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山庄的琉璃瓦上凝着晨露,九曲回廊外的老槐树被山风揉碎了影子。子澈踩着青砖缝里冒头的野草,桃木剑穗扫过腰间玉坠叮咚作响,身后跟着七八个年纪相仿的世家子弟,乌泱泱围住叶家三公子摆的斗法台。
“南宫家的,彩头可是苏州云锦阁的天青冰蚕丝!”叶三指尖夹着张黄符,火苗舔过符纸时映得他眉间朱砂痣猩红似血,“输了可别哭鼻子找娘亲!”
子澈足尖一点跃上青石台,铜钱剑在掌心转出残影。他瞥见苏家仆从捧着的木匣里,一匹丝绸泛着雨后初晴的天青色,像把江南烟雨裁成了缎子。六岁的孩子还不懂什么叫风月,却莫名觉得这颜色合该配一双翡翠似的绿眼睛。
叶三的巽风符卷着沙砾扑来时,子澈腕间的珠玉倏地震响。他咬破指尖在虚空画了道血符,雷光劈开风阵的刹那,围观孩童的惊呼声中,一尾水龙从莲池冲天而起,叼走了叶三发顶的八棱海棠。
“承让。”子澈接过木匣时,露出的虎牙比剑锋还亮。丝绸滑过指尖的凉意让他想起昨夜偷喝的冰镇酸梅汤,直到英式口音的中文脆生生劈开嘈杂,雪莉葱白指尖点在流光溢彩的绸面上——
“我要这个。”
满庭木樨香忽的浓了。
米白的洋装裙摆扫过青苔,金发女孩踩着漆皮小靴走近,发间珍珠串成的小帽在阳光下晃得子澈眯起眼。她苹果绿的瞳孔倒映着天青绸缎,像林间鹿偶然窥见一泓幽潭。
“小洋妞懂什么?这彩头是爷们用......"叶三揪着散乱的发髻嗤笑,“算了,跟你也解释不清楚,回家抱你的布娃娃去!”
"南宫家斗法的规矩,没写姑娘和洋人不许参与。"子澈突然把木匣往石台一搁,震得铜钱剑穗乱颤。他伸手拦住要开口的老管事,看着与他一般高的漂亮女孩:“你叫什么?”
“雪莉·沙菲克。”女孩屈膝行礼时,毛头小子们的呼吸声压住了山雀的啁啾。她指向木匣的指尖染着凤仙花汁,“你刚才的意思是,按东方的规矩,我可以挑战你对吗?”
银杏叶打着旋落在他们之间。子澈发现她睫毛是蜜色的,眨眼时让人想起中秋蒸坏的桂花糕,糖霜扑簌簌往下掉...但眼中的那一抹势在必得却比这份美丽更可贵。
“沙菲克小姐。”他忽然抓起铜钱剑丢在了一旁的石桌,惊飞了偷啄糕屑的麻雀,“你要是能召来比这更大的水龙,天青绸就归你。”
“诶,这么好吗?就这么简单啊,你人还怪好...”
叶三打断雪莉的话,拽拽子澈衣袖“子澈你疯了?女娃娃摔个跤都要哭鼻子......”
子澈眼底映着雪莉发梢的金芒:“女娃娃又如何?我娘亲的九霄环佩能奏碎昆仑冰,岭南奶娘的苗刀可斩漓江蛟——姑娘的远比你想象中的有本事。”
“子澈说的对,叶兄未免有些狭隘了,这般看不起姑娘,人家既敢索取,自然不会畏惧。”一直在旁默不作声观看的苏易安对子澈表示赞成,雪莉微微垮起批脸,原本一个小法术就能解决的事,被这姓苏的一捧,如今是非要打一场了。
雪莉的旧魔杖点向莲池时,子澈嗅到陌生的魔法波动。西洋术法不掐诀不画符,只见她杖尖炸开冰蓝色火星,池水竟凝成数个水弹,像是火炮一般冲向子澈的衣摆。
“子澈反手用小扇格挡下,弹去两边的水扑簌簌落在看热闹的众人头顶,围观孩童哄笑炸开,叶三拍着石栏直嚷:“小洋妞就会变戏法!子澈却盯着水弹尾巴流转的银光——那西洋的精细魔法操控,与道术大开大合的路数迥异。
“巽位,风起。”他并指抹过符纸,山风卷着十丈外的落花聚成花蛟,一口吞下水雀。花瓣蛟龙在晴空下舒展身躯,鳞片竟是飘落的木樨,甜香簌簌落在雪莉珍珠小帽上。
苹果绿的瞳孔倏地亮了。
“除你武器!”
