此意。一味地防御或退缩并非长久之计,但贸然的激烈行动,也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或许,我们可以约定一个时间,进行一次非正式的会谈?”
罗伊纳沉吟片刻,目光在海莲娜和赫尔加之间转了一圈:“斯莱特林家的人还有一周才走。时间就定在……明天下午,如何?地点就在拉文克劳城堡的议事厅。彼时斯莱特林阁下也会来。”
“很好,”赫尔加点头同意,“我会准时到场。”她重新拿起藤篮,对海莲娜笑了笑,“好好休息,海莲娜,记得试试那些宁神花。罗伊纳小姐,那我就先告辞了。”
赫尔加离开后,起居室里只剩下拉文克劳姐妹。雨声似乎变得更清晰了。
罗伊纳走到窗边,看着赫尔加撑着伞,踏着湿润的石板路渐渐远去的背影,轻声说道:“赫奇帕奇……她带来了食物和草药,也带来了合作的意愿,以及……分歧的预兆。”她转过身,看着海莲娜,“你觉得她怎么样?”
海莲娜拿起那块没吃完的蜂蜜燕麦饼干,感受着指尖残留的温热和香甜,缓缓说道:“她很像她带来的这些饼干,姐姐。朴实,温暖,而且……充满了力量。我想,在未来的风暴里,她或许会是我们最稳定、也最值得信赖的盟友之一。”
罗伊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海莲娜知道,赫尔加这次看似简单的探访,如同在平静(至少是表面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决定性的石子。涟漪,已经开始扩散了。
次日午后,雨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城堡的尖顶,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却也夹杂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压抑。
拉文克劳城堡的议事厅,是一座有着高耸穹顶和彩色玻璃窗的圆形大厅。平日里这里颇为冷清,此刻却聚集了决定魔法世界未来走向的几位关键年轻人。
罗伊纳·拉文克劳坐在主位,身着深蓝色绣着青铜鹰纹的长袍,神情肃穆,面前摊开着几张写满复杂符文和防御法阵草图羊皮纸。她的目光清澈而锐利,如同她的象征物——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海莲娜作为家族次女和本次事件的亲历者,坐在罗伊纳的侧后方,位置不那么起眼,却足以观察全场。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甚至带点劫后余生的疲惫,但内心却绷紧了一根弦。
萨拉查·斯莱特林坐在罗伊纳的右手边。他穿着一丝不苟的墨绿色长袍,银质的蛇形搭扣扣得严严实实。他苍白的面容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薄唇紧抿,一双黑色的眼眸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偶尔掠过一丝冰冷的光,让人不敢直视。泰伦斯·贝勒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如同一个真正的、沉默而忠诚的附庸,低眉顺目,但海莲娜能感觉到,他全身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觉的状态。
赫尔加·赫奇帕奇坐在罗伊纳的左手边。她依旧穿着暖色调的衣裙,只是颜色比昨日稍深,脸上带着温和却绝不软弱的微笑。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放松,却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沉稳气度。
大厅中央的石制长桌上,没有摆放任何茶点,只有几卷空白的羊皮纸和几支羽毛笔,预示着这将是一场严肃乃至艰难的会谈。
“感谢各位应约前来,”罗伊纳作为东道主,首先开口,声音清晰地在穹顶下回荡,“想必大家都已清楚,教廷此次针对我妹妹海莲娜的绑架与非法审判,已经越过了我们所能容忍的底线。这不仅仅是对拉文克劳家族的挑衅,更是对整个巫师界生存权的蔑视。我们必须对此做出回应,并商讨出应对未来威胁的共同策略。”
她开门见山,直接将议题提升到了生存与对抗的层面。
