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的颈骨像是生了锈,良久后才缓缓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扶手椅里那张布满沟壑的面孔——如此丑陋的一张脸。
然后他看似放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腰上不动声色地绷着暗劲儿往椅背上靠,小幅度仰起头,修长的双腿稍稍叉开,面料质地偏硬的衬衫因着这个动作从裤腰顺着肌肉走向牵出放射状的褶皱来。
哈利微微眯起眼,几不可闻地漏了声笑,眼底闪动着明明灭灭的讥诮和一些别的什么:“马尔福和波特?”
他的目光精确地锁在斯蒂芬森干瘪的眼眶上,似乎要透过皮囊看进脑髓里。
这样火炬一般带有热量的注视里蕴含的东西太多了,犹如滚烫的实质,让老人不由得偏过脸去回避了一下,又转回来微微笑道:“怎么了吗?”
“谁告诉你,德拉科·马尔福喜欢我的?”
哈利用舌头在嘴里逡巡了三圈,把后槽牙一颗一颗数了个清楚,大约是使出了当年忍受生骨灵的力气,方才没有让自己的表情露出端倪来。
如果说方才他还是一身紧张出来的冷汗、一把担惊受怕的透心凉,此时,哈利身体的温度在秋夜的潮湿中缓缓下降,五脏六腑却掉进了烧开的锅里,沸腾的火气把他周身的血烧得隆隆作响。
他接连深吸了几口气,依然补不上“燃烧”中消耗殆尽的氧气。背后的一双手被捏得指关节发白,手背上青筋跳了起来,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接上自己先前的头绪。
然后我要说什么来着?
……
可是斯蒂芬森说德拉科喜欢我——那之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伪装出来的吗?
外面的世界如此风云难测,不止两方的势力在暗中角逐,我们之间还要在此基础之上内耗下去吗?
我还能像从前站在威森加摩面前一样坚定地选择相信他吗?
这次要用什么理由再次交出我的真心?
等等……那个钻石耳钉!
当时地毯上被找到的钻石耳钉只有一颗,会不会……会不会!
哈利缓缓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喉咙发堵。他直勾勾盯着对面,那口哽住的气像铁水灌注的实心秤砣,随心脏重重落回胸腔,瞬间半个脊背都麻了。
德拉科……
直到最生死攸关、最孤立无援的时刻,他还在努力地想把信息传达出去,他当时是什么感受?
他曾对自己的爱人失望过吗?
哈利咬紧了后槽牙,没有出声,背在身后的手臂兀的绷起精悍的肌肉,三股拧在一起的麻绳不堪重负地吱吱响着。
在场的所有人里,其中有两个像是脖子上被套住了时间转换器,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仓惶间只能听见一道清脆的破空声。
绳子瞬间崩断,原本就不甚结实的圆木凳旋转着被狠狠掼向扶手椅,在巨响中碎得四分五裂。
多特瞳孔骤缩成一个小点,电光火石之间,他整个人被生生拽着前襟往前飞去,砰地一头砸上了墙!
巫师界一生习惯了高傲的人们从没有意识到,脱离魔杖的□□搏击——那是麻瓜才会做出的粗鲁行为——还会在当下的时代里上演,并且如此的令人猝不及防、手足无措。
人头再硬也抵不过钢筋水泥,大股殷红的血混着无数灰白的墙灰哗啦一下冲下来。
先前斯蒂芬森慌忙往旁边躲避的动作慢了半拍,此时正小声呻吟着倒在支离破碎的木屑碎片里,见不到半分原先端着的乡绅架子——这样看来,救世主似乎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抱有一视同仁的圣母心,也没什么所谓尊老爱幼的想法,至少眼前的这两个人不行。
多特满头满脸的血泥和石灰,被放开衣领后就瘫软在墙角,眩晕侵蚀着他的意识。
在涣散的视线中,他朦胧地看到那个身量极高的男人直起腰,一圈一圈解开缠绕在手上的领带,四个外掌指关节全都皮肉外翻。带着暗纹的面料浸满了血,湿哒哒的很有分量,随着脚步的重心移动微微晃动着。
外面的人终于听到了动静冲进屋,七手八脚地把身体不断抽搐的多特扶起来,喧杂中只听见一个尾调沙哑的声音喝道:“都给我站好了!”
