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铜锅在炉火上咕嘟作响,潘多拉贴着潮湿的石墙挪动脚步,鼻尖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糯米桂花藕香——这是龙井身上特有的气息。家养小精灵们在她经过时纷纷鞠躬,铁勺敲打锅沿的叮当声里混入一声轻笑。
“姐姐是闻着茶香来的?”龙井从蒸腾的雾气中转过身,墨色长袍下露出一截蛇尾,尾尖正卷着一只青瓷茶壶,“血菊普洱,补气养身。”
多拉盯着他手中猩红如血的茶汤,喉咙不自觉地吞咽。自西奥多提及“非人血统”后,她总在深夜被灼烧般的饥饿感惊醒,此刻那茶香竟让她指尖发颤。
那绝不是红茶。
“你说过我是血萤。”她径直坐到长木桌旁,袖口蹭过桌面上未干的蛇形水渍,“告诉我怎么才能……不饿。”
龙井的尾巴尖勾住她的手腕,将她按在雕花木椅上,“血萤之躯,却以凡人五谷为食,怎能不饿?”他推过茶盏,液体在烛光下泛着琥珀光泽,“喝吧,这才是你该吃的东西。”
茶汤入喉的瞬间,多拉仿佛吞下了一颗小太阳。暖流从胃部炸开,指尖苍白的皮肤下泛起淡粉血色。当她惊异地看向自己不再枯瘦的手掌时,龙井正将割破的指尖浸入茶壶。
“这是……你的血?”多拉的声音发颤。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容光焕发?血萤以生灵精血为食,不过——”龙井歪头轻笑,蛇尾缠上她的椅背,“我的血可比人类干净多了,毕竟我可是....”
潘多拉几乎是逃出厨房的。
龙井的脸上浮现出懵逼的神色,随后有些委屈地喊她:“别走啊,姐姐,你跑什么?我还煮了很多茶呢……”他的声音被石墙撞碎,化作一缕轻烟。
多拉一点都不想听,身体难得感受到力量涌动,跑起来完全不带一丝喘息。月光从拱形高窗斜斜切下,将她凌乱的影子钉在石墙上,像一具被解剖的蝴蝶标本。
拐角处传来玻璃摔碎的声响。多拉猛地刹住脚步—
西诺蜷缩在石柱阴影里,水晶瓶中的紫色药液正泛起细密气泡。她仰头饮尽的姿态像在吞咽刀片,颈侧青筋随着吞咽剧烈跳动。潘多拉突然想起那日黑湖边的场景:西诺周身黑雾翻涌时,也是这般破碎又暴戾的神情。
一块碎石从潘多拉鞋底滚落。
“好看吗?”西诺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魔杖尖端亮起的荧光照亮她苍白的脸,眼中凝着雾气,“每次见到你,我都要多喝两瓶镇静剂。”她晃了晃空瓶,玻璃撞击声在走廊回荡如丧钟。
潘多拉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石墙。西诺的魔杖顺着她脸颊游走,在咽喉处停住:“知道默默然最喜欢什么吗?愤怒、恐惧、还有……”她忽然凑近,呼吸带着药液的苦涩,“我闻到血的味道,不是你的,是……蛇妖?”
杖尖迸发的绿光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一道温和的男声切入黑暗:“莉娅,该回寝了。”
伊亚洛斯从阴影中踱出,长袍纤尘不染。他伸手握住西诺的魔杖,荧光在他掌心化作流萤消散。“你吓到格林格拉斯小姐了。”他的语气像在哄孩子吃菠菜。
西诺猛地抽回手,冷笑一声:“你倒是永远来得及时。”
“需要有人规避风险。”伊亚洛斯抬手拂去西诺肩头的灰尘,指尖触到她颈侧血管爆裂的淤青时顿了顿,“疼吗?”
