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最后一天,霍格沃茨特快在反常的浓雾中启程。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车厢内一张张焦虑的面孔。寒气自门缝渗入车厢,年轻的巫师们将脖子往斗篷里缩了又缩,不安地揉搓着手指。
德拉科·马尔福大步穿过摇摇晃晃的过道,目光飘向车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心情有些复杂。
三年前,当摄魂怪为追逐逃犯小天狼星·布莱克而来时,他也见过类似的天气。如今,黑魔王再临。在恐惧的滋养下,摄魂怪们得以在这个国家迅速繁衍蔓延。德拉科不喜欢这些阴森的生物,但如果摄魂怪离开阿兹卡班,他父亲日子或许能好过些。
锒铛入狱的父亲,勉力奔走的母亲,摇摇欲坠的家族——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哈利·波特,现在被人们称作“救世之星”。
德拉科握紧了拳头。
等着瞧吧,等他完成了黑魔王亲自交付的那项任务……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德拉科没有注意到迎面冲来的人。
“——噢!”
那人个子很小,一脑袋撞进德拉科胸口,摔了个四脚朝天。鼓鼓囊囊的行李箱摔在地上弹开了,书籍和杂物散得满地都是。
德拉科扶着车窗,捂住肋骨,积郁已久的愤闷被疼痛激起,喷涌而出。
“你小子走路不长眼睛吗?”德拉科居高临下地呵斥。只见那小鬼慌慌张张地俯身收捡散落在地的个人物品,耳朵和头发红成一团。
看见这头红发,德拉科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然而他很快发现,不同于韦斯莱家标志性的鲜艳金棕红发,这红色仿若拂晓时分的云霞,柔和得不太真切。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是女孩子的声音。只见她细长的四肢裹在白色的短袍里,一头红发修剪得很短,圆脸盘上点着零星的雀斑,姿色平平,气质纯朴,只有琥珀色的眼睛还算明亮有神。
他本不想同低年级生计较,然而——
“你走路横冲直撞的,我实在来不及躲开。”口气倒是温吞和缓,并不像挑衅。
德拉科眯起眼审视着她,想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却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你不知道列车启动后不能在走道闲逛吗?”他没好气地说,扫了一眼女孩手中杂乱的物件:几块白石头、一缕挽成结的金色毛发、一条陈旧的链子、两三只颜色鲜艳的羽毛笔、一大篮子不知名的水果……居然,还有一盆草……
女孩困惑地眨眨眼,“你不也是在走道闲逛吗?”
“我是级长,所以我这不叫‘闲逛’,叫‘巡视’!”
女孩显得很吃惊。
“我还以为级长在会议结束后才开始巡视!”
德拉科沉默了两秒,终于忍无可忍:“快滚!”
“……喔,拜拜。”
德拉科看着那红头发终于消失在另一节车厢的玻璃门后,转身继续前进。只是这次,他的步伐没那么快了。
他在一扇印着“P”字的车厢门前停了下来,平复了呼吸,敲了敲门,在听到一声“进来”后,扭开把手走了进去。
被施了空间拓展咒的级长车厢里已经坐着很多人了。德拉科的目光首先落在和他同院的男学生会主席特伦斯·希格斯身上,而这位七年级模范学生对他的到来只是简单地点头致意。
“德拉科。”希格斯说着,朝身边的空位作了个手势。德拉科点点头。
——但另一个声音让他停了下来。
“你迟到了,马尔福。”
德拉科望向声音的主人。赫敏·格兰杰抬起下巴看着他,就好像在一盘双角兽的角粉中挑出了沙子。
“哦,我刚刚不幸地被一个红发丫头缠住了。”他懒洋洋地说着,拍了拍并不存在的衣褶,“还好她不姓韦斯莱,不然我得在门口多吐会儿。”
潘西发出一声讥笑。
“你嘴巴放干净点!”罗恩咬牙切齿。
格兰杰按住朋友的肩膀。