像是一块石头突然砸进了结着冰的湖,强烈的情绪沿着最短的路径到达水底,并迅速蔓延开来——人们都被霜封住了嘴巴,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哈利站在壁炉旁,身上还穿着搜查时的素黑长袍,经历了一路过来的摸爬滚打,颜色已经有些发灰了。
但是顶着那样一张天使般的面庞,狼狈和破碎也只会毫不讲理地变成加分项——让人觉得或许是麻瓜那边又出了无聊的新时尚吧,听说叫什么废土风来着。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压下来的眉眼却让人觉得比地狱里索命的恶魔还可怕。
哈利一手抓着老人的后领,一手用杖尖抵在那微弱跳动的颈侧,在众人惊惧不定的目光下开口,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听上去几乎是愤恨的:“我要见德拉科·马尔福。”
有人哆哆嗦嗦地往前蹭着,试图讨价还价,又被冬青木杖尖迸出的几颗火星吓得缩回去了。
“我不会重复第三遍,”哈利把魔杖攥得更紧了些,“我要见德拉科·马尔福。”
北伦敦这两天的温度很低,但是还没有开始下雪,咖啡厅里开着暖气,让落地窗朝里的一面轻轻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德拉科·马尔福和一个穿着风格堪称浪漫的男人面对面坐着。
他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从那栋别墅里走出来的,又是如何被带着走进了咖啡厅,他只记得纳西莎苍白的脸色和冰凉的手。就像一场醒不过来的梦,有另一个自己站在第三人称视角,看着这场激动又狼狈的母子重逢戏码。
街上的路灯亮起来了,在落地窗上晕出一团一团暖黄的圆,路上的人急匆匆走过,身形影影绰绰地映在玻璃上。他隐约能听到一点风声,天色比之前沉了许多。
对面坐着的那个人是很典型的一款英伦长相,眼窝深陷、瞳孔乌黑,颧骨很高,两腮深削下去,面庞轮廓不太周正,鼻梁却挺得直直的,看上去像是从中世纪西欧爱情小说里走出来的男主角——深情但是轻浮,绅士但是偏执。
男人身体微微朝前倾,试图通过肢体动作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可他们明明就这样隔着一张小圆桌面对面坐着,却好像中间横贯了一大片空地,地上满是玻璃渣,避之不及。
服务员过来询问客人需求,德拉科仍然望着窗外没转头,男人又僵持了好一会儿才松下来,很自然地开始点单,仿佛他们是关系很不错的朋友。
“一杯意式浓缩,一杯拿铁,燕麦奶,多糖。”
他似乎是觉得自己很了解德拉科·马尔福,十分先入为主地认为“经历很苦的人会喜欢吃甜食”——即使德拉科确实是这样的。
“不要糖,无糖。”
令他没想到的是,一直保持沉默的德拉科出声打断了他。
男人看过去,德拉科只给了他小半个侧脸,没有什么停顿地对服务员重复了一遍,然后轻声解释道:“不好意思,斯蒂芬森先生,我戒糖。”
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但马尔福没有看他。
同样被叫做斯蒂芬森的人——这可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愣住两秒,笑了笑说:“我的错,应该先提前问一下的。”
等待咖啡的间隙,男人又重新把手肘撑在桌子上,表现出的侵略性和占有欲几乎要让让人也觉得冒犯,他安静地凝视坐在自己眼前的德拉科,细细打量,那眼神里充满了**和疯狂。
德拉科·马尔福好像没有变,又好像变了许多。
他的头发比在霍格沃茨读书的时候长长了好些,软软地搭在脸颊旁,发稍勾在下巴上,脑后用蓝色丝带绑了低马尾。这样的造型本应该使人看上去比较慵懒,如同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但因为他的病态和恍惚,让他连美丽也是阴郁的。
他那双澄透的眼里似乎也少了过去那种天然的、骄矜的、独属于马尔福家族的优越感——男人以为那应该是他骨子里带的,也会一直保留直到死去。
德拉科·马尔福的脸色异常苍白,几近透明,只有微抿着的嘴唇透有一丝血色。他克制不住四肢末端的细微震颤,所以将一双手都放在了桌下,死死摁住自己的膝盖。
他有些失算了。
可是又有谁能想到,阿拉里克·斯蒂芬森,其实是两个人呢?
这让德拉科想起了巴蒂·克劳奇——那个魔法部曾经的魔法法律执行司司长,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性格强硬,总是穿着一尘不染的挺括西装,打着领带。短小的胡子像是比着滑尺修剪过的,鞋子也擦得锃亮。
而且他也有一个和自己同名的儿子。
咖啡送到两人面前,小斯蒂芬森将德拉科的反应收入眼底,端起来抿了一口,带了一丝笑意说:“为什么不说话?”
“不愿意见到我吗?”
打架爽爽的嘻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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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