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
【—戈雷登斯视角—】
我早就感觉到了。
她变了。
最初我以为只是错觉。她依旧坐在那张旧木椅上,手里那本书依旧厚得吓人,偶尔抬头朝我一笑,语气也还是温和、沉静、充满耐心。
但她看我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最开始的试探、审视、甚至同情,而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像是在害怕我会变,又像是在期望我能快点变。
她讲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露骨。关于魔法世界的事。
什么是魔杖,什么是魔咒,什么叫变形术,什么是黑魔法——现在她干脆就直说,“在巫师世界,愤怒可以释放出毁灭的力量”,或者,“有些人会利用孩子的恐惧制造混乱”。
“戈雷登斯,”她有一次放下书,直视着我,眼神异常严肃,“魔法不是邪恶的源头。恐惧、压迫、不被理解的爱与恨,才是点燃愤怒的火焰。有些人……寻找那些被恐惧和痛苦压垮的灵魂,承诺给他们力量,实则是为了利用那份毁灭性的力量。”
我坐在她对面,有时是餐厅的角落,有时是她故意拖延时间留下我。她好像不再躲避,而是开始一点点,把那层笼罩在我身上的雾撕开。
“你有没有想过,”她低声说,像是在和我讲一件谁都不知道的秘密,“我们追查的痕迹,也许并不是诅咒,而是未被命名的力量?一种……古老而强大的力量,只是现在它像一匹受惊的野马,需要被理解,而不是被鞭打或关进笼子。”
我没有回答,但她看着我的眼睛,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东西在墙后游动,也能在极安静的时候听见别人在脑子里念的词句。
我太清楚那不是正常的东西。
但她说得太自然,好像我就是她手中的某个旧谜题,而她已经快拼出图案了。
我害怕。不是怕她揭穿我,而是怕她——把我带进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可怕的并不只是她。
更可怕的是,他也在盯着我。
那个男人。
不,不是他……不只是他。那个站在高处,眼神深不见底,说出“你不属于他们”的人。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梦里,有时我怀疑那根本不是梦。
他也察觉到了。
他也在靠近。
我能感觉到他们两个之间的较量,一边是她,每天都在靠近我,试图让我明白真相;另一边是他,从影子里向我呼唤,说我“终会选择站在强者那一边”。
我快喘不过气了。
她已经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走神,她都能第一时间低声叫住我,好像怕我一走神,就被某种东西拖走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保护我。
也许是。但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在防着我。
她最近总提起一个名字——“格林德沃”。她说得小心翼翼,却却带着一种警告意味,“盖勒特·格林德沃,一个极其危险的黑巫师。他擅长蛊惑人心,尤其是那些感到孤独、愤怒、不被世界接纳的人。他承诺力量与归属,代价却是灵魂的自由和无数人的生命。” 她每次说完,都会停顿一瞬,好像在看我的反应。
我试着问她,他是谁。
“他……他找过我吗?”
她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她的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如果你感觉到任何……异常的接近,任何试图进入你思想的低语,立刻告诉我。不要回应他,不要相信他。”
我想再问,可她已经转身收拾箱子了,仿佛刚刚那句话只是随口说的。
可我知道,不是。
她现在每句话,都像是带着重量的测试和明确的警告。她在试探我是否已被染指,也在武装我去抵抗那个诱惑。
而他——那个男人——也在试探我。
两个方向。
两种声音。
他们都知道了。
他们都盯上我了。
而我……还能藏得住多久?
239.
