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内普坐在山毛榉下,手里捧着的那本书已经二十分钟没翻过了。
他有些迷茫。
他和莉莉相识在入学前,那姑娘什么都不懂,无论自己巫师的身份,魔力的使用方法,还是巫师界的常识。
他比她了解得多,自然而然就承担了引导者的角色,虽然只是把书上的内容和母亲说过的话复述出来,但对父母都是麻瓜的莉莉·伊万斯来说,也够用了。
他们聊了很多有关魔法世界的话题,在一次他对莉莉讲到‘因为她的麻瓜出身,除了猫头鹰,在入学前霍格沃兹还会派人来和她父母解释,他们的孩子为什么该去那所学校就读’时,莉莉问,那有什么不同吗?
麻瓜出身与非麻瓜出身有什么不同吗?
没有。
他说没什么不同。
他当然不那么想,血脉有着决定性的迥异,是那火焰般的长发让他说谎了。
而最近,莉莉似乎发现了他的言行不一。
他上课喜欢和纯血一组;他的朋友们也都崇尚血统至上,无论出自怎样的家庭;他们拿麻瓜出身的学生取乐,他非但不制止,还笑得挺猖狂的......这一切都被莉莉看在眼里。
虽然他否认自己对麻瓜的歧视,但他同样否认过自己砸伤佩妮,他的话落在莉莉耳朵里,总要打几分折扣。
他自相矛盾,他言不由衷,现在他既不知该怎么面对那个红发姑娘,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说,那句‘没有’,委实违心。
“鬼话连篇的有能什么好东西。”
他低骂一声。
“这个句式的出场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树顶忽然传来自说自话的女声,打断了他的内耗。
他忘了,有个人喜欢呆在上面。
蕾娜坐在树上晃腿。
恢复记忆后她没什么变化,或者说她看不出自己有什么变化。
她清楚这是不对的,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表现得成熟一点,才对得起第二轮人生。可她成熟不起来,在这临近晚餐的时间,她满脑子都是猪肋排佐酸梅酱。
但似乎,斯内普能看出来。
“你是不是......和之前不太一样?”他试探着问。
说不好具体是哪不一样,也许五官,也许气质,也许是她看他的眼神,反正他就是感到有什么东西变了。
斯内普有着异于常人的洞察力,蕾娜早就知道,他过于聪明了,就算察觉出什么也不足为奇。
但她不能承认,突然回想起一切,前世发生过的事,她统统不能告诉他。
斯内普保护了她,不,不是保护这种轻飘飘的字眼能形容的。她那摇摇欲坠的生命里,除了家人与仆人,就只有他,只有他。
她所受过的恩惠可能只是斯内普一时兴起的善念,却是自己永远也偿还不起的东西。
我欠了他天大的人情。
她在心底说。
但这并不妨碍他是个恶劣的家伙,她坚决不能让斯内普发现,他在她心里一夜之间,从针锋相对的同级生一步登天成了恩深义重的大人物。他会得寸进尺,从今往后都拿鼻孔看她,三年?五年?一辈子!
而她,就连对他大呼小叫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能想象出他颐指气使的口气——你在和谁说话?奥利凡德,这是对待恩人该有的态度吗?
不行,斯内普会把她当成小精灵来使唤的,她在霍格沃兹还有四年学生生涯要过,这绝对不行。
“你的错觉。”
蕾娜矢口否认。
斯内普不再多问,蕾娜就以为这件事翻篇了。
明天是周六,本学年最后一个霍格莫格日,她答应要陪纳西莎喝酒,七年级生还有一个礼拜就离校毕业了,这让斯莱特林的水仙花有点......婚前焦虑。
按照惯例,她们从三把扫帚菜单第一个开始喝,每喝一杯,纳西莎就问一个问题。
他的家庭形象和社会形象一致吗?