“你迟到了,请你道歉。”她平静地重复。
“希格斯都没说什么,你这个走麦格教授后门上台的代理主席倒是急着立威。”德拉科说着,很满意地看见格兰杰脸上泛起红晕。
希格斯显然毫不介意搭档被下级戳中痛点。“格兰杰,不要在小事上纠缠,客人们已经等很久了。”希格斯说,“坐下吧,德拉科。”
德拉科这才发现级长车厢里有三张陌生的面孔。最靠近门口的男孩身量高挑,一头蓬乱的金色卷发,满身夸张的麻瓜饰品,嚼着口香糖,一双明亮的碧眼带着恶作剧般的神色打量着他。坐在中间的女孩儿身材姣好,银发雪肤,面对学生会内这场激流暗涌的内斗,一双浅紫美目中难掩尴尬。在女孩身边角落里,是一位瘦高的东方少年,金丝眼镜和略长的碎发遮去了他大半张脸,神色难辨。
三人都穿着轻巧的白色短袍和皮靴,绿色披风上扣着一枚银色的徽章:衔着坠星的飞鸟。
德拉科觉得有些眼熟,但只是皱了皱眉头,一言不发地坐在了希格斯身边的空位上。
“在召开级长例会前,允许我向各位介绍一下几位客人。”格兰杰开口道,嗓音因为紧张而有些不自然,“这一位是厄洛斯·格兰特(Eros Grant),五年级,来自美国。”
这个有着希腊爱神之名的俊美少年狡黠地朝大家眨了眨眼。
格兰特……德拉科不熟悉这个姓氏。美国巫师虽然不同麻瓜通婚,泥巴种却不少。他眯起眼睛,看着厄洛斯脖子上挂着的麻瓜耳机——即使不是,至少可以确认,他和亚瑟·韦斯莱一样,是一个荒唐的麻瓜爱好者。
“这一位是来自阿尔巴尼亚的薇奥莱卡·沙罗图(Viollca Charlotto),六年级生。”赫敏看向那位紫眼睛的女孩,后者朝众人露出灿烂的笑容。
“嗨,朋友们都叫我薇儿(Vio)。”她说。在座不少男生都觉得心脏漏跳一拍,他们之中很多人显然迫不及待想成为她的朋友。
德拉科扬起眉毛。这是典型的罗姆人姓名,然而她发、肤、瞳却均是浅色,而不是黑色、橄榄和棕绿。不过,和麻瓜中的白化病相反,巫师若黑色素有异,并非罹患疾病,而是异能的标志。这种特质可能是与生俱来,也可能是后天变异。罗姆一族多巫师,且从不与外族通婚。或许,她来自纯血家族?
格兰杰的手掌指向角落里最后一个少年。刚才介绍他同伴时,他一直低头凝视自己交叠在膝盖上的指尖。
“这一位,是林觉,今年六年级,来自法国。”
德拉科的眼睛微微睁大了。是古老预言世家林吗?他的确听说林家的欧洲分支有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幺少爷,但这个家族自上个世纪起就避世隐居,极少抛头露面,所以他并不能确定。
这时候,林觉终于抬起了头,镜片后黑玉般的眼中几乎没有一丝情感波澜。但当德拉科与他的视线相遇,却不由地微微一怔。
他不舒服地移开视线。
那种眼神……仿佛他看到的是一个将死之人。
“还有一位五年级和一位六年级的同学,不久以后就会过来,她们……有些私事需要处理。”格兰杰略微踌躇地解释道,仿佛在努力克制皱眉的冲动。
看来他不是今天唯一一个迟到的人咯。德拉科的嘴角扬起一丝嘲讽的笑容。
“我们的客人们来自南欧的阿芙蒂塔特别学院,今年将作为交流学生在霍格沃茨生活与学习。”希格斯说,“开学典礼上分院帽将决定他们在交流期间驻留的学院,在此之后,希望各位级长们做好向导的工作……”
德拉科走神了。
不,他才不在乎什么国际交流之类的鬼扯。交流生项目在魔法界各院校间并不少见,然而,为什么唯独是现在?阿芙蒂塔虽同霍格沃茨素有渊源,近百年来却一直与世隔绝。况且在此之前,德拉科从未听说有什么交流项目。越是密不透风,就越说明邓布利多正在暗中谋划。如果,他能够找机会向黑魔王传递这个消息……
德拉科抿紧了嘴唇。
不。有斯内普这个密探,黑魔王为什么还要需要一个十六岁的小鬼给他通风报信?一个院长肯定比一个小小的级长知道得多得多、早得多。如果贸然行动,给自己手头那项秘密使命徒增变数,等待他的或许不是责罚那么简单了。
车厢门外传一阵嘈杂,打断了德拉科的思绪和希格斯的介绍。
“你好,哈利,我是罗米达,罗米达·万尼。你为什么不坐到我们车厢里去呢?”只听一个女孩大声说。
德拉科翻了翻眼睛,数日以来缠绕在他心头的愤闷和不服又窜了起来。为什么无论走到哪儿,什么事情都非得和这个名叫哈利·波特的十六岁小鬼扯上关系呢?
