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零当啷——”卢平往酒馆的柜台上拍下一把银西可,在老板的“谢谢惠顾”声中朝着门外走去。
为使自己在一大群猜拳碰杯的狼人中不那么突兀,他比往常要多喝了两杯。酒精使得他的大脑反应得有些迟钝了,在不小心撞偏了一张桌子之后,卢平这才终于走出了酒馆。
夏夜微凉的风吹在脸上,这让卢平稍稍清醒了一些。
身后的酒馆门还大开着,醉汉们各种吹嘘自己当年光荣事迹的声音顺着夏夜的风一直传到门外。那些常年流连于酒馆的狼人,他们的嘴巴可没几个是严实的,大脑被酒精一驱使,什么事情都能成为谈资——只是内容里往往夹杂着夸大的成分就是了。
卢平在风里又干站了一会儿,确认对话里再没有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后,这才慢慢地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
从芬里尔·格雷伯克紧急召集纯血统狼人的时候起,卢平就直觉有大事要发生,而随后凤凰社那儿传过来的消息也证实了黑魔王的复活。
虽然卢平并不在芬里尔·格雷伯克那天的召集范围内,但打听到那天的事情其实还是相当容易的——好斗的狼人们几乎每天都在谈论这些。他们羡慕被选中的能够加入食死徒阵营的所谓“勇士”,并大力吹嘘着自己曾咬死过多少人类巫师,一个个跃跃欲试,相信自己也有参与的机会。
哦,梅林!这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不过,最让卢平感到惊讶的,还是那份他打听到的“勇士”名单。黛西·麦瑟尔也会在其中,这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当然了,印象中一直活泼开朗的、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小姑娘突然就站到了黑魔王那一方,任谁都要惊讶一番的。
从威尔沃的中心到边缘地带,不过十来分钟的脚程,还没将脑袋里的千丝万缕给捋顺,卢平已经走到了自己小屋的门前。
不远处的水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于是他循声望去。
一弯弦月挂上树梢,树影斑驳,人影寂寥。
一只浑身漆黑的夜骐自对岸而来,踏碎一池月光,落在了银发青年的身旁。
“要吃吗?”亚伯拉罕从兜里摸出一只果子,“可能有点酸。”
夜骐凑过来嗅了嗅,小心地将果子叼离亚伯拉罕的手心,然后“嘎嘣嘎嘣”几下吃掉。
亚伯拉罕轻轻地笑了一声。他伸手摸了摸夜骐硕大的脑袋,然后便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卢平看着他们的互动,又想起亚伯拉罕和黛西的微妙关系,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和自己的邻居打个招呼,还是直接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去。可没等他想好,亚伯拉罕已经看到他了。
“晚上好,莱姆斯。”亚伯拉罕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慢慢朝他走来。
“晚上好。”卢平干巴巴地应道。
亚伯拉罕在卢平面前停下脚步,香槟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你都知道了吧?关于黛西他们的事情。”
没有惯常的微笑,透不出一丝情绪,这样的亚伯拉罕让卢平觉得有点儿陌生。
于是他避重就轻地回答:“是的,刚刚在酒馆有听他们聊过这个。”
“这只是开始。”亚伯拉罕的声音并不大,可说出来的话却将卢平给吓了一跳,“不出意外的话,整个威尔沃都会是食死徒的后备军。不要小瞧了首领的影响力,只要他一声令下,所有的适龄狼人都会冲上去,并且替他撕碎反对的家伙——比如我,比如你。”
卢平完全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亚伯拉罕却是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语气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除了武力,纯血统还有一个让人畏惧的地方。你知道的,被咬而不死者,会变成狼人——普通的巫师们害怕这个,黑巫师同样畏惧。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袖子里的魔杖被悄悄握紧,卢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是啊,为什么呢?”亚伯拉罕的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香槟色的眸子凝望着黑夜中的威尔沃,“大概是因为……我从来就不属于这里……”
最后的那句话说得有些模糊不清,卢平几乎要听不到了。
却见亚伯拉罕微微垂首,叹了口气。再抬头的时候,他就换上了笑脸,苦笑着的:“以后,我是说假如,你和黛西要是在战场上遇见的话,请放过她一回吧。她不是什么坏人,本意也不是如此,我想……你应该知道的。”
声音很轻很轻的一句话,此刻却如一道惊雷,让卢平全身都紧绷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和亚伯拉罕闲谈时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难怪他会那么笃定自己会使用魔咒,难怪他从不惊讶自己会订阅《预言家日报》这种只有巫师才会看的刊物!
他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他一直都知道!
这个认识让卢平彻彻底底地酒醒了,他“唰”地抽出魔杖直指亚伯拉罕。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了。”哪怕卢平的魔杖已经抵在了鼻尖,亚伯拉罕的眼中依旧平静无波,没有一丝惧意,“拜托了,莱姆斯。”
握着魔杖的手在微微颤抖,卢平犹豫了。
他所认识的亚伯拉罕是什么样子的呢?温和,安静,特别容易吸引小动物,一个完全不像狼人的纯血统。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同罪恶划上等号。
这时,一道黑色的枯瘦身影呼啸而过,将卢平撞出去了数米的距离——是刚刚的夜骐。它示威似的朝卢平扬了扬前蹄,然后温柔地在亚伯拉罕身上蹭了蹭。
记得是谁说过来着?最能吸引动物的人往往也都是最善良的,世间万物语言各不相同,但善意却是永远相通的。
卢平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望着亚伯拉罕惊愕的神情,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你小子的动物缘还真是该死的好!”
……
在经历过这晚的事情之后,卢平和亚伯拉罕两人的关系变得僵硬起来。
他们会下意识地避开对方,挑不同以往的时间出门,走平时不走的路。明明两人的住所只隔了不到三米的距离,可愣是没碰见对方一回。
时间似流水,当卢平终于发现亚伯拉罕失踪了的时候,那已经是两个礼拜之后了。
当前的局势已经逐渐紧张起来,多日不见踪影,卢平几乎要以为亚伯拉罕已经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遭遇了不测,直到他在亚伯拉罕之前还回来的那本书里发现了一封告别信。
于是卢平知道,他的邻居只是自己离开了,安安静静地,一如他平日里给人的感觉。
卢平不知道亚伯拉罕是如何离开的,也不清楚他究竟会去哪儿,只是突然就有些不习惯了——没有了水边垂钓的身影,没有了一只只被吸引过来的山雀,更没有了时常跑来串门一直讲个不停的小姑娘,在威尔沃的日子突然就单调起来。
卢平开始在每天出门时看一眼隔壁的那栋小屋,直到紧闭的门窗渐渐蒙上一层灰尘,门框的一角被粘上了蛛丝,然后变成一张捕猎的网。
于是他明白了,亚伯拉罕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