萨拉查几乎是立刻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容忍只会招致更大的贪婪,防御无法根除毒瘤。教廷视我们为异端,欲除之而后快,我们又何须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黑色的眼眸扫过众人,“我认为,是时候让他们清楚地认识到,激怒沉睡的巨龙,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一道微光闪过,空气中仿佛凝结出一幅由魔法光影构成的、简略的教廷势力分布图。“我提议,组织数次精准而致命的报复性打击。目标,位于低语森林边缘的教廷前哨站,以及他们设在附近城镇的几个秘密审讯点。不必大规模冲突,但要足够狠辣,足够震慑。我们要割掉他们的耳朵,戳瞎他们的眼睛,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敢再轻易将手伸向我们的领地。”
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只有冷静到极点的算计和杀意。这是一种纯粹的、以牙还牙的暴力逻辑,充满了斯莱特林式的果决与……危险。
议事厅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海莲娜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看到站在萨拉查身后的泰伦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雕像,但她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罗伊纳皱起了眉头,她没有立刻反对,而是沉吟道:“萨拉查,你的愤怒我可以理解。主动出击,确实能展现我们的力量和决心,在一定程度上遏制教廷的嚣张气焰。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这样的行动风险极高。首先,这会彻底暴露我们的实力和部分据点,将原本处于暗处的冲突,直接推向明面,可能引发教廷更大规模的、不计后果的清剿。其次,我们目前对教廷的内部结构了解尚浅。贸然行动,可能会打草惊蛇,甚至导致我们想要保护的目标,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拉文克劳的顾虑,不无道理。”赫尔加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报复能带来一时的快意,但无法带来长久的和平,甚至可能让更多无辜的生命被卷入战火。教廷的势力盘根错节,与其正面硬撼,并非明智之举。”
她将目光投向萨拉查,眼神诚恳:“斯莱特林阁下,我理解您想要保护族人、震慑敌人的心情。但除了反击,我们是否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我始终认为,我们当前最迫切的任务,不是去摧毁敌人的据点,而是建立起我们自己的、稳固的‘避风港’。”
她微微抬手,仿佛在描绘一个蓝图:“我们应该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寻找和建设一个隐秘的、强大的庇护所上。这个地方需要有强大的古老魔法守护,能够屏蔽教廷的探测,能够收容和培训那些拥有魔法天赋、却无处容身的孩子们——无论他们出身于古老的巫师家族,还是偶然觉醒的麻瓜后代。只有当我们拥有了一个真正安全的大本营,拥有了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我们才能在未来可能到来的更大风暴中,立于不败之地。”
赫尔加的提议,与萨拉查的激进报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主张向外攻击,一个主张向内建设;一个强调以血还血,一个强调庇护与延续。
萨拉查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近乎轻蔑的表情。“避风港?赫奇帕奇小姐,你的理想很……美好。但你是否想过,在你忙着修建你的‘温室’,准备庇护那些来历不明的幼苗时,教廷的铁蹄可能随时会踏破你脆弱的围墙?清除掉迫在眉睫的威胁,才是确保未来能够存在的先决条件。至于麻瓜后代……”他顿了顿,黑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温度,“他们的忠诚度和可靠性,本身就是最大的隐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并非所有麻瓜都是教廷的帮凶!”赫尔加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些许激动,她棕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也有很多麻瓜生活在恐惧和压迫之下!魔法天赋是梅林的恩赐,不应因血脉而区分贵贱!一个孩子的善良和勇气,难道不比他那无法选择的出身更重要吗?”
