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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记录的一切严谨而又有条不紊，五月二日的《预言家日报》书写得就像历史学者的论文。
等到巴拿巴斯·古费停下记叙救世主的最后一段话，霍格沃茨的哀悼会准备开始。
哈利再一次被一位母亲搂进怀里，一个他曾经看过照片的小孩子好奇地看着他——流泪的安多米达·唐克斯和泰迪·卢平。
安多米达颈肩围着轻薄的纱巾，轻轻遮住了半张脸，更显得露出的眼睛更大、更慈祥，柔和的浅褐色头发披散在肩头，现在有着母亲最喜欢的粉色头发的泰迪正抓着外婆的头发玩。
安多米达端详了一下哈利，就像他曾经摔在她院子里那次一样：“收到消息的时候泰迪还没醒来，我必须等他睡醒吃了早餐才能出门……还好我们没有来晚。”
哈利听到安多米达的声音，第一个瞬间想到的是小天狼星曾说对方是他最喜欢的堂姐……然后，他想起了她的丈夫，尼法朵拉的父亲，在那次转移计划中对方还为他修补好了肋骨、牙齿和胳膊……而他后来也牺牲了……
“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了唐克斯先生的消息……很抱歉，夫人……”哈利嗓子干涩，“我想可能是因为曾经帮助过我的原因，更使得唐克斯先生被针对——”
“孩子，你在说什么傻话，如果没有你，现在的一切只会变得更糟糕！泰德的事情更是因为当时魔法部决心根除麻瓜巫师……”安多米达打断哈利的话，叹息着说，“这是战争，哈利，方方面面都是战争——而你结束了这战争。”
安多米达看着她的女儿尼法朵拉，轻纱下那和贝拉特里克斯相似的面孔上是柔和的哀伤：“朵拉已经和她父亲在另一个世界相聚，莱姆斯也是一样……哈利，生命的尽头是另一个我们不了解的魔法国度，那些我们心爱的人并不是彻底离开了我们……终有一天会相聚的，在我和泰德还有朵拉相聚之前，我要在这个世界照顾好小泰迪。”
虽然……但哈利还是从这一番话里感受到了慰藉：“唐克斯夫人，未来您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事情，随时喊我。”
“当然啦，你可是泰迪的教父。”安多米达眼睛微微弯了一点弧度，“小泰迪乖乖，来跟爸爸妈妈挥挥手……今天以后爸爸妈妈就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和外公一起在那边……”安多米达抓着泰迪的小手挥舞着，“来，也跟你的小教父打个招呼。”
哈利努力地对着挥舞胖乎乎小手的泰迪露出笑容，像个温柔可靠的教父那样。
虽然在和比尔谈论妖精的那晚，哈利曾觉得对于泰迪·卢平来说，自己正要变成一个像小天狼星·布莱克一样鲁莽的教父。
——哈利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成为怎样的教父，就像他也同样不清楚，如果没有那些令人伤心欲绝的事情发生的话，小天狼星·布莱克会成为一个怎样的教父？
“我们都要坚强些，哈利，虽然这举动有许多原因支撑，但我认为最根本的还是为了自己。”安多米达说，“而我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泰迪·莱姆斯·卢平，一个正在成长的伟大巫师！”
“莱姆斯也曾说过这话……”哈利想起当时莱姆斯说这话的开心样子，想起他笑眯眯的高兴得飘飘然的表情，想起他大步走过来拥抱住自己，问他愿不愿意当那个新生儿的教父……
过往幸福的一幕幕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但真的伸出手，只能触碰到虚无的空气，眼前只会出现他们此刻已经冰冷的面容……
