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猫头鹰今夜来 第37章 龙契者之怒（四）

其实在姜奇妙心里，把自己打扮得和别人不一样、或者打扮好看，一直是一件特别罪恶，也特别羞耻的事。直到她自己开始赚钱之前，把生活费花在买衣服、买化妆品和买首饰上的任何一项，都会在被发现时，引起一场小型的天崩地裂。

这些关于打扮自己的痛苦是如此具象而琐碎，以至于事到如今，她能想起来的，只有19岁那年被发现带回家一套舍友不要才卖给她的护肤品时，被赵妍兰用手指针扎一样戳在她脸和嘴唇上，气急败坏地质问：“你能不能别每天想着弄你这张脸？”

姜奇妙不知道弄自己的脸犯了什么罪，也不知道想好看犯了什么罪。但这在她所长大的那个地方好像真的是一种罪，另一个罪行的审判者是她高中一名叫吴瑞薇的班主任……她目前还不想回忆关于这个人的事。

她对买衣服的羞耻在服装店老板的一惊一乍中逐渐被抹平，姜奇妙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这种地方，把一根腰带到底应该配什么颜色、是宽是细、甚至于金属扣的造型，都当成天大的事来讨论和反复调整。

她想，没有人会真的这么在乎腰带的款式，这老板只是想卖东西……然而她又觉得卖东西卖不出这么发自肺腑的兴奋。

“你比例好好，你脖子弧度也好看，”她又拿了另一件高领呈波纹状的白衬衫过来，“你这种脖子就得穿高领……你把这件高领衬衣穿在这件亚麻马甲里面，然后用我给你拿这个胸针，扣住这件巴伐利亚白衬衫的领口。”

“……巴什么？”姜奇妙一边被推进试衣间一边试图复述。

然而老板姐已经沉浸在自己的复古艺术里无法自拔：“我知道腰带选哪条了，选一个和你这条马甲统一的色系，冷的时候就加一个风衣，你腰带在风衣外面一系，哎你这腰——快去换！”

姜奇妙循规蹈矩的衣服穿多了，整个换衣服的过程都很忐忑。同时，不出意外，她在继共情德思礼对魔法的恐惧、共情鲁迅对童年好友的陌生、共情纣王对狐狸的难以自持以及共情叶公好龙又惧龙的复杂心情后，继续共情了新的文学人物：

楚雨荨买美特斯邦威之“照镜子的时候，我都不知道里面那个女孩子是谁”。

她很少在镜子面前仔细地看自己，姜奇妙在这一刻发现，老板说得没错，她确实很适合穿波纹状高领的白衬衫，这种源自西欧的巴伐利亚风格让人显得很有气血，暗红色的胸针扣在锁骨正中，填补了胸前的空白。衬衫外面叠穿着橙棕色的亚麻马甲，领口缝制着和衬衫风格统一的棉质蕾丝花纹。建立在极繁主义的上身之下，则是一条搭配长裤的长靴。靴子是英伦风的灵魂。

最后叠在外面的是一件领口立挺，镶嵌了两枚金属钉的风衣，用同样带灰调的橙色宽腰带束腰，使人看起来看起来像是从1920的伦敦火车站走下来，并且刚刚经历了一场福尔摩斯所描写的悬疑案。

但衣服终归只是衣服，最为点睛之笔的东西是姜奇妙自己的——头发其实是人身体很大的一个色块。姜奇妙换衣服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这身“魔法世界主角”的造型与她本人太不协调，以至于生出配角偷穿主角衣服的恐惧——然而这头红发将她完全与这身衣服融为一体，使人如同一个在城市里游猎的凯尔特人，没有丝毫违和感。

“完美，”老板抱着手臂在一旁啧啧称奇，“完美，艺术品，缪斯……我想搞红头发的凯尔特风格很久了。”

主角造型破费颇多，但好在姜奇妙这一年精打细算（也可能是除了上班缺乏场合），用来买衣服的预算还剩下大半。她把旧衣服打包好，又和老板交换了联系方式。

“秋季的话，我店里现在就上了这些，”老板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说，手机壳都是复古的，“等冬款上新了我再联系你，冬天也有……冬天的主角造型。”

姜奇妙笑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去另一张胡桃木打的玻璃柜。她刚才看到就觉得好奇，到现在才找到机会追问。

