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前最后一个礼拜,学生只需要等待成绩,蕾娜通常拿这段时间侍弄她的花圃,因此她称之为植物周。
她和花草作伴,远离人类社会。
但很不巧,今年的植物周赶上了莱姆斯·卢平发病,她无论如何也得去帮庞弗雷女士的忙,只能放弃在花圃种上小苍兰的计划了。
也不全是坏事,这代表她又能下棋了。
恢复期的卢平只能被困在床上,他每次都虚弱得下地走两步就喘,而她每次都抓住这个机会不放。
“你这个病也不是全无好处嘛。”她知道自己在说风凉话,但她认定卢平不会发火。
“好处在于能陪你下棋?”卢平果然没有发火。
“在逮到你之前,我难以想象自己有朝一日,居然和某人建立了稳定的棋友关系。”
卢平扶额,他没有承认这个身份。
棋友什么的,不过是奥利凡德自说自话,她真的很努力,为了下棋不惜道德绑架他。但努力是无意义的,她多半还不知道,霍格沃兹这学期悄然流行起一句话——(下巫师棋的)奥利凡德一思考,梅林就发笑。
“所以,稳定是指......一个月一次?”卢平试探着,说出敏感词。
如果真这样,也太心酸了。
蕾娜的视线还黏在棋盘上,可她感觉到卢平话语中的不忍,感觉自己被人同情了,不禁嚷道:“一个月一次怎么了?挺不错的频率,有些中年夫妻还赶不上这个频率呢。”
“您要不要听听您在说什么,女士。”卢平无奈叹气。
“我在说什么?”蕾娜下意识接了句,然后如梦方醒。
“啊啊啊啊。”她下棋太投入,不小心把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抖出去了,“抱歉,我最近看了太多......算了,不重要,请不要说出去。”
她拜托道。
“我当然会的,但别人未必,你说话还是要注意分寸,尤其在斯莱特、”说到一半,卢平着急忙慌地摆手,“抱歉、我不是在说你们学院的坏话......”
“我没那么想,我很清楚斯莱特林人均八百个心眼子,确实该谨慎,这种话被某些人听到就糟了。”
“比如斯内普?”卢平再次用那种探究的目光看她。
“比如斯内普。”她肯定道,“他会瞪我,鄙视我,嘲弄我,极尽所能地把恶毒词汇往我身上招呼。”
卢平失笑,就这样话题顺势聊到斯内普的身上。
“他和詹姆还有西里斯的关系很差。”卢平说。
“所有人都知道。”蕾娜耸耸肩。
“可我的病情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话及此处,卢平不止一次地朝蕾娜脸上看去,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他想观察出蕾娜到底知不知道他那毛茸茸小毛病的真相。
蕾娜手指在棋盘上瞎比划的动作停住了,就算是个傻子,此刻也该听出卢平话里的深意了。
“先说好,庞弗雷女士是很有医德的,她一个字也没说。”
“可你还是猜到了。”
“你也猜到我猜到了不是吗?”她说,“挺好求证的,又不是要考古公元前的魔法史。”
没办法,一个月一次,作为下棋的频率足以让蕾娜感恩戴德,但作为犯病的频率却太显眼了。
“所以呢?这和斯内普有什么关系?”她坦然地问。
别以为她没听出来,他一直暗搓搓地往斯内普身上引,可她想不通这两件事的关联。
“我以为你会告诉他,毕竟你们才是一个学院的。”卢平窘迫地说。
要是她说出去,无疑会为斯内普提供一把趁手的武器,用在打击报复劫掠者上。他将无往不利。
学院冲突与个人矛盾并存,他白天只要目睹斯内普对他们施咒的模样,晚上就不可控地,陷入自己被斯内普揭发身份的噩梦中。
在经历月复一月的不安后,他决定主动出击。
需要确认的有两件事,奥利凡德有没有发现?
如果有,她有没有告诉斯内普?