“抱歉。”他冷冷地向车厢内略一颔首,随即起身猛的一下拉开了车厢门。
这时他正好听到波特回绝罗米达的话:“他们是我的朋友。”
哼,装腔作势。
德拉科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引得波特和那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回头看着他。
“哦,真不好意思打搅了你和‘朋友们’之间的欢乐小聚会,”德拉科拖着长音说道,“我知道救世之星正迫不及待地筹办新学期第一次崇拜者大会,然而你能不能稍微考虑考虑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感受呢?麻烦你行行好挪个地儿,最好找个宽敞一点的地方,这样你的崇拜者们就能排着队亲吻你的疤头了!”
“闭嘴,马尔福。”哈利生硬地说,左手按在门把上准备回到车厢。然而马尔福似乎不肯就此罢休。
“怎么搞的?格兰芬多黄金三人组如今都养成对我发号施令的癖好了?”马尔福扬起一条眉毛,“要是我不乐意照办呢,波特?放狗咬我呀?”看到哈利肩膀一僵,德拉科得意洋洋地加上了最后一击,“噢,抱歉,我忘了——死狗不能咬人。”
“我说过要你闭嘴了,马尔福!”哈利大声说道,吓得罗米达·万尼退开好几步。
“节哀顺变,波特。死了个倒霉蛋,巫师世界又不会不转。”德拉科脸上的得意加深了。黄金男孩气急败坏的傻脸——这太让人怀念了,如此愉悦身心的画面,应该裱起来挂在德拉科的床头。如果能在他那疤头上踩上一脚,就更棒了。
“小天狼星在战斗中死去!”哈利几乎是在咆哮了,他的身躯因为自己说出“死”这个字而剧烈地颤抖着,“不像你父亲,四处钻营却沦为弃子!”
德拉科楞了一下,随即眯缝起眼睛。
“你说什么,波特?”
“你父亲是匍匐在伏地魔脚下的一只爬虫。”哈利一字一顿地说,一丝嘲笑爬上了他的嘴角,“不过算他走运,可以窝在阿兹卡班躲过他主子的怒火。”
这一刻,两人之间静得仿佛能够听到空气嗖嗖逃窜的声音。
“不如,”德拉科露出一抹令罗米达·万尼开始后悔来到这里的冷笑,“你先来尝尝我的怒火?”