“老板，”她指了指玻璃柜里的四款领带和校徽，“你是……哈迷吗？”

有如暗号接头，老板猛然抬头，眼睛亮闪闪。

“对啊！我是哈迷！”

做生意是一码归一码，不过如果都是哈迷的话，那这一码上还可以再小算一码。刚好姜奇妙还没付钱，相认之后，老板立刻拿出计算器一通猛敲：

“那这样的话，咱们天下哈迷是一家……我刚才给你算的88折，我再给你……”

她忍痛道：“我再88折上再给你95折吧！”

虽然这新打的折扣也没便宜几个钱，但蚂蚱再小也是肉，更何况老板这些风格难觅的古着衣服真不便宜。姜奇妙胳膊撑在玻璃柜台上，发现天鹅绒架子上，蓝色的拉文克劳标识明显比其他学院多。

“你喜欢拉文克劳？”姜奇妙好奇。

“我就是拉文克劳，我测过好几次了。”老板说，姜奇妙回头，感到她优雅聪慧的外形的确有拉文克劳的气质，只要别开口说话。

“那我也是拉文克劳，你再给我便宜点。”姜奇妙见缝插针。

“你肯定不是拉文克劳，”老板双手叉腰，黑色长发用蓝色抓夹抓起一半，白色半裙上是一件颇有拉文克劳气质的绸感蓝色花瓣领衬衣，“我一看你就知道，你是格兰芬多！”

名词越对越多，引起了姜奇妙极大的兴趣。

“这能看出来吗？”

“当然可以，”老板坐在付款台的小高脚凳上，语气甚至带了些得意，“在我看来，格兰芬多和拉文克劳气质上最大的不同，就是——拉文克劳的人无意纷争，相比于立场，更在意真理和自我内部的秩序；但要成为一个格兰芬多，就要有鲜明的立场，或许也会经历更多的痛苦。但没办法——狮子永远抗争，狮子天生如此。”

话音落地，姜奇妙愣住了。她将视线转回穿衣镜，再次看清了那个……穿着衬衫、马甲、风衣和短靴的“主角造型”。

老板真是不折不扣的拉文克劳，优雅，聪慧，一语中的。

狮子永远抗争。

狮子天生如此。

*

又一个惊心动魄的周末就这样进入尾声……姜奇妙到这一次也总结出规律了，这魔法世界每次事件突发都是赶着周五晚上，再卡着周日晚上结束，简直比她领导都担心影响她打卡考勤。

与此同时，姜奇妙还发现了一个传奇故事的盲点：怪不得那些天选主角都是初高中生，白天上学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主角专用椅补觉，放了学就可以出发拯救世界。就这帮孩子啊，他们没有任何生存压力，吃穿住行等消费一概由可靠的成年人顶着。

——但是她现在就是那个成年人了！

在心中的摩金女士长袍店一掷千金后，姜奇妙回家狠狠算了一笔这个月的消费和下个月的预算，随即感到了如山的压力。别的先都不提了，就单说这火龙每天要吃的纯肉和当前肉类的市场价格，基本就达到了姜奇妙税后工资的一半。

行，行。

姜奇妙把计算器戳到一半就悟了，原来人不但出名要趁早，人使命召唤、血脉觉醒，通通都要趁早。就比如说她自己吧，23岁才被召唤——魔法世界倒是有盼头了，但就她个人而言，现在不光白天要上班（不能补觉），下了班还得时刻防备着这些来自未知反派的偷袭，当然最痛的，是还得花一半的工资去养龙！！

总而言之，姜奇妙算账结束以后，对目前的形势只有一个想法：人上班以后再被使命召唤，那还不如纯上班。

当然了，也不能光看负面，姜奇妙还是在绝望之后尽量把目光投向了事物的积极面。比如说，她顶着目前这发色和造型第一天去公司的时候，其实很担心自己因为太“突兀”而被辞退——事实上，HR主管也确实大惊小怪的把她叫进了办公室，和她明确表达了，她目前的形象简直是和部门的着装要求对着干。

关门之后，负责和她谈话的小琪姐直言道：“奇妙，你是疯了吗？”

“不是的，小琪姐，”姜奇妙立刻说，“其实我把自己搞成这样是……是因为……”