西洋咒语劈开渐暖的风,子澈下意识的同扇子格的,只觉腕间一麻,檀木扇脱手飞出,打着旋儿栽进莲池,“噗通”溅起的水花惊散了锦鲤。他盯着涟漪发怔——父亲刚做的法扇,就这么喂了鱼。
“承让。”雪莉屈膝行礼时,珍珠小帽歪斜着滑到耳际,露出一绺淡金鬈发,“不过你的扇子看起来比哪位叶先生结实。”她冲呆若木鸡的叶三眨眨眼,苹果绿的瞳孔漾着狡黠。
子澈耳尖烧得比叶三的朱砂痣还艳,足尖一点掠向莲池。水龙符尚未掐完,就见雪莉魔杖轻挥,浸透的檀木扇浮出水面,湿漉漉躺在青砖上,扇面有些许掉色。
“西洋复原咒不如你们的符箓精细。”她蹲下身戳了戳瘫软的扇骨,“但救急尚可。”
但事情总归不会太顺畅了,扇子纹丝未动,英国的孩子们只有到了十一岁才会有专属魔杖,雪莉的临时魔杖是家族前辈的遗物,有时不太听她的话。
围观孩童哄笑着散去,叶三临走前冲莲池丢了个铜钱,被苏易安提着衣领拽走。满庭木樨香里只剩两个小不点对着团破扇子大眼瞪小眼。
“你要对着它哭鼻子吗?”雪莉的漆皮小靴踢开半片银杏叶,苹果绿的瞳孔凑近扇面,“复原咒只能修个大概,不过......”不带任何犹豫,雪莉将刚赢下的天青绸缎扯下缠在破损的扇面。
檀木扇在青砖上洇开水痕,雪莉的魔杖尖凝着冰蓝光晕,第三次念出“修复如初”时,扇骨突然“咔”地弹起,惊得她往后跌。子澈慌忙去扶,鼻尖蹭过她发间珍珠,木樨香混着西洋玫瑰露的味晃得他别开脸打了个喷嚏。
“成了!”雪莉举着歪扭的扇子晃了晃,扇面泼墨山水晕出个滑稽的胖道士,衣摆还沾着莲池青苔,“就是颜色有点……呃,抽象派?”
子澈盯着扇面上五官错位的三清,耳尖的红晕漫到脖颈:“这、这是符咒载体,实用就行!”他抢过扇子往怀里塞,却忘了扇骨还滴着水,月白长衫瞬间洇湿一片。
“喂,小孩。”雪莉突然扯了扯他腰间玉佩,“你们家有没有那种...咻一下让东西变干的符?我还没学类似的咒语。”她踮脚比划着,洋装裙摆扫过青苔,沾上几点泥星子。
子澈低头盯着腰间晃动的玉佩,耳尖红得像被山雀啄过的山楂果。他抽出张皱巴巴的黄符,符纸边角还沾着片叶子:“乾、乾为天...离火燎原...”结结巴巴的咒语惹得玉佩穗子直打颤。
符纸“呼啦”烧成灰烬,青烟凝成只歪嘴火雀,扑棱着撞上雪莉的裙摆。焦糊味混着木樨香漫开时,珍珠小帽下的金发炸起几绺卷毛。
“你在公报私仇?”雪莉跺着漆皮小靴,苹果绿瞳孔映着裙摆焦黑的月牙痕,“你们家烘干术是拿火烤的?”