嗖的一下,德拉科拔出了魔杖。
* * *
一只手划开车窗上的水雾,露出车内一双微微眯起的蓝眸。
火车已驶入山野,再不见国王十字火车站的踪影。远山轮廓朦胧,如淡墨一笔带过;山顶乌云层叠,似重彩细致描摹。
蕾妮-洛丝丽·德·布列塔尼(Renée-Rosalie de Bretagne)将手中的羊皮纸卷起,打开车窗。潮湿的空气吹动着她黑色卷发上的银丝带,她拢紧白袍外的短披风,只可惜效果聊胜于无:阿芙蒂塔特别学院的制服材质轻薄,裁剪利落,能让穿着者在南欧温暖的密林中行进自如,却并不适合寒冷的天气。
“琊。”蕾妮轻声呼唤一只信鸦,那是来自于林觉的生日礼物。信鸦稳稳落在主人身边,伸出一条腿让她系上信。
“请尽快交给他。”
她放飞了信鸦,目送它同火车冒出的滚滚白烟一起消失在远方。
尖锐的疼痛从胸口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眩晕。蕾妮闭上眼睛,抑制住咳嗽的冲动。
“蕾妮,你还好吧?”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回过头去的时候,蕾妮的脸上已经绽开了笑容,“我没事,海瑟。是级长他们通知会议开始了吗?”
海瑟·佩雷尔(Heather Prayer)皱起眉头,抱着行李走近自己的朋友。
“你不要骗我,我不是小孩子了。刚刚离开的时候,你的脸色明明很糟糕。”
这个女孩有着和温德尔·佩雷尔校长一样刨根究底的倔强性格。说出来很多人怕是不信,从外貌到个性都如此相似的二人,却只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养父女。
“我现在没事了。”蕾妮淡淡地说。
“是不是因为之前的法术……”可是蕾妮抬起一只手示意话题到此为止,这让海瑟有些受伤。于是蕾妮轻轻地用抬起的手指拂了拂海瑟红发上的灰尘,让声音变得柔和了些。
“怎么弄得这么脏?”蕾妮问,瞟了一眼海瑟宝贝似的捧在怀中的东西,“我知道了,带着这么一大包乱跑,你不摔倒才是奇迹。”
海瑟咧嘴一笑,并不言语。
蕾妮托起海瑟怀中的一串金色的树莓,“我知道你舍不得,可即使你带再多阿芙蒂塔的果子,它们最后都会被吃光的。”
“那时候我还有这个。”海瑟小心地举起一个陶瓷花盆,“这是温德尔送给我的帚石楠,和我名字一样的花。”
蕾妮摇摇头:“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都像自己手中的一盆花那样容易控制。”
“我不会去控制它,蕾妮,”海瑟认真地纠正朋友,“我会去爱它。”
“随你怎么说。”蕾妮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她低声念咒,优雅地挥了挥魔杖,海瑟乱糟糟的行李立刻就规规矩矩地回到箱子里了。
“我可不想我的朋友给人留下邋遢的第一印象。走吧。”蕾妮提起自己的行李箱。海瑟自然而然地挽住这个自幼时起就认识的挚友的胳膊。
“你知道么,蕾妮,”当她们一起向级长车厢走去时,海瑟轻轻地说,“其实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不算离开了阿芙蒂塔。”
蕾妮眨了眨眼。很少有事情能让她感到措手不及,海瑟令人惊异的坦率和直白就其中之一。很久以后,当蕾妮回想其这一刻时,会觉得疑惑:也许海瑟并不清楚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又或者这个想法自九年前阿芙蒂塔银树旁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深埋在她心中。然而现在,她只是叹了口气,看着这个明明和她同岁却显得莫名稚嫩的朋友,揉了揉她的红发,说:“海瑟,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海瑟仍然只是低头憨笑。
她们听到那一声凄厉的尖叫,是在此不久的数十秒之后。
* * *
德拉科闪身躲开哈利的捆绑咒,肩膀重重地撞翻了食品推车。推车横在级长车厢门前,比比多味豆和坩埚馅饼散落了一地,巧克力蛙正欢快地跳跃着。罗米达·万尼在他的耳边没完没了地嚎叫,忽而如破锣,忽而似鸣笛。
德拉科挥手扫开粘在他衣襟上不断抖动的巧克力蛙,正思量着要不要丢给罗米达·万尼一个噤声咒,哈利又一个咒语向他射来。
德拉科用面包挡住了哈利的咒语,面包立刻变成了半透明的绿色,不断膨胀着,并恶心地蠕动起来,好像毛毛虫一般。”救世之星“究竟在用什么样的咒语攻击他?!德拉科嫌恶地将面包甩向哈利,同时举起魔杖,“火焰熊熊!”