我们会和谐吗?呃我是说那方面。
我是不是该重新考虑一下,我才十八岁呢,居然就要结婚了——她双手按在蕾娜肩上疯狂摇晃。
喝到菜单上的最后一个,纳西莎干掉了那杯李子风味的过桶威士忌,眼神越喝越清明。
“我刚才一定是疯了,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不想嫁给他。”纳西莎喃喃自语。如果真那样做,母亲,马尔福家,就连她自己的心都不会原谅她的,她在酒精的洗礼下摆脱了焦虑。
蕾娜没说多少开解的话,只提供了陪伴的作用,调酒的罗斯默塔夫人都比她的功劳大。但因为陪伴服务需要喝酒,她不停喝不停喝,到了晚上,她又是被拖回霍格沃兹的。
这次莉安没来,她最近在备战期末周。
凭纳西莎的力气,把人搬到四方院广场已经是极限了,她把醉鬼安置在楼下,“先等等,我去叫你室友来捞你。”
蕾娜呆呆地点头。
她坐在楼梯上醒酒,晚风吹散些许酒意,半醉不醉之下感觉轻飘飘的。
恰逢斯内普下了自习,这是从图书馆回寝室的必经之路。
他从她身边路过,本来都上到一半楼梯了,因为突然闻到的酒味,他原路倒退,退到蕾娜附近。
为了看清那张埋得有些低的脸,他在比蕾娜低一层的台阶蹲下,他看到一张神志不清的面孔。
“能认出我是谁吗?”他尝试和酒鬼沟通,该说不说,这方面他挺有经验的。
“当然,先生。”蕾娜用耳语般的声音说。
你是那么重要,忘记你是有罪的,会挨雷劈的,她就差点被默默然里那道雷给劈中了。
斯内普和她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在确认蕾娜比平时迟钝许多后,他状似无意开口:“你好像不太一样了,和直面博格特之前的你相比。”
他在赌,赌醉醺醺的蕾娜记不得他以前问过这个问题,也赌那次她没说实话。
虽然不确定自己想听到什么,起码不是那句糊弄鬼的‘你的错觉’。
一阵沉默后蕾娜开口了,不出他所料,这次果然不是‘你的错觉’。
“如果我毫无改变......”如果记起前世种种、也摆脱默默然的我的做法是安然享受属于蕾娜·奥利凡德的人生,轻松地活下去。
“这世界毫无改变......”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发生,战争,对立,死亡,每发不可饶恕咒和每双失去神采的眼睛,都如期而至。
“那你可怎么办啊?”
她声音里是斯内普不能理解的郁闷。
“和我有关?”斯内普迷惑地问。
“不然呢?不和你有关,难道和我有关?”被他事不关己的态度刺激到,蕾娜嚷嚷起来:“博格特变成那该死的样子,乌云底下发生过的事,如此悲凉的结局,难道是我导致的吗?”
斯内普皱眉道:“这不合逻辑,你的博格特会变成什么,当然是你导......”他没说完,就被蕾娜不讲理地打断了。
“你跟我讲逻辑?”蕾娜冷笑,“你怎么不去跟黑魔王讲逻辑,问他为什么要对你痛下......”
但蕾娜也没说完,她被及时赶到的莉安打断了。
“又喝酒?又喝酒?日子还过不过了!”莉安从楼梯顶上小跑过来,看上去比蕾娜还生气,“你刚才说什么?逻辑?我想我该举报你,让你去和校规讲逻辑!”
“你不会以为你还只有五英尺吧?有本事喝个烂醉,有本事自己爬回地窖啊!”
她气呼呼地把蕾娜拖走了,留斯内普在原地沉思,他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一个完全无关的名字?黑魔王?哪来的黑魔王?
周日,宿醉的蕾娜从自己床上醒来,疼得直捂脑袋。
她记得斯内普主动过来搭话的事,但是记不清自己说什么了,莉安说,她到时,有个没素质的家伙正在对斯内普撒酒疯。
凭蕾娜对斯内普的了解,如果是单纯的酒疯,他不会在她附近停驻一秒。他绝对是有意趁她喝多来套话的。但要说有什么话非得用这种办法才能套出来......蕾娜哀嚎一声,捂着脑袋的手下移,改捂双眼。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说漏嘴,就问莉安:“我们都说什么了?”
莉安深吸一口气,无情地向她开炮:
他说他要追你。
你说你算老几。
他说他考第一。
你说考第一不代表你牛逼。
他说至少证明我很有逻辑。
蕾娜几度想打断这个诡异的故事,但莉安不容抗拒地讲完了:
“最后你说,”莉安露出诡异程度与故事不相上下的微笑,“你这么有逻辑,那你能追到黑魔王吗?”