子澈手忙脚乱掐灭火星,月白衫子蹭满烟灰:“谁让...你突然凑过来...”他摸遍全身掏出最后张符纸,这次只敢用气声念诀。水汽从缎面蒸腾成虹,青砖上晕开七色光斑。
雪莉揪着复原的裙摆转圈,珍珠串成的流苏扫过子澈通红的耳垂:“比我们家用魔杖还快点,再变个蝴蝶看看?”
“不是戏法...”子澈把空符袋翻过来抖了抖,鼻尖沾着不知哪蹭的香灰,:你、你总跟着我做甚?”
雪莉甩着被火燎卷的发尾转身,珍珠小帽在夕阳下晃出碎光:“谁要跟着你看你的扇子胖道士?不过是没处可去罢了,我家长老在和你父亲谈生意......”她忽然顿住,从裙兜掏出块裹着金箔纸的方糖,“给你。”
子澈指尖刚碰到糖纸,就见雪莉突然凑近他沾着香灰的鼻尖:“其实是想告诉你——”她故意拖长尾音,看少年猛地往后仰的兔子似的耳朵,“你画血符时咬手指的样子很蠢。”
“我、我那是咬破指尖引灵气!”子澈梗着脖子反驳,却在触到对方眼底笑意时泄了气,盯着脚尖碾碎片银杏叶,“不像你们魔杖一挥就......”
“魔杖也不是万能的。”雪莉晃了晃旧魔杖,尾端镶嵌的蓝宝石裂了道细纹,“这是曾祖父的遗物,总在紧要关头闹脾气。”
“要不你带我去玩吧。”雪莉的魔杖尖戳了戳他后腰,“我还没逛过苏州。”
鞋跟踩过青石板的声音惊飞了檐角的铜铃,雪莉踮脚去够垂在粉墙外的石榴花,漆皮小靴在晨露里打滑。子澈慌忙揪住她后领,拎猫崽似的把人拽回来,珍珠小帽“啪嗒”掉进装满青梅的竹篓。
“你的鞋子是抹了油吗?”子澈弯腰捡帽子时,雪莉的魔杖尖正戳着他后脑勺翘起的呆毛,“再摔进排水沟里我可不管......哎!”
子澈盯着她苹果绿的眸子,雪莉的魔杖尖正像是要给他的发旋施个永久定型咒。
“你们东方人脑袋上都长草吗?”雪莉踮脚去揪那撮顽固翘起的黑发,“我哥的头发像抹了鲸脂,油光水滑的,根本不会长草——”
“这叫呆毛!是灵气的象征!”子澈捂着脑袋蹦开三丈远,碾碎了青石板缝里的蜗牛壳“再碰要收钱的!”
雪莉苹果绿的瞳孔映着街边蒸糕摊的白雾,忽然拽住他腰间的穗子:“我要吃那个会冒烟的云朵。”
“这叫棉花糖。”子澈挑水蜜桃的手顿住,“你家长老没给零花钱?”
“给的全是金加隆。”雪莉从蕾丝手袋倒出几枚金灿灿的硬币,砸得青石板叮当响,“卖云朵的大叔说这是□□。”
子澈盯着金加隆上会动的妖精浮雕,默默把荷包取出掏了两张钞票。卖糖老汉的铜勺都快抖成筛子了——任谁看见洋娃娃掏出一把会眨眼的金币都要犯怵。
“两朵棉花糖,多加赤豆。”子澈忍痛拍出最后的零用钱,转头撞上雪莉举着魔杖对准糖锅,“你干什么...”
“我在记配方。”雪莉魔杖尖凝着冰蓝光晕,“回去让家养小精灵试做咖啡口味的。”
糖丝裹着赤豆缠上木棍时,子澈突然被塞了满手甜腻。雪莉咬着自己那团“云朵”,珍珠小帽歪到左耳:“你们管这叫云?明明是巨怪打了个甜蜜喷嚏。”
子澈的呆毛随着咀嚼一翘一翘:“再乱用比喻,下次带你去京城尝豆汁儿。”
“豆汁儿是什么?”
“琼浆玉露。”
“真的?”
“骗你以后我给你当狗。”
子澈你知道自己小时候这么硬气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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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啊,是小雪莉和小子澈,我们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