哈利用咒语将“毛毛虫”格挡回去,却来不及躲避德拉科的火焰咒。他的长袍下摆立刻就烧了起来,与此同时,“毛毛虫”在德拉科头顶爆炸了。
“清水如泉!清水如泉!”哈利焦头烂额地试图扑灭长袍上不断上窜的火苗,但显然还不够快。火灭掉的时候他左边的长袍只剩下半截了,脸也被熏成了黑色。
德拉科华丽的金发和昂贵的长袍上溅满了绿色的黏液。他脚底打滑,摔倒在地,魔杖脱手,滑到了几米开外的墙角。
见鬼!这场决斗压根没有让他积压多时的怒火得以发泄,反而火上浇油愈演愈烈。何况现在罗米达·万尼的叫嚷升级到桃金娘的级别,震得他耳膜疼。
“闭嘴!!!”
“安静!!!”
忍无可忍的德拉科和哈利同时对罗米达·万尼吼道,尖叫声戛然而止。两人生平头一次表现得如此默契,不由都有点发愣。几秒钟后,半身焦黑的黑发男孩目光锐利地转过身来,而几乎辨认不出发色的金发男孩亦侧脸睥睨着他的对手,浅色瞳仁中冰冷的威慑堪比毒蛇——如果不去注意从他眉毛上滴落的绿色黏液和以手撑地的坐姿的话。
“我猜想邓不利多的小宠物们多少都喜欢**的感觉。”德拉科耸耸肩,拖腔拖调地说,忽略了身后级长车厢传来的拍门声。
“少废话,当心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哈利反击。
哈利手中的魔杖仍然警惕地指着德拉科。赫敏的叫喊声隔着车厢门模模糊糊地传来,让哈利心中闪过一丝愧疚。
德拉科发出冷冷的讥笑:“你的语言能力终于超出了‘闭嘴马尔福’这种等级了。亲爱的小天狼星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呢,波特小宝宝。”
哈利在那和贝拉特里克斯一模一样的唱歌般的语调下颤抖了。刚刚被扑灭的火苗又钻进他心中重新燃起了,一寸一寸挑衅般地舔舐着他绷紧的神经。
“你不配说出这个名字,马尔福,你们一家都不配!”这些字是从哈利的牙缝中挤出来的,他咬紧牙关,用最大的努力压制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坚持不了多久了,只要再加上一下小小的触碰……
“但你们一家能说出这个名字的人都快死绝了,不是吗,波特?”
一瞬之间,哈利觉得自己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唯有仇恨。仇恨如同催生剂,令他感觉力量此刻就像血液一样在他的血管中飞速流窜着——可怕的力量,鼓动着他去释放。他渴望眼前这个人受苦,他渴望折磨他,俯视他,操纵他的痛感,让他付出代价。这种冲动是如此可怕,同时又令他兴奋不已。他曾经体验过这种感觉,不过那时候这种感觉并不属于他自己,它属于……不,他不在乎它属于谁。他什么都不在乎。他要做的只是举起魔杖,结束这种痛苦的感觉,将此刻充斥在他脑海里没命的叫嚣嘶吼化做一句咒语——那一句咒语,击向眼前这个罪魁祸首……是的,都是这个人的错……是他逼他这么做的……
现在即便是德拉科也开始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后悔了。哈利眼中闪现出的狂乱令他不禁心中一颤。他伸手去抓握他的魔杖——
太晚了。
“钻心剜——!”
德拉科闭上眼睛,内心划过一丝不合时宜的自嘲:想不到第一次用钻心咒攻击他的,不是他的“主人”,而是“救世之星”。
然而哈利的咒语没有击中德拉科。
“——除你武器!”