“亲爱的巫师、巨人、马人、幽灵、家养小精灵以及神奇动物朋友们，此刻我们幸存在这里，将永远不忘却战争的残酷以及亲友的牺牲。”
礼堂里的气氛变得肃穆，阳光穿透魔法天花板洒在所有人身上，明明日光明亮，但是那漂浮在半空的成千上万支蜡烛也亮起微光。
礼堂之中的桌椅再次被堆放在一旁，所有人肩膀贴着肩膀站在一起，海格忍不住发出巨大的抽泣声，身边是刚刚被他敷上从禁林带出来草药的费伦泽，那扇被打烂的窗户外格洛普也静静看着礼堂里发生的一切。
人群的边缘，是漂浮的幽灵和挤挤挨挨的家养小精灵。
哈利站在哀悼者的最前面，同样的蜡烛也捧在每个人的手中。
每个人——霍格沃茨的教授和所有员工，一直留在战场和原本被疏散离开的学生及部分家长们，霍格莫德的店主，毅然加入战斗也提供战后保障的家养小精灵们，还有魔法部赶来的记者。
金斯莱在隐隐约约的哭声中用使人安定的低沉嗓音娓娓道来：“为科林·克里维……弗雷德·韦斯莱、尼法朵拉·唐克斯、莱姆斯·卢平这五十四位勇士哀悼，为所有为伏地魔和食死徒所害的人们哀悼——我们将永远感激他们在反抗伏地魔黑暗统治这一路的陪伴，感激他们做出的伟大贡献。”
烛光摇曳着，映照着还活着的人的苍白的面容。阳光倾洒着，躺在地上的每个逝去的人都好像只是陷入熟睡一样安详。
哈利突然想起在得知魔法石被毁掉之后，他和邓布利多教授的那段谈话……他不知道对于自己来说死亡是像是经过漫长的一天之后终于上床休息了，还是不过是另一场伟大的冒险……
他可以平淡地看待自己的生死，因为他已经做好了准备面对——但哈利此刻站在这儿，还是没有办法面对面前这些人的离开。
对于他们的死亡，哈利代入不了任何高尚的伟大的想法，只能想到……死亡意味着永远见不到了。
——父母们永远见不到孩子，孩子自己永远见不到父母。
想要流泪的感觉使哈利眼睛酸痛，他移开目光，不再去盯着莱姆斯，也不再去看带着带着笑意的弗雷德，不再去看那已经牢牢刻进他心里的五十四张面孔，只专注地盯着在手心里燃烧的蜡烛。
跳动的明黄火焰在阳光明媚的此时其实不是那么明显，是在那双幽绿的眼眸中也是同样。
哈利感觉自己的灵魂在漂浮……不是因为连续的疲惫和彻夜未眠……被推着走来的这一路哈利从没觉得这么痛苦——每当他站在这些因为战争而失去生命的人面前，他就感觉他的心——他的五脏六腑都在他的体内尖叫……他多么希望自己没有感觉……多么希望能把这些东西扯出来……但是他必须挺直脊梁，振奋精神去应对战后的一切。
“承载一切真相和牺牲的报纸会加紧印刷，魔法部将会在金色大厅修建遇难者纪念碑，巫师世界中的每一个人都将铭记英雄，我们将继承这伟大的精神，在未来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烛火在所有幸存人世的亲人朋友手中轻轻晃动，金斯莱转身，看像那些年轻的战士们，“我作为代理魔法部长已经开始拟定提案，所有参加霍格沃茨大战的学生都可以免审核进入魔法部任何岗位工作。”他那低沉浑厚的声音，即使在周围的一片嘈杂声中也能听见，“你们不用经过以前那样反复的考核和长时间实习期，这是战士应得的嘉奖。”
“让我们一起铭记今天——共创未来。”
哈利不知道创造未来该从哪一步开始，但他知道此刻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哀悼会的最后，每一位牺牲者都陆续被家人带回家，哈利坚持要和麦格教授一起将科林的尸体交还给他的母亲。他将科林放在由禁林中树枝和魔法制造的简易棺椁中，夜骐马车拉着带离霍格沃兹……就像他这几年许多次来到这里一样。
麦格教授沉默着注视马车走远，走出城堡大门渐渐消失不见，她转过身，准备继续应对接下来的诸多事宜——但她在转身之后顿住了，转而仔细观察哈利的脸色，问他：“你还好吗？”