“在生存面前,天真的善良毫无意义,甚至可能是致命的毒药。”萨拉查冷冷地反驳,“我们无法承担信任被背叛的代价。一次背叛,就可能让整个族群万劫不复。我的主张,或许冷酷,但这是为了绝大多数族人的生存,必须做出的、最符合逻辑的选择。”
“但你的‘逻辑’里,缺少了对生命本身的尊重!”赫尔加毫不退让。
罗伊纳看着眼前这越来越激烈的争论,眉头越皱越紧。她抬手制止了两人进一步的争执:“够了!萨拉查,赫尔加,我理解你们各自的立场。萨拉查的方案更具攻击性,能短期内打击敌人,但风险巨大;赫尔加的方案更注重长远发展和根基稳固,但需要时间,且对潜在风险的控制力较弱。”
她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海莲娜:“海莲娜,你是此次事件的亲历者。对于如何应对教廷的威胁,以及我们未来的方向,你有什么看法?”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海莲娜身上。萨拉查的眼神冰冷而审视,赫尔加的眼神带着鼓励和期待,罗伊纳的眼神则充满了探究。连一直如同背景板的泰伦斯,也极快地抬眸瞥了她一眼。
海莲娜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她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刻。她的发言,虽然不可能立刻决定最终的策略,但很可能影响天平的倾斜。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略带沙哑(这倒不全是假装)的声音说道:“姐姐,斯莱特林阁下,赫奇帕奇小姐。我认为,两位阁下的主张,并非完全对立,或许……可以找到一种结合的方式。”
她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既要符合她“受惊少女”的身份,又要巧妙地引导方向。“斯莱特林阁下主张的报复,确实能展现我们的力量,让教廷不敢再小觑我们。但正如姐姐所说,全面开战风险太高。或许……我们可以将行动规模控制在更小的范围内,目标更明确,比如,只针对那些直接参与绑架和审讯我的、证据确凿的个别狂热分子,进行精准的……‘警告’?这样既能表达态度,又不会过度刺激教廷,引发全面战争。”
她看到萨拉查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反对,似乎是在考量。
她继续说道,转向赫尔加:“而赫奇帕奇小姐关于建立庇护所的构想,我认为是至关重要的长远之计。但我们不能等到庇护所完全建成再去应对威胁。或许,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方面,由斯莱特林阁下策划有限度的、精准的威慑行动;另一方面,立刻开始秘密选址和筹备庇护所的建立。同时,加强对教廷内部,尤其是他们控制魔法生物和特殊血脉手段的情报收集。知己知彼,我们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决策,避免无谓的牺牲,也能……更好地判断,哪些人是可以争取,甚至是必须拯救的。”
她最后这句话意有所指,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萨拉查,但只有她自己和可能知情的泰伦斯明白,这指向的是戈德里克。
议事厅内陷入了一片沉默。罗伊纳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显然海莲娜这番兼顾了双方部分诉求、又强**报和精准度的提议,给了她新的思路。
赫尔加看着海莲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欣赏和认同,她微微点了点头。
萨拉查则面无表情,他黑色的眼眸深邃地盯着海莲娜看了几秒钟,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海莲娜几乎能感觉到那视线带来的冰冷压力,但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良久,萨拉查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强硬:“有限度的警告……以及,同步进行庇护所的筹备和情报收集。拉文克劳小姐的提议,虽然依旧保守,但……不失为一种可供讨论的折中方案。”
他没有完全赞同,但至少,他没有直接否决。这意味着,合作的大门,虽然布满裂痕,但并未完全关闭。
罗伊纳显然抓住了这个机会:“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就按照这个方向,详细商讨一下具体的步骤。关于威慑行动的目标、规模和执行方式,需要斯莱特林阁下提供更详细的计划以供评估。关于庇护所的选址和初期建设,赫奇帕奇小姐,或许你可以主导……”
会议继续进行下去,虽然气氛依旧凝重,争论依旧存在,但最初那种剑拔弩张、几乎要立刻分道扬镳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些许。
海莲娜悄悄地松了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薄汗。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分歧的种子”已经播下,萨拉查的偏执,赫尔加的包容,罗伊纳的权衡,以及戈德里克这个巨大的变数……未来的路,依旧布满了荆棘和迷雾。
时间逆转至审判前夜。
戈德里克想起小女巫口袋中的事物。
当时,它们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他体内某种沉睡的力量隐隐共鸣的柔和光芒。
他走到窗前,望着那轮冰冷的月亮,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不久之前,那个黑色头发女孩的模样。她看起来很瘦小,被沉重的铁链锁着,脸色苍白,但那双灰色的眼眸里,却没有他预想中的恐惧和绝望,在戏弄之下反而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怜悯的复杂情绪,尤其是在看向他的时候。
为什么?她为什么那样看着他?她身上的气息,又为何会让他感到如此……熟悉?甚至,带着一种让他想要落泪的悲伤?