西诺拍开他的手,“省省你的悲悯,伊亚洛斯。”她转身时黑袍翻涌如鸦羽。
走廊重归寂静后,伊亚洛斯弯腰拾起一片碎玻璃。多拉注意到他掌心有焦黑的灼痕——方才握住西诺魔咒的代价。
“她一直这样?”多拉轻声问。
“不。”伊亚洛斯将碎片抛向空中,玻璃瞬间重组为一只剔透的玻璃小鸟,“她小时候会躲在我袍子底下哭,因为弄丢了家养小精灵做的花环而内疚。”知更鸟落在他肩头,喙中衔着一缕黑雾,顺着气流飘荡在多拉身边“默默然蚕食她的时间,比你们想象得更久。”
玻璃小鸟在伊亚洛斯指尖化作细沙,月光穿过它的躯体,在石砖上投下斑驳的星图。潘多拉盯着那些闪烁的光斑,恍惚间看见无数细小的血珠在其中游动——就像龙井茶盏里浮动的琥珀色光晕。
“你也在找答案。”伊亚洛斯突然开口,知更鸟的幻影停驻在他银白的睫毛上,“关于自己,关于莉娅......”
“她还能撑多久?”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月光在伊亚洛斯的镜片上切割出冷光,将他温柔的笑意几近切碎。
“圣诞节前,她还能正常参加考试。”他摊开焦黑的手掌,知更鸟的幻影正在啄食他掌心的伤痕,“不过当黑雾开始吞噬虹膜时......”玻璃碎片突然穿透幻象,在石墙上炸开蛛网裂痕。
潘多拉的后颈渗出冷汗。她突然明白那些镇静剂不是控制默默然,而是在延缓某种更可怕的异变。走廊尽头的滴水兽雕像发出空洞的呜咽,伊亚洛斯抬手抚过石墙,裂缝随着他的指尖缓缓弥合。
“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的指甲掐进掌心,龙井的血在血管里突突跳动。
伊亚洛斯仿佛没有听见她说话,指尖停在石墙最后一道裂痕上,月光顺着他的指节蜿蜒而下,将焦黑的灼痕镀成银鳞。潘多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撞在肋骨上,与知更鸟幻影振翅的频率渐渐重合。
伊亚洛斯垂眸凝视着掌心的灼痕,“七岁那年,莉娅在花园里捡了一只折翼的知更鸟。”他屈指轻弹,玻璃细沙凝成小鸟的轮廓,“她跪在雨里用围巾裹它,说等春天来了要教它重新飞。”
碎玻璃在石砖上折射出细碎光斑,潘多拉看见倒影里浮现的小女孩——西诺捧着破碎的鸟巢,泪水混着雨水打湿伊亚洛斯的袍角。
“诺特夫人葬礼当天,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伊亚洛斯突然攥紧手掌,玻璃碎片刺入皮肤,“我说'幸好你没有诺特家的肮脏血脉'——本意是庆幸她不必背负家族诅咒。”
幻象中的黑雾骤然沸腾,蝴蝶翅膀碎成尖刺。潘多拉看着小西诺撞开书房的门,黑雾裹着墨水瓶砸向伊亚洛斯,深蓝墨水在他雪白的衬衫上绽开毒花。
“她以为我在否定她的存在。”血珠顺着伊亚洛斯的指缝滴落,在石砖上开出细小的红梅,“默默然从此再不肯完全沉睡,但有趣的是......”
他摊开伤痕累累的手掌,玻璃鸟正衔着黑雾编织的花环,
“莉娅的默默然从没真正伤过人,哪怕在暴走时也会避开要害。”
潘多拉伸手触碰悬浮的花环,黑雾缠绕她的指尖又惊慌逃开:“为什么不寻求帮助呢?魔法部也无法解决吗?”
“魔法部可不管这些。”伊亚洛斯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们只会把她关进纽蒙迦德,用铁链穿过锁骨,直到默默然吞噬宿主——就像处理所有危险品。”
潘多拉发现伊亚洛斯的虹膜边缘泛起珍珠母的光泽——
“已经满足了你的好奇心,现在该付报酬了。”他松开手时又恢复温润笑意,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我需要你忘记今晚的一切。”伊亚洛斯摘下眼镜擦拭,多拉看到他其中一只眼睛有些不适的闭上。“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关于你吸血鬼血脉的事。”
石墙上的裂缝彻底弥合的刹那,潘多拉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你知道多少?”