蕾娜欲哭无泪,她看出来了,这是以‘逻辑’和‘黑魔王’为核心进行的造谣流关键词扩写。
“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喝了。”
这样下去,莉安怕是连他们俩的孩子叫什么都安排好了。
何况还要防备斯内普,他早看出了她上次是敷衍他,但他引而不发,静待时机。
虽然这次的话题从泰晤士一路歪到了乌斯河,结果不算糟,但太危险了,阴险的斯内普指不定还能想出什么阴险的招数,她得戒酒才行。
“对了,说起斯内普。”莉安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脸不解,“我昨天白天在图书馆见到他时,他桌面上的黑魔法防御书摞得比他人都高。可没记错的话,这门课我们上周就考完了,他在干嘛?反季备考?”
“天晓得,他满肚子都是阴谋诡计!”蕾娜恶狠狠道。
隔天她就晓得了。
周一,学生们惊讶地发现斯莱特林的沙漏变高了,可考试周没有课要上,哪来的加分呢?
恰巧撞见加分现场的莉安替她还原了事情的全貌:“这事还得从你被一只博格特给撂倒了说起。”
那天,在把蕾娜送到医疗翼前,克里斯教授对博格特栖身的容器用了个colloportus——一个他认为学生绝对破解不了的锁定魔法,他让孩子们都消停点。
他命令的对象可是一群十三四岁的小恶魔,想也知道,没人听他的,被留在教室的小巫师展开了一场如火如荼的对决,比谁能解开教授的魔咒。
“并不是想放出博格特,我们只对那个高级锁定咒感兴趣。”莉安解释道:“如果有谁做到了,那个人要负责把博格特关回去,在教授回来之前。我们这样约定。”
他们轮流对那口锅施展解锁咒,可克里斯的锁真的很难对付,大概只有两种解决方案,要么用特定钥匙——colloportus的反咒;要么用万/能钥匙——他们一年级学的阿拉霍洞开,但那要求施咒者的魔力异常强大。
“简而言之,全员告负,至少当时来看是的。”莉安遗憾地说。
这只是个小插曲,没多久教授就回来了,但有人记住了这个插曲。
一道难以攻破的拔高题,再感兴趣也该等假期再说,他们还有好几门课没考呢。但斯内普是个神人,他想解开的不是colloportus,而是克里斯的colloportus。
都说黑魔法防御课这门课受到了诅咒,所有人默认等克里斯教授阅完试卷,他们就没机会在学校见到这位教授了。
斯内普也不例外,他恨不得住图书管里,不遗余力,他必须赶在克里斯辞职前证明自己有能力打开他的锁。
“他在走廊上挡住了克里斯的去路,周围还有不少人呢,‘请使用colloportus,教授。’,他这么说。”莉安模仿他轻而淡漠的口吻,“我以为这事早就翻篇了,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场无关紧要的消遣!”
如果一件事在斯内普心里没有翻篇,那它就永远没办法翻篇,他会记到海枯石烂的。蕾娜深受其害,并心有余悸。
“你能想象他倨傲的表情吗?我第一次看那张臭脸这么顺眼!”莉安激动得直拍她室友的大腿。
他当然打开了。
克里斯大喜过望,于是在学院杯开始前这一敏感的时间点,给他加了三十分。如果今年斯莱特林得到学院杯,与第二名的分差又在三十分之内,那他就是斯莱特林的英雄。
然后一整天,蕾娜都在用嫉恨的目光紧盯斯内普。
她怨气深得几乎能具象化,头顶是青色的鬼火,身后是黑色的瘴气,让斯内普怀疑自己即将遭遇一场暗杀。
不,我不能做背恩弃义的事,蕾娜对自己说。
是他救了我,保护我,徒手把我从圣芒戈的废墟里挖出来。
在那个战乱的年代,他庇护我,使我幸运地活到三十几岁。
我感激他,会报答他,我欠了他天大的人情,但这并不妨碍我眼馋那三十分,我也想做斯莱特林的英雄。
咦,等等,总结下来——曾经用不了、但在不懈努力下变得可以使用的魔咒、可以兑换三十学院分?
符合标准的魔咒......搞不好还有一个。
她这样想着,拿魔杖对准天空,偷偷喊了一声呼神护卫。
上次使用守护神咒时她还没恢复记忆,现在她知道得更多,快乐也更多。斯内普还活着,无疑是件值得快乐的事,难不成这还叫不出她的守护神?
叫不出。
又失败了,无论几次,她都叫不出自己的精神产物,她的三十分变成伏地蝠飞走了。
一周后,第三学年结束,她又一次乘上熟悉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