“因为张鸿翔经理！”

“啊？！”这个目前在公司里连名字都不能提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对话里，让小琪姐大惊失色。

“对！就是因为他！”姜奇妙说的也都是心里话，“小琪姐，张经理被辞退的时候，我正好被叫去办公室谈话，他好像觉得他被辞退都怪我……”

天台上的八条蜘蛛腿狂蹬乱舞，随着脑海里的画面清晰复现，姜奇妙一阵恶寒，尽管内容胡编乱造，语气倒是真情实感。

“就张经理——其实他都跟踪我好几天了！！！”

“还有这种事！”小琪姐语气惊讶。

“对，我最近每次出小区都能看见他，每次坐地铁也能看见他，我都快神经衰弱了……然后我朋友就说，让我换个造型，他就无法在人群里锁定我……我就试了一下，哎，还真是！我有一次从他眼前过，他都没认出来我！”

“而且我朋友还说，就那种犯罪分子下手，一般都是找一些比较……貌不惊人、混入人群的，因为这种人基数太大，之后找目击者都没印象。但是你如果身上有一些特点吧，那目击者可能就会说……哎！就那个红毛！我有印象！”

姜奇妙说得声情并茂，小琪姐专抓员工仪容仪表，居然都被说服了。

“小琪姐，我这真属于特殊情况，我也不想这样。我就是怕到时候我真出什么事，动手的又是咱们公司被裁员的员工，这多典型的社会新闻啊，到时候咱们超未的企业大名往报纸和头条上一挂，咱们那个本来最近就飘绿的上市股票——”

“行行行，你等我想想，”小琪姐伸手一抓，“你这处境是比较特殊……我去和上司说一下你的情况，你就先保持这样——别出事啊听见没？咱们可真不能再上新闻了！”

保险公司本来就容易出负面，和员工相残荣登头条新闻相比，姜奇妙这只小小的蚂蚱也就暂且逃过了仪容仪表的高压线——这一番满嘴跑火车，工作保下，火球的口粮钱也被保下，她长舒了一口气。

根据姜奇妙这几次的经验，魔法世界对她生活的入侵很有规律，反正工作日是肯定不会来搞她的。

不过魔法世界对她的生活还是形成了一些日常的渗透，比如她每天下班都得去买新鲜的牛肉和鸡蛋，再回家根据查理的养龙手册进行腌制和烹饪。买到周五，她终于从财务大姐那得到一条重要情报——某连锁超市一到周五晚上就搞牛肉促销，手慢无，晚去无。

对手是游手好闲的北京大爷大妈，姜奇妙心知菜场如战场，下班的第0秒就跑了。

一路奔波，还是来得太晚。超市里面真是人山人海，战况激烈。大爷大妈拎着菜篮子，拎着布袋子，拖着买菜车，双臂肘击至于战线前沿。姜奇妙感觉自己被揍了十几下，才跌跌撞撞地挤到了冰鲜柜前面。

然而还不等她开口，后背忽然一道大力传来，生生把她拖出去了！

……………………

她愤怒回头，背后空无一人。

姜奇妙此刻觉得自己简直可以改名姜莫名其妙。她抱紧购物篮，再度奋勇冲进大爷和大妈的海洋里——相同的位置，相同的力道，相同的，被拖出人群，相同的空无一人的背后。

姜奇妙：……………………

不是。

不是？

不是！

她在这一刻当真体验到，何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决定了，再冲一次火线，但是这次不是为了买肉，她就是要等这股力道出现，再一把抓住两次捣乱的罪魁祸首！

然而还不等她再度冲进大爷大妈的海洋，就感到兜里的手机振了两下。姜奇妙脚步一滞，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看到一条明显不是广告号码的未读短信。

她顶着满脑袋问号划开屏幕，发现这条号码居然之前联系过她。屏幕之上，赫然上下两道文本：

星期日 08：23

[龙契者，来见我]

今天 18:41

[龙契者，这肉打药]

姜奇妙：………………………………………………

超市里人声鼎沸，促销广告花红柳绿，姜奇妙失去灵魂一般站在货柜边缘，被来往的大爷大妈挤过来，又挤过去。

好一个，龙契者，这肉打药。

这肉打药。

这反派，有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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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龙契者之怒（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