凤凰尾羽的魔杖被抛向空中,转了一个圈,杖尖发出的光束击碎了火车廊壁上的烛台,然后稳稳地落到了一只纤细修长的手中。
有好一会儿,哈利都没有回过神来。他有些失神地看着那双手灵巧地摆弄着他的魔杖,让它在白皙的指尖来回转动着。这一幕是那样熟悉,几乎和他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叠了……
哈利将视线从那只手上移开,望向它的主人:一个与他年纪相仿少女。在她如漆黑海浪般的长发衬托之下,她身姿更显纤弱,面色愈发苍白。起初,那对蓝色的眼眸寒冷得像夜空中最遥远的星,审慎地打量着哈利。随后,她神色柔和下来,垂眸看了看手中的魔杖,饶有兴趣地把玩着,既不急着还给哈利,也没有开口询问的意思。这令哈利感到很不自在。
如果哈利这时候将视线下移的话,他会惊讶地发现德拉科也陷入了同样沉默——只不过,这个习惯了俯视他人的小少爷显得比他还不自在些。
所以这就是剩下的那两位“客人”咯?德拉科用眼角匆匆瞟了瞟,发现两人中居然有不久前刚刚在过道上“撞”见的那个脑子缺根弦的红发丫头!见鬼。
清了清嗓子,德拉科徒劳地拨弄着快滴进眼睛的黏液,一边试图从地板上站起来,一边说道:“你好,我是德——”
一个剧烈的撞击以一声巨响掐断了他的介绍,同时将他掀翻在地,彻底打碎他重塑形象的企图。
看来赫敏·格兰杰终于在她的麻瓜思维和女巫身份中找到了平衡,用正确的咒语撞开被封死的车厢门、和韦斯莱男孩一起冲出来拯救他们的圣人朋友了。
见鬼。德拉科愤愤不平。就没有人注意到他才是受害者吗?
“你看起来很需要帮助。”一个善意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德拉科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古怪红发女孩伸过来的手。
“你弄错了。”德拉科干巴巴地说,拍开她的手,扶墙起身。
在检查了哈利的伤势之后,赫敏怒气冲冲地转身面对罪魁祸首。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马尔福?封住级长车厢的门,在霍格沃茨特快上使用火焰咒?你想把所有人都烧死吗?斯莱特林扣三十分!”
“格兰芬多扣三十分!”德拉科饶有兴味地看到特伦斯·希格斯紧随其后,“很明显,波特刚刚使用了一个十分不稳定的爆破咒。赏罚要公正,格兰杰,虽然我们都知道你和波特是多么的……亲密无间。”这位斯莱特林七年级优等生说着,嘴角挂上了一丝揶揄。
“是马尔福先动的手,然后锁了门!所有人都看到了!”罗恩大声抗议道,希格斯的话让他莫名不快。德拉科挑衅地看着罗恩。
“首先,恐怕是波特首先用言语挑拨了马尔福的怒火,暂且不提他和他的崇拜者是怎样干扰了级长会议。”希格斯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马尔福——你怎么能——”罗恩愤怒地嚷嚷。
“其次,我很好奇,”希格斯没有理会罗恩,而是眯起眼睛转向哈利,“你最后用的那个咒语是什么来着?”
哈利僵住了。
“我并不是很确定,”希格斯皱起了眉头,“想来有些不可思议……格兰杰,我想你一定是听到了?”
“听到——什、什么?”赫敏一时语塞,苍白的脸色得似乎就在说:她清清楚楚听到了那句从哈利口中大声嚷出的不可饶恕咒。
哦噢噢。德拉科幸灾乐祸地笑了。邓不利多的黄金男孩这下可惨了。
“听到什么了?”浓浓的美国口音打破僵局。厄洛斯·格兰特从级长车厢门后探出头来,摘下了夸张的火烈鸟色耳机,来回扫视着众人,“嘿!我错过了什么好戏?都怪这位可爱的小姐姐,刚刚门拍得也太响了!”
赫敏立刻就会意了,说:“抱歉,我刚才太着急了,没有注意听。”
希格斯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但就在他正要反驳的时候,厄洛斯再次迅速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哟嚯!”隔着走道上一片杂乱的惨状,他兴高采烈地向对面的两个女孩挥舞胳膊,“这么说你们欣赏到整场表演了?”