“还可以。”哈利这样回答，也转身走进门厅，霍格沃茨全部的画像都在挤在门厅这几幅画里看着他，幽灵们静静悬浮在半空中，像一盏盏苍白的灯笼。
哈利有点惊讶于皮皮鬼也在那群幽灵之中，要知道他刚才还在到处飘荡高歌呢——但很快，哈利就又顾不得在间隙思考这些小事了。
礼堂里，韦斯莱夫人搂着金妮走出来，母女两人脸上都有未干的泪痕。
乔治背着弗雷德，就好像他只是在战争中脱力了一样，哈利听见他对背上的人说：“弗雷德，我们准备回家了。”
比尔珀西和罗恩静默地跟在后面。
哈利看到赫敏站在礼堂边看着他们，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金妮目光深深地看看着哈利，但是哈利没有去看她，只看着韦斯莱夫人。
一位有着七个孩子的母亲当然读懂了哈利的眼神，她几步走近哈利身边，用力拥抱住了他，就像拥抱住自己伤心的孩子一样安慰他：“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哈利，你做得太好了，詹姆和莉莉为你骄傲！小天狼星和莱姆斯也是，当然，还有我们，我和亚瑟还有凤凰社的每一位成员，魔法世界的每一位巫师都为你骄傲……现在我们得先送弗雷德回家……如果你——事情不是一天能办完的，你也应该先好好休息一下。”
哈利没有说话，只是在用力回抱韦斯莱夫人之后松开了手，看着她走向弗雷德。
罗恩最后走过来拍了拍哈利的肩膀：“那我先我回家去了，有需要随时叫我好吗？”
哈利点了点头，跟随他们的步伐走了几步，在吹拂着微风的场地中目送。
“开心一点，哈利。”乔治在离开前回头对哈利说，他脸上是带着悲伤痕迹的笑容，“我们刚刚做成了伟大的事啊！”
“死亡不过是另一场伟大的冒险……”乔治对哈利高喊，“而我们都知道，弗雷德·韦斯莱是个大冒险家！”
哈利感觉全身又像是被索命咒击到之后一样疼，他用力举起手臂冲乔治挥了挥，看着他转过身，背着弗雷德在城堡外幻影移形了。
罗恩在离开之前回头看了看赫敏和哈利，挥了挥手道了再见才离开。
现在，城堡门前只剩下哈利和赫敏，一阵风吹来，吹乱两个人额前的发丝，哈利听见赫敏用和风一样轻的声音说：“我想不到乔治以后……我是说双胞胎之间有那么多神奇的感应，但……”
哈利转过头，看了看陪在他身边的赫敏，轻轻说：“你也回家去吧，赫敏，别反驳我——你该回去报个平安，嗯，在你去澳大利亚找到温德尔和莫尼卡·威尔金斯，把他们的记忆修改回来，让他们想起你这个女儿之后。”
赫敏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但还有些犹豫：“你接下来准备和唐克斯夫人一起……哈利，真的不用我陪你去？”
“抱歉打扰你们，哈利，巴拿巴斯·古费已经回去排版印刷《预言家日报》。”这时，金斯莱走到哈利身边，“迪歌传信过来说已经在第一时间逮捕了多洛雷斯·乌姆里奇，你想什么时候审判她。”
“等我处理好手头上这件事之后，越快越好。”哈利拍了拍他如同一家人的好朋友的肩膀，“去找你爸爸妈妈吧，赫敏。如果你的行动够快，我们还能一起旁听对乌姆里奇的审判——快去吧，你不是还准备重新读书参加N.E.W.Ts吗？”
赫敏终于被说服了，她跑向霍格沃茨的铁门外，很快幻影移形了。
哈利继续做下一件事，他看向金斯莱，问：“你怎么没回去魔法部主持大局。”
金斯莱用低沉的声音说：“有许多我们的人在部里宣告消息，维持秩序，而这里更需要我，我来和你一起把莱姆斯和尼法朵拉——真奇怪，喊出这个名字时听不见唐克斯不情愿的声音，还真不适应。”
哈利想起和唐克斯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她甚至在莱姆斯介绍她名字的时候打了个冷颤。