戈雷登斯不是个寻常的孩子。
不是那种脆弱、空洞、等着别人替他定义的孩子。他安静、敏感、警觉到令人不安。他知道自己不同,却又拼命想要变得正常;他对别人的情绪反应比常人快,却装作迟钝无知。他的眼神常常避开我,但我能看出来,他一直在观察我。
他在等待一个能信赖的人。
所以我成了那个人。
以福尔摩斯的身份出现——是掩护,也是一种试探。我用了很多比喻、隐喻、绕弯子的话,因为我不敢太快,也不能太快。
我知道真相一旦脱口而出,后果可能无法挽回。
我见过太多例子。默然者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挑明的身份,尤其对于一个连真实的自己都无法正视的孩子。告诉他“你是巫师,你是默然者”这句话的冲击,远比一记索命咒更危险。他的情绪足以摧毁一座建筑,更何况他还…太孤独了。
我试图引导,而不是揭示。用推理的方式,用游戏的方式,让他参与进来。一步步理解、接受、认知,而不是被真相吞没。
但这不是唯一的理由。
我知道格林德沃就在附近。
他隐匿在某个角落,等着戈雷登斯裂开,等他最脆弱的那一刻趁虚而入。
所以我必须时刻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我看着他试图理解我话语背后的含义,看着他因格林德沃的梦境而困扰,心像被撕裂。我多想直接告诉他:你是巫师,你是阿不福思的儿子,你体内的是默默然,格林德沃想要利用你!但阿丽安娜血色的教训就在眼前。
真相的重量足以压垮一个尚未准备好的灵魂,引爆那份毁灭性的力量。
我只能像在悬崖边行走,一边用他能承受的方式揭示魔法世界的存在和危险,一边筑起堤坝抵挡格林德沃的侵蚀。每一次关于“力量”、“恐惧”、“格林德沃”的谈话,都是一块小心放置的基石,希望他能自己拼凑出部分真相,建立起抵抗力。
他以为我是他的朋友,信任我、依赖我,甚至在某些瞬间,把我当成了亲人。但我始终没有忘记——他也是钥匙,是格林德沃拼图中最后一块。
他一定会来找他。
我不能阻止这场会面。
强行隔绝只会让格林德沃的蛊惑在暗处发酵,变得更诱人,更致命。
我只能设法主导它。
在戈雷登斯建立起一定的认知和抵抗力后,在格林德沃以为胜券在握、亲自现身伸手的那一刻——
只有等格林德沃出现,等他露出破绽,等他亲自伸手想夺走这个孩子——我才能抓住他,真正地、彻底地。
所以我在等。
等戈雷登斯慢慢拼出真相的轮廓,不是让他相信我,而是让他相信他自己不是怪物,是拥有选择的人。
也等格林德沃在那一瞬显露出他从未暴露过的真实面目。
我知道我在冒险。拿一个孩子的信任与命运做筹码——对很多人来说,这是冷血,是残酷。
可这场战争已经没有干净的选择。
我不是救世主,我不是教授,我甚至不是一名普通的傲罗。
我是百特·斯图尔特,是那个必须对结果负责的人。
哪怕我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哪怕他未来恨我,我也要让他安全地活下去。
作为一个人,不是工具。
240.
那天晚上,风比往常更冷些。
第二塞勒姆的集会提前散去,玛丽带着其余成员在祷告室留下。我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开,戈雷登斯却悄悄跟了出来,站在我身后走廊的尽头,一言不发。
“你应该回去了,”我压低声音说。
“你是不是在骗我?”
他开口,语气却出奇平静,像是陈述一个已经笃定的事实。
我转身看他。他站在阴影里,脸几乎被夜色吞没。那一瞬间,他看起来不像一个孩子,更像一个濒临觉醒的漩涡,深不见底。
“你不是在写什么书,对吧?你不是真的反巫。”
我没有回答。
他走近了一步,“你说魔法是一种潜意识的伸展。你说黑巫师害怕的,是人们认清自己的力量。你说每个人身上有无法被压抑的东西……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反巫的人该说的。”
我静静看着他。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发紧,“我该怎么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
我的喉咙像被什么哽住了。
我几乎就要说出口了。
告诉他我是谁,告诉他他是谁,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早已布好的局。
我想伸手拉住他。
但我不能。
我看到他眼中隐隐透出的恐惧——不是对我,而是对可能的真相。
他的双手在颤抖。那不是寒冷,是压抑太久的能量正试图撕裂枷锁。
一旦我告诉他真相,这种裂缝可能就此决堤。
“戈雷登斯,”我缓缓开口,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我是谁,并不比你是谁更重要。相信我不是基于我的身份,而是基于我是否伤害过你,是否利用过你的恐惧?我向你承诺过安全吗?没有。但我承诺会带你寻找答案,用你能承受的方式。”
我直视着他充满疑虑的眼睛,“有些答案,我现在无法给你,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因为那答案本身……就像一把双刃剑。在你没有握住剑柄的力量之前,知道它的存在就可能伤到你,伤到很多人。我在做的,是帮你找到握住它的力量,看清它的全貌,然后……由你自己决定它的方向。”