表演?虽然这个男孩刚刚为他解了围,哈利还是忍不住感到一丝不满。
表演?!德拉科在对这个麻瓜亲善者加泥巴种嫌疑人的印象记录簿上狠狠画上了一笔。
夺走哈利魔杖的黑发少女扬起一条眉毛,似乎是在对厄洛斯的胡闹表示责备,眼中却不禁浮现出一丝笑意。“很遗憾,我们也是中途入场。”她开口答道,终于稍稍放纵笑容蔓延到嘴角。德拉科注意到,虽然她的英语十分流利,却仍然有着淡淡的法国口音。少女终于将手中的魔杖交还给哈利。“不好意思,但我觉得你们大概需要点幕间休息。”
“嗯……歉。”哈利含糊地说,将魔杖插入口袋,脸上火辣辣的。
另外两名阿芙蒂塔学生,薇奥莱卡·沙罗图和林觉,闻声也来到了门口。当林觉的目光同对上黑发少女那双闪烁着笑意的蓝眸时,他露出微笑,两人默契地点头致意。德拉科发现,这是他在这位沉默的东方男孩脸上看到的第一个表情。
“海瑟!你们终于回来了!我担心死了,还以为之前的……”薇奥莱卡截住了话头。
“对不起,薇儿,但刚才……”名唤海瑟的红发女孩开口说道,但她的同伴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制止了她。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我刚刚有些不舒服。”黑发少女说。
“天气这么冷,是风寒么?”赫敏关切地问。
“风寒……或许。”少女眨了眨眼,似乎觉得这个麻瓜名词很有意思,“我还不太适应这边的气候。”
“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去适应现在的‘气候’,毕竟,没有什么和以前一样了。”赫敏说着,略带苦笑。她走上前,伸出手,正色道:“我是赫敏·格兰杰,霍格沃茨的代理女学生会主席,很高兴见到你们!我想你们分别是海瑟·佩雷尔和蕾妮-洛丝莉·德·布列塔尼吧。”
德拉科本来正暗自嘲笑格兰杰蹩脚的麻瓜味儿官腔,这时候却惊讶地抬起头来。
“荣幸之至……”蕾妮优雅地应对着格兰杰的问候,遮掩了自己红发同伴的木讷。
面对这样的形势,另一位学生会主席希格斯也只好放下争议,加入到这种官方式的寒暄中去。以一个斯莱特林的标准来说,希格斯从来都不属于最激进的那一派。他对格兰芬多从来没有好感,却也远远谈不上深仇大恨。稳妥的中立分子——看着希格斯彬彬有礼的模范学生姿态,德拉科不禁感叹。只不过在这黑白混战的世道中,这位家道衰微的斯莱特林优等生能够安全地保持中庸多久呢?
然而德拉科没有时间考虑希格斯的后路,也来不及后悔自己冲撞了阿芙蒂塔校长温德尔·佩雷尔的女儿。布列塔尼,用不着这个欧陆魔法界声名显赫的姓氏作注解,德拉科本应该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认出她来。
恍然中,德拉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洒满月光的房间。窗前的小女孩侧脸望着他,嘴角翘起。她长及脚踝的黑发如月下海浪般浮动,双眸璀璨若星辰。
从那以后,已经过去多久了……?
谈笑之间,蕾妮缓缓地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笑意尚未来得及从她嘴角消逝,但她的眼中毫无波澜。
德拉科平复着内心,看了看拥挤而混乱的过道。或许并不只他一个人认为现在的情形并不适合叙旧,又或许她只是一时难以记起——既然她要在霍格沃茨停留一年,多等一刻又有何妨呢?
德拉科迅速地用魔杖去除了头发上碍眼的绿色黏液,在脸上架起了自恃完美的微笑,抢在格兰杰介绍波特之前,向蕾妮伸出手。
“幸会,布列塔尼小姐。我是德拉科·马尔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