从蕾娜刚才的态度里他读出了答案。
他想多了,这让他有点尴尬,虽然奥利凡德没有说出什么令人难堪的话,但这不妨碍他尴尬。
于是,新的疑问接踵而至。
“为什么没告诉他?”卢平问,“对他而言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当然不是。”
“你想听客套话还是真心话?”没等他的回答,蕾娜又说:“客套话是,我怕你受伤。”
开除,或是别的什么的,这很好理解。
“真心话是?”
卢平忍不住发问。
“我怕他受伤。”
这就很不好理解了,至少卢平不解,拥有尖牙和利爪的是他,就算违规入学的事可能会牵连一些人,但其中不会有一个斯莱特林,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斯内普来受伤害。
面对卢平困惑的眼神,蕾娜组织了一下语言。
“卢平先生,您在成为......”她忽然压低嗓音,极轻地嗷呜一声后,接着说:“的时候,恨过这个世界吗?”
“恨过。”
怎么样才能不恨,他至今都想不通。
“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不幸要降临在我身上,我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一切。”卢平的声音染上情绪。
“就出在这。”蕾娜用眼神示意他,话题继续,“很高兴您理解了,问题就出在这,没法心平气和地接受。”
“ 我固然可以告诉他你是什么,可然后呢,他能心平气和接受这一切吗?”
不能。
卢平在心里回答她,绝不能。
“当然,他的经历和您的经历这是两码事,他顶多遭遇一场精神上的毒打。”
十五岁,正是愤世嫉俗,犯中二病的年纪。
“他现在只是把布莱克和波特视为敌人,也许还包括你和佩迪鲁。”
“一旦他意识到是校长的手笔,教师的配合,职工参与其中,一路开绿灯才促成了一个特例——你。”
“我不是说邓布利多有哪里做得不对,我不谈他,只谈斯内普。一旦斯内普意识到这些事,我不敢想象他今后,会把什么视为敌人。”
师长,强者,有权有势的人物。
小孩子总是擅自对他们抱有期待,又擅自对他们狠狠失望,在不善长与世界和解的年纪,却早早学会了与世界结仇。
“他太锋利,伤人伤己。”
“教育学上,会尽量拖延这种小孩看见社会不够美好的一面的时点。我也是,我没指望瞒他一辈子,只想给他成长的空间。”
“等他成长为......”我记忆中斯内普教授,“......的模样,再知晓自己同级生的秘密,我认为对他而言,这才是真正的好事。”
“等等,你是不是省略了什么关键词?”卢平捕捉到了。
但蕾娜假装没听见。
“在此之前,我不能让他对这个世界太失望。”
她用这句作为收尾。
卢平挺意外的,“你对他很不一样。”
蕾娜则是歪头,仿佛他说了很奇怪的话,“我对他特别,是因为他本就很特别。”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几天过去了,卢平活蹦乱跳了,蕾娜都快忘了。
这事却意外地被莉安提起来了。
学院杯典礼上,莉安偷偷问她。
“你和格兰芬多的卢平下棋了?”
“是有这么回事。”
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哪怕在正式场合上,斯内普的座位就被安排在她们对面。他不动声色,但蕾娜保证他有听到,而且等着她后面的话。
校长在上面讲,她们在下面讲,斯内普在对面听她们叽叽咕咕。
“你知道的,以前总有男生找我打听你的事,有男朋友吗?几个男生在追你?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但我在长桌上宣称我喜欢的是你,打那以后不就该没有这种人了吗?”蕾娜迷惑地问。
“本来是的,但因为你和卢平下棋被人看到,现在,”莉安的语气狠狠一顿,“又有这种人了。”
斯内普发誓自己不是偷听,他只是必须坐在这。
座位离得太近了,而他对闭耳塞听的开发还没有成功,所以不得不任由女士的私事源源不断地流入耳中。
“他们说你和他下了很久,还有说有笑的,以此作为证据,认为你男女通吃。”莉安一本正经地模仿:“‘莱姆斯·卢平可以,凭什么我不行’别这样看我,特拉弗斯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
“卢平也不可以!他凭什么这么解读?”蕾娜不满道:“卢平只是比较......稀有,对,稀有。”
确实很稀有。
别人都有腿,一听巫师棋这个词就跑,而他躺在医疗翼里,跟腿被你打折了没有区别。
斯内普腹诽。
“我完全理解他,虽然你喝酒赌博打架还看小黄书,但我们蕾娜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莉安义正辞严地说。
“‘虽然’后头的不用说,谢谢。”
“总之特拉弗斯希望和你发展出一点友情之外的东西。”
“事实上我们连友情都没有。”
“你可以告诉他你有喜欢的人了。”莉安替她出主意。
你还可以用‘先生,您还是个小孩子呢。’这句来打击他,效果拔群。
斯内普也在心里替她出主意......反面作用的那种。
“这么一说,我好像都没听你讲过。”莉安突然意识到,“你中意什么样的男人?”