金斯莱端详着哈利，这个男孩已经跟那年他主动提出要加入护送对方前往格里莫广场十二号的队伍时大不一样了。
金斯莱也曾是少年过，一件事在三四十岁经历和在十六七岁经历完全不同——哈利·波特的许多成长来得比别人更加痛彻心扉……作为关注着大难不死男孩成长的凤凰社成员，作为救世主的战友以及长辈，金斯莱觉得自己有义务做点什么。
“哈利，在你思考的、所做的这些事里，有什么对未来的规划吗？”
“还没……”哈利并不诧异听到这问题，平淡地说，“先过了今天再说吧。”
“今天会发生很多事，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金斯莱用息事宁人的低沉声音说，“世界会继续运转下去，但是我们将一切往好的方向推行的要费的力气少了很多——感谢有像邓布利多，像你，像所有勇敢的反抗者这样的人在。”
“同样感谢有你在，金斯莱。”哈利抬头看向金斯莱，语气真挚。
“如果你还没想好未来想做什么——”金斯莱悄悄对哈利说，“或者可以考虑先当魔法部长……”
哈利知道金斯莱不是在开玩笑，所以他轻轻笑了起来：“十七岁的魔法部长吗？算了，金斯莱，我可不觉得我会是个好领导。”
“你当然会是，哈利，多听听你的朋友同学们是怎么说你的。”金斯莱说，“我有时候觉得魔法部长只需要发号施令，事情自然有底下的人去推进……不过部长的脑子里还是要有一些计划的——你完全适合这一职位，哈利，实话说，我觉得你值得世界上的一切。”
哈利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才若有所思地重复着：“我值得世界上的一切——这话听起来太像小天狼星会说的话了……如果他对我说这句话，那他一定会再加上一句‘哈利，詹姆和莉莉也是这样想的，对吧莱姆斯？’……只不过他们说这句话不会因为我是什么救世主，做了什么伟大的事情，而是因为……我是我，只是哈利·波特。”
“当然，哈利，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金斯莱脸上是让人下意识信赖的认真神情，“如果你不知道未来想做什么，不如考虑一下魔法部长，我相信你会做好的。”
哈利必须得认真推辞了：“我也相信你会是个好部长，金斯莱，比斯克林杰和福吉都好得多。”
金斯莱对着哈利小声嘟囔：“比起魔法部长，我更想当好我的傲罗……”
“这可能像我未来会说的话，当个傲罗——”哈利看着金斯莱在阳光下闪耀的秃脑袋和耳环，唇角出现了更大一点点的笑容，“你是个有计划的人，金斯莱。更重要的一点是，你是邓布利多和我完全信任的人，你清楚魔法部的构造，清楚什么人应该在什么位置上，清楚在战后魔法部究竟要怎样恢复秩序。就算我会是一个最好吉祥物，但我不可能是一个合格的魔法部长——规划？你知道吗，就连寻找魂器我都没有什么计划。”
“你一定会是个好部长，我完全相信这一点。”哈利看着金斯莱，对他伸出手，“让我们一起秉持着邓布利多的精神，在这破而后立的世界走下去吧。”
金斯莱也笑了，他握上哈利那已经比和平时期的傲罗留有更多伤疤的手：“我还能说什么呢？哈利，就像邓布利多曾多次强调的：你是我们的希望。”
“如果你还想成为傲罗，哈利，你准备什么时候……”
哈利看着霍格沃茨场地外绿茵茵的草坪，树叶和绿草都在风里招摇，黑湖轻轻晃荡……他感觉那些横躺在礼堂的人明明都应该站在自己身边，明明都应该在阳光下享受这个夏日，在山毛榉树下约会，在黑湖边捏着晒太阳的巨型乌贼的腕足聊天……
“我会的——”哈利回答金斯莱，“在我结束生命中最后这个暑假以后。”
死亡是那么轻飘飘，又是逐渐僵硬难以扶起的重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