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玉簪质地并非绝世难寻的料子,但雕工却是细腻,这份馈赠确实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男人那日暴怒狰狞的面孔与今日别扭生硬的模样逐渐重合起来,或许,他并非无药可救,那番关于价值的言论不过是他成长环境使然罢了,人性…本善,他只是缺一些引导?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松动。
许仙两个字猛然刺入她的脑海,她一下警醒起来,这痛楚让她立刻从那不合时宜的悸动中清醒过来。
他确实不是许仙。
推演之术所看到的混沌虚无,他没有前世,没有轮回,与她的转世续缘并无半点关系,他来自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另一个世界。
卢修斯紧紧盯着白素贞,不放过她任何表情变换,那句充满苦涩之意的话语结束后,他原本清晰的捕捉到了她眼底的柔软,但那只是一闪而过,她瞬间又变得不近人情了起来,语气又变成了冷漠而疏离。
“今日城中有庙会,若夫君闲来无事可叫白澈引你前往。”
她转过身继续修剪着花枝,似乎是不想再继续进行对话了。
而卢修斯那股邪火又上来了,夹杂着被敷衍的恼怒,他都已经低头了!她还要他怎么做?可笑的对每个麻瓜释放同情心吗?!
好,很好。
他同样也转过身深吸口气,既然柔软的无效那就维持原状,这场戏他会继续演下去,直到修真管理局的消息传来——他都不会再奉上半分可笑的真心。
“白澈。”他喊了一声,面无表情。
人影应声而现,对着白素贞躬身行礼后,又走到卢修斯的面前微微垂头。
“姑爷。”
“没听到你主人的话吗?带路。”
直到二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之后,白素贞摊开掌心,那玉簪静静躺着,流光微转,她的手指一次又一次拂过上头的花瓣,最终她轻轻叹息一声,回到房间,将它封存到了妆奁的最深处,连同那短暂的心动一起重回于寂静。
她尚未准备好,对那样一个人而心动。
这边,卢修斯行走在人群之中,孤零零的像个幽灵,白澈则沉默的走在前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失礼,又杜绝了任何交流的可能性。
周围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奇怪的味道混合,无不一一在刺激他的神经,他本该感到厌恶和烦躁,像之前那样将轻蔑表露无遗,但现在他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
他扫过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只觉得粗糙与廉价。
那个被他精挑细选出来的礼物,在她眼中或许跟这些垃圾并无二致。
“姑爷可要尝尝酥心斋的糕点?”
白澈在前方停下脚步,尝试尽到引导的职责,语气恭敬,但又透着疏离。
卢修斯瞥了一眼那些颜色各异的糕点,毫无食欲甚至有些反胃。
“不必。”
说完,他加快了脚步,大跨步越过了白澈,想要逃离这些烟火气。
穿过这条最拥挤的街道,人流明显减少了一些,前方有一条青石板制成的小路,杨柳依依,卢修斯毫不犹豫的走了过去,想要寻求片刻安静。
意外出现了,这样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路居然另有几个年轻人正在追打嬉笑,为首的男人穿着黑色的青年装,一眼就能看出衣服质地非常有质感,不是这里普通人常穿的涤纶布。
那年轻男人一脸倨傲,在看清卢修斯的外貌后,前者眼中立刻闪过惊讶与轻蔑。
“哟,哪里来的洋鬼子?别挡了小爷的路。”
卢修斯听得懂那句明显带有贬低意味的蔑称,搁在平时他也许会冷笑一声然后用更恶毒刻薄的话语进行反击,甚至是丢一些让对方出尽洋相的咒语。但是他现在心情极差,差到他没有任何想要应付的心情,他只是冷冷的瞥了对方一眼无动于衷。
那男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
“听不懂人话吗洋鬼子!滚开!Go away!”
他身旁的其他人立刻围了过来,面色不善。
白澈赶忙上前,挡在卢修斯的身前,快速而又清晰的说道。
“周公子,这是我家姑爷,还请行个方便。”
那男人愣了一下,明显知道白澈所说的家代表着什么,虽多了几分忌惮,但他再次毫不客气的打量了一番卢修斯,嘴里还嘀咕了几句。
“看不出来白娘娘口味挺奇特的啊…..”
他声音不大,足以落入卢修斯的耳中。
“洋鬼子。”
“口味奇特。”
卢修斯瞬间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他所有的怒火就像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发泄口。
他抽出了内置的魔杖,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的砸在了周公子的身上,他调动起唯一能调动的所剩无几的魔力,咒了对方一个粉身碎骨——当然,是威力缩小了三分之二的。
对方仍旧是惨叫一声,踉跄摔倒在地不断哭嚎着。
所有人都呆住了,白澈也是,只有非人的他感受到了那一点不同寻常的波动,他料定对方很有可能伤及心肺。
卢修斯站在那里,微微喘息着,魔杖紧紧的捏在手里,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种近乎狰狞的快意,他俯视着男人。
“现