他定定地看着我,好半天没有说话。
“但我在等,”他终于低声道,“我能感觉到……你在引我往某个地方走。我不知道那个地方是什么,但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害我。”
我轻轻吸了口气,那一刻,我的手指在斗篷下紧紧握住了袖中那封匿名情报——格林德沃已经离得很近了。
“你说我是华生,”他忽然说,“可我有时候觉得,我不是。”
我看向他。
“你说得太多了,”他眼中有一点点苦涩,“你不像个福尔摩斯,你更像……一个急着让结局落幕的人。”
我移开目光,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也许你说得对。我不是福尔摩斯,戈雷登斯。我只是一个……害怕来不及的人。” 我重新看向他,眼神里是无法掩饰的沉重, “害怕在你准备好之前,黑暗就吞噬了你;害怕在你看清道路之前,就有人把你推下悬崖。我不想你死在真相里,更不想你……活在谎言中。”
那一晚,他没有再追问。
而我坐在窗边,一整夜没合眼。盯着窗外夜色翻涌,脑中只剩下两个声音交叠。
一个是我心里对他说“你是巫师,你是邓布利多”的冲动;另一个,是提醒我如果现在说出口,他可能会毁掉整个纽约的理智。
我知道时间不多了。
格林德沃就在逼近。
而我的这场博弈,也正在走向临界点。
241.
【—戈雷登斯视角—】
风吹入,掀起一地尘土。我站在灰冷的地砖上,脚下没有根,像是整个人被什么不可见的东西悄悄推着往深处走。
那个男人站在那里。
我不记得他是怎么来的。我只是知道,当我发现自己在这间废弃教堂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祭坛前,像是等我很久了。
他没有自我介绍。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好像不是要逼你说话,而是要让你主动倾诉。
“我听说过你,”他说,“他们说你是灾难本身,是谁告诉你这句话的?”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是不是女士说的,也许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他慢慢向我靠近,每一步都不慌不忙,像踩在我胸口上。
“你压抑它,是不是因为她告诉你不能释放?可是谁又真正教过你该怎么用它?”他轻轻歪头,像是在认真看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放开自己,或许你早就不再害怕?”
我盯着他。他的眼神太熟悉。
不是我见过,而是——我梦见过,在我脑子最乱的时候,有人就这么看着我,说过类似的话。不是言语,是意识里一股蛊惑的潮水。
那不是第一次。
我终于明白,他不是第一次出现在我生命里。他是那个声音的来源,是那个始终躲在暗处,用词语和气息撬动我心里的人。
我开始后退。
他却不急,语调甚至还带着点失望。
“她不告诉你真相,是因为她不信你能承受。”他说,“她怕你,怕你比她强大。她需要你保持困惑、保持依赖。你有没有问过自己,她为什么总是在你最脆弱、最需要答案的时候……却只是给你更多的谜题?”
我咬紧牙关。心脏跳得发疼。
我知道他说的是女士。
我也知道他说得不全是错的。
“她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低声说,声音发哑,像是在反驳他,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是吗?”他笑了,像是知道我连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
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我感觉四周都塌了。我甚至不确定我站着的地面是不是实的,或者……我有没有站稳过。
我的手开始发冷。
那股力量在指尖躁动,像是有人把某个我拼命压下去的东西重新提上来,它正撞击我的骨头、血肉、眼睛。
“别压抑它,”他轻声说,“它是你的一部分。”
我摇头,后退,后退,再后退。
直到有人抓住了我的手。
一只冰冷却坚定的手——
那一瞬间,我的力量像是被谁按住了。
我猛地回头。
她站在那里。
女士。
她一句话都没说。
只是在我即将跨出那一步、也许就再也回不来的时候,伸手拉住了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也看着我。
那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看吧我早说过”的得意,只有一种沉重的了然和……一丝后怕。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之所以不说,不是因为她不知道,也不是因为她想骗我,而是因为她知道这个人、这种诱惑有多可怕,知道真相的重量能压垮人。她一直在试图给我穿上一副能抵挡这诱惑的盔甲,而不是直接把我推入他的陷阱。
我没有挣脱她的手。
可我知道,事情已经变了。
我知道了真相的一部分,但也更加确定了:这个男人是谁,那个让我无数次梦见火焰和呓语的声音,就是他。
他是危险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