“巫师棋下不过我的。”
“没有这种人。”莉安吐槽道。
“那就‘倒拔打人柳’。”蕾娜散漫地敷衍,“能做到这个也行。”
“也不会有的!”
你对男人的标准就快接近乌克兰铁肚皮龙了。
斯内普还在腹诽。
“说正经的,交点实底出来。”莉安命令她,“我买魔杖的时候听你祖父说过,他四年级就因为在变形课上和你祖母接吻被邓布利多警告了,而你呢?”
“总不至于连个感兴趣的对象都没有吧?”
“又不是非要从你口中听到某个男人的名字,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理想型,让我在对付特拉弗斯的纠缠时有话可说。”
“一定要说的话......”蕾娜的态度松动了,面对莉安的翘首以盼,她向她暗示:“或许你还记得我昨晚在看什么?”
“哦——那两人之间的那一个?”莉安心领神会,“我猜是年长的那个。”
“当然是他,只会是他。”
看来她找到答案了,她们听得懂彼此在说什么,只有斯内普听不懂,她们像打哑谜一样。
“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的男人,他......”蕾娜想说的话被莉安打断了。
“他可以对你做任何事。”
“太过分了,这种虎狼之词。”蕾娜皱眉。
“你昨晚在床上打滚时说得就是这句。”莉安面无表情地揭穿她。
蕾娜呆住了。
可她装作无事发生,平静,刻意而生硬地跳过了这段对话,往下讲自己想讲的:“他善良,绅士,深情,慷慨,他是完美的,世界上所有好的词汇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谁?
斯内普陷入困惑。
谁能经得起这般盛赞,那位‘生命里的月光‘男士?
为了一个名字,他忍受着她们无聊的废话,忍受她们从烤鸽子聊到波士顿奶油酥。直到仪式结束,蕾娜终于发现她们跑题了,他才从她的口中得知那个名字。
她对莉安说,就这么告诉特拉弗斯吧,我的理想型是布兰登。
布兰登?
斯内普更困惑了。
霍格沃兹有这号人物吗?
直到假期,谜底揭晓。
他帮斯拉格霍恩跑腿,目的地正是对角巷的奥利凡德魔杖店。
他也是接了这个活才知道,那位神神叨叨的魔杖店主和斯拉格霍恩的关系不错,他们都是二十八家族的成员,长辈间颇有交情。听说他的亡子,蕾娜的父亲也是斯拉格霍恩的学生。
斯拉格霍恩拜托他放假后,把一小根特殊的凤凰尾羽交到店主手上。
据院长说,他花了大人情才搞到。那只凤凰的性情古怪,和所有鸟类都犯冲,猫头鹰送不了它的包裹。而他本人走不开,他要在学校多留几天,帮邓布利多熬完整整三个月疗程的龋齿魔药才能放假。
差事就这么落到斯内普的头上。
他推开魔杖店的大门。
柜台里刚好坐着发色花白的老奥利凡德,他的开场白是‘你好,我是斯拉格霍恩的学生’,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对方抢了先。
“帮斯拉格霍恩跑腿的?”