“只是刚好在书上看过”
伊亚洛斯的魔法知更鸟似乎并不能完全治愈他的创痕,黑色痕迹依旧在他的掌心处。潘多拉隐约闻到焦糊的皮革味从他灼伤的掌心渗出,混合着图书馆旧羊皮纸特有的霉味,让人有些犯恶心。
“**区有本《暗夜子嗣》,记载着十五世纪被教廷剿灭的霍华德家族,他们能在圣水中沐浴,戴着银十字架参加礼拜,直到某个满月夜......"叶片在他掌心蜷缩成焦黑的玫瑰,"所有新生儿同时长出獠牙。”
“这和我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吗?”
“霍华德家族的血脉能在日光下行走,对银器与圣水的抗性远超普通吸血鬼。”他抬手接住窗棂漏下的月光,珍珠母光泽的虹膜泛起涟漪,“但满月时,他们的瞳孔会变成...”指尖小心翼翼靠近潘多拉的眼睛,在距睫毛毫厘处停住,“像你现在这样。”
潘多拉撞在石墙上的瞬间,滴水兽的呜咽骤然尖锐。她摸到校袍口袋里的黄铜镜,镜面映出自己扩散的瞳孔——紫罗兰色正被猩红蚕食,如同滴入清水的血珠。
伊亚洛斯的指尖悬在潘多拉眼前,月光穿过他珍珠母光泽的虹膜,折射出细密的血丝。“明白了吗?。”
潘多拉的脊背紧贴石墙,黄铜镜从颤抖的指间滑落。镜面撞击地面的脆响中,她听见自己沙哑的质问:“你想说我是吸血鬼和人类的杂种?”
“是吸血鬼和魅娃混血,虽然不管是哪一方的特征在你身上都很稀薄...”伊亚洛斯弯腰拾起镜子,将碎片收纳好,“你的母亲法伦缇娜·维克多,维克多家族长女,是纯正的远东媚娃后裔...”
多拉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恍惚间闻到潮湿阁楼里经年不散的灰尘味。
“你们都知道!”她猛地抓住伊亚洛斯的衣襟,袖口蹭到他掌心的灼痕,“都看着我像个傻子在小说里找答案很有趣吗?看我被关在阁楼,被当成联姻工具......”
“我的母亲娜塔莎·维克多,是法伦缇娜的孪生妹妹。”伊亚洛斯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丝绸,“可以轻一些吗?表妹,这样并不适合交谈。”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的目的不止如此吧!”她后退半步,镜片边缘的银纹正在灼烧掌心,“你明明可以永远藏起这些秘密。”
伊亚洛斯的瞳孔骤然放大,珍珠母虹膜泛起涟漪:“莉娅的默默然需要更强大的容器。”他忽然抓住潘多拉的手按在裂缝上,“而你的血,能让黑雾安静。”
手腕被攥的发白,伊亚洛斯自顾自的继续向她解释着一切,声音轻得像在哄夜骐入睡:“去年圣诞节,我试过把莉娅的默默然引渡到自己身上。”他解开袖扣,小臂内侧萦绕着黑色油状雾气,“可惜诺特家的血脉太肮脏,连默默然都嫌弃,融合于我的也不过只有苹果大小。”他眸中的色彩逐渐明亮“我翻阅了很多**,许多文献都指向了霍华德家族惊人的自愈能力,这不是普通吸血鬼能做到的,有本古籍上记录过霍华德家族曾有与默默然和平共处....”
伊亚洛斯的声音戛然而止。潘多拉的笑声像一把碎玻璃,在他精心编织的逻辑网上划出裂痕。她抬手抹去唇边的血珠,月光下新生的獠牙闪着珍珠般的光泽。
“自愈体质?”她向前一步,脚尖碾过地上的镜片,“所以你觉得我的命比西诺的贱,对吗?被默默然啃食也好,被你们当作血包也罢,反正第二天伤口就会愈合——”
月光在她眼中凝成血色的漩涡,獠牙咬破的唇瓣下,字句裹着腥甜:“西诺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吗?”
“你以为愈合伤口就不疼了吗?”她突然抓住伊亚洛斯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黑色校袍下传来剧烈的心跳,“每次被书页划破手指,每次从阁楼的楼梯摔下去——你以为愈合快,就能假装那些伤不存在?”