这些问题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被教廷教条严密禁锢的思维。他感到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那层厚重的、由仪式、祈祷和药物共同构筑的壁垒。
最终,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重压将他推向床榻。他甚至来不及脱下那身令他感到束缚的白色祷告服,就沉入了并不安稳的睡眠之中。
然后,他坠入了一个梦。一个无比清晰,却又光怪陆离,仿佛由无数记忆碎片拼接而成的预知梦。
他梦见自己不再是教廷的“绯红利刃”。他是一个有着火焰般红发的男孩,奔跑在一片阳光灿烂、开满奇异花朵的山谷里。空气中弥漫着蜂蜜和青草的甜香,远处有瀑布轰鸣。一个同样拥有红发、笑容温柔似水的女子,张开双臂迎接他,她的眼睛是和他一样的翠绿色,耳边戴着一对闪烁着温润光泽的银饰。
“戈迪,我的小狮子……”他听到女子这样呼唤他,声音如同山谷中最动听的鸟鸣。
画面陡然碎裂。黑暗降临。冰冷的雨水,刺骨的寒风。女子倒在泥泞中,红发被雨水浸透,黏在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的眼神涣散,却依旧死死地盯着他藏身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重复着某个词,某个名字……然后,几个穿着教廷黑袍、面容模糊的身影出现,粗暴地拖走了她……火光冲天,凄厉的惨叫……
然后,一个阴天,红发女巫似乎逃了出来,在一个树林里,她躺在血泊里,将两个饰品交给了那个拉文克劳家的次女,渐渐地失去了生命特征化作了一棵樱桃树。
“不——!”他在梦中无声地呐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场景再次变换。他站在一座宏伟壮丽的、他从未见过却感觉异常熟悉的古老城堡前。城堡有高耸的塔楼,巨大的桥梁,在晨曦中熠熠生辉。四个巨大的旗帜在城堡上空飘扬:金色的狮子,蓝色的鹰,黄色的獾,以及……银色的蛇。
他看到自己,穿着绣着金狮的红色长袍,与另外三个人并肩站立。一个是黑发蓝袍、神情睿智冷静的年轻女子,一个是圆脸棕发、笑容温暖的女子,还有一个,是面色苍白、黑眸深邃、穿着墨绿长袍的年轻男子。他们在一起交谈,有时激烈争论,有时又会心一笑。他们共同挥动魔杖,为城堡加持着强大的魔法……
然后,画面变得混乱而破碎。他与那个黑眸男子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内容模糊不清,只感受到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和深切的悲伤……最终,他看着他决绝地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城堡的阴影中……巨大的悲伤淹没了他……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那个黑色头发的女孩,戈德里克在梦中得知了她的名字海莲娜,长大了些,穿着拉文克劳的蓝色长袍,在一个堆满了书籍的房间里,对他微笑,递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饮料,称呼他为……“教父”。
教父?!
戈德里克猛地从床上惊醒,坐直了身体,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破胸腔。窗外,天色依旧漆黑,离黎明尚有一段时间。
梦境的细节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一些强烈的情感碎片和几个模糊的画面:母亲温柔的笑容与惨死的景象,那座奇异的城堡,那四个并肩而立的身影,还有……海莲娜那声清晰的“教父”。
他剧烈地喘息着,翠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混乱、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不是梦。至少,不全是。
这梦境,还有海莲娜看他的眼神……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无法彻底否认的“真相”。
母亲不是被巫师杀死的。
教廷告诉他的身世,是谎言。
他一直为之效忠、为之挥舞长剑的对象,是杀害他母亲的仇人。
而他,戈德里克,很可能……属于一个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古老而神秘的血脉。那个小女巫海莲娜,甚至可能是他未来的……教女?不对,年龄不对……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颤抖。他用力攥紧戒指,坚硬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脑海中,那些被灌输的教条、那些对女巫和异端的憎恨,与梦中母亲的呼唤、那座城堡的壮丽、还有海莲娜那声“教父”交织在一起,激烈地搏斗着,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他该相信什么?他该忠于谁?
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点燃,对准了那些他曾视为“导师”和“同伴”的教廷成员。但同时,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恐惧也攫住了他。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该怎么办?他能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