说完也不等人答复,加里克招呼他进去。
“你见过我?”斯内普感到疑惑。
“在我孙女的大脑里。”
“您孙女......我记得假期不是一向她来看店吗?”斯内普记忆里,每逢采购路过,他站在橱窗外,朝店铺里瞥视,看到的总是长发飘飘的小奥利凡德。
“她在跟我闹别扭。”
“因为您不许她打耳洞?”
“因为我不许她结婚。”
斯内普尚没反应过来,加里克就继续往下讲。
“只要她不和家族划清界限,我其实没所谓她嫁给什么人,纯血还是混血,富有还是贫穷,外形英俊还是其貌不扬……但是布兰登上校不行。”
熟悉的名字出现,斯内普愣住了:“上校?”他只关注到这个。
加里克肯定道:“是的,布兰登上校是不行的,纸片人都不行。”
斯内普还在消化这个信息,楼上突然传来蕾娜的声音。
“加里克!我还是接受不了,玛丽安娜不爱布兰登却爱韦勒比那个轻浮的家伙!”话音落地后,随之响起的是噔噔噔的脚步声,显然是她在楼梯上狂奔。
“哦,狠心的女士,她怎么舍得他难过。难道就凭那个韦勒比会背两句莎士比亚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斯内普还会呢!”
她说着出现在楼梯的拐角,并在下一秒,和口中的斯内普对视上了。
她像被人用了统统石化,连基本礼仪都维持不住。
还是斯内普先向她问好:“午安,奥利凡德女士,真希望我不是在这种语境里听见我名字的。”
他的声音为她解除了石化咒,蕾娜赶紧手忙脚乱缩回二楼。
“有客人怎么不说一声!”她大声谴责她的祖父。
“她怎么了?”斯内普问。
“她穿的是睡衣,没系好蝴蝶结,头发毛毛躁躁,还光着脚。”加里克揭他孙女的老底,“她有淑女包袱的,请装作没看到吧。”
“我很乐意。”斯内普微笑,但不是出于礼貌。
她逃窜的动作可比挥剑要快多了。
十五分钟过后,她出现在人前,把自己收拾得很得体。
她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去厨房准备了零食,又沏了壶红茶过来,抱着阿比丝陪她一起招待客人。
阿比丝明显不怎么配合,全程都在她怀里扭来扭去。
“它总是不懂事,和我闹别扭呢。”她向斯内普解释,然后凑近猫耳朵小声教育道:“要是不吃呢?就非得吃三文鱼吗?猫离开三文鱼也能生活吧?这两年海鲜业可不景气。”
一旁的斯内普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冒昧问一下,我们吃的是?”
他指向蕾娜亲手端来的那碟点心。
“枫糖三文鱼。”蕾娜理直气壮。
斯内普叹气,他早该知道,她又在捉弄她的猫了。
他留下喝了杯茶,正打算起身告辞,蕾娜却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拦下他,“说起来,您的声音很好听,介意念一首他念过的诗吗?”
显而易见她口中的他是那位布兰登上校,她最近沉迷麻瓜小说,都快走火入魔了。
“就当做是纪念......随便什么都好,纪念今天的相遇,分别,还有你喂给阿比丝那块三文鱼。”她雀跃着。
“出自埃蒙德·斯宾塞的《仙后》,是本好书。”
“‘海浪对大陆的侵蚀不能算做地球的消耗,离去的一切都将以另一种形式失而复得,大地毫无消失......’从这里开始好吗?”
斯内普坐回沙发上,用腿搭着另一条腿,示意蕾娜帮他倒茶。
他摆足了架子。
蕾娜当然乐得满足他,合理的或不合理的,他想做什么都行。
他给了她希望。
在琥珀色瞳仁的企盼下,他俯视她,他甚至怜悯她。
“和纸片人结婚这事准没戏,清醒一点,奥利凡德。”
他夺走了她的希望。
他是回来说教的。
加里克为他拍手叫好。
斯内普当晚就把《理智与情感》给从头看到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