伊亚洛斯的手腕被她掐出青紫,却始终没有挣脱。西诺的镇静剂空瓶从黑袍口袋滑落,咕噜噜滚到多拉脚边。
“西诺有你们替她谋划未来,而我呢?”多拉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在断裂前最后的震颤,“父亲把我当法伦缇娜的替代品,弗洛蕾科夫人把我当联姻筹码,现在我唯一已知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你。你——”她踢开脚边的玻璃瓶,清脆的碎裂声像一场微型爆炸,“都只想用我喂那个见鬼的黑雾!”
“你根本不懂......”多拉的声音突然哽咽,“被关在阁楼的那十年,我甚至羡慕达芙妮的孔雀石项链——至少它被所有人珍惜!”镜片哐当落地,她蜷缩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校袍裹住颤抖的肩膀,“没人问过我怕不怕、疼不疼...现在你却说我的血天生该喂给怪物?”
伊亚洛斯垂眸看着掌心灼痕。黑雾正从潘多拉脚边流淌而过,在他伤口上凝成一圈墨色环形,黑雾凝成的指环突然碎裂。月光穿过走廊拱窗,在石墙上投下扭曲的枝桠阴影,恍惚间与十二年前的雪夜重叠——
六岁的西诺被纯血孩子们堵在槲寄生拱门下,新发卡碎在积雪里。她攥着被扯断的银链子,哽咽着说:“我不是脏东西。”
“你不是。”
十岁的伊亚洛斯将披风裹住瑟瑟发抖的妹妹,却在转身时听到纯血继承人们的嗤笑:“私生子又在捡垃圾了。”
此刻多拉眼中猩红的光,与当年西诺发间沾染的槲寄生碎屑诡地重合。伊亚洛斯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成为那些把他人命运当棋子的纯血刽子手。
“我很抱歉。”他忽然单膝跪地,与多拉视线齐平,“你说得对,我确实在棋盘上活得太久了。”焦黑的指尖轻轻拂过她手腕,一缕黑雾顺着血管回到伊亚洛斯的袖中
此刻多拉的颤抖透过校袍传来,月光将她蜷缩的影子拉长成一团模糊的茧。伊亚洛斯垂眸看向自己焦黑的掌心,那里还残留着西诺魔咒的灼痛——和此刻多拉的质问一样滚烫。
“魔法史选修课的参考书目里,有一本《热带魔法植物考》。”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念一首摇篮诗,“ 有一种叫做阿卡纳尔的椰子,电解质比例与人类血浆相似,在17世纪曾被亚马逊巫师用作血魔法的替代品,或许能帮到你。”
月光穿过他银白的睫毛,在潘多拉掌心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伊亚洛斯指尖燃起一簇冷火,成了一颗带着淡金色纹路的果实。
“阿卡纳尔椰汁的味道像是奶盖的。”他摘下单片眼镜,“两勺盐才能模拟血浆的腥咸,不过我个人认为没必要。”
多拉盯着凝成的果实,獠牙刺破的唇瓣还在渗血。伊亚洛斯将果实塞进的手中。
“现在疼吗?”他问得突兀。
多拉怔住。腕间残留着方才挣扎的划伤,形状很像像退潮时被卷走的贝壳。这问题本该由十一岁的潘多拉·格林格拉斯坐在阁楼里发问——当她被碎玻璃划伤膝盖,当达芙妮拿她当靶子练习四分五裂。
“为什么帮我?”
“就当是表兄的失礼赔罪。”他起身时长袍扫过地上的玻璃残渣 。
伊亚洛斯停在拱门投下的阴影交界处,珍珠母光泽的虹膜泛起涟漪:“或许我终究学不会当合格的棋手。”他抬手接住飘落的槲寄生浆果,殷红的汁液顺着掌纹滴落,“又或许......”
浆果在他掌心爆开的脆响吞没了后半句话。多拉望着他消失在旋转楼梯的背影。
月光将石墙裂缝照成透明的伤疤。多拉把椰子糖塞进舌尖时尝到咸涩,才发现自己在哭。伊亚洛斯最后那个未完成的笑,像极了西诺喝镇定剂时颤抖的唇角。
香柠四十克捣碎,放入杯中。
加入10g蜜糖,5g果蜜。
加冰块。
倒入70g葡萄汁。
倒入20g龙井茶。
扣盖晃一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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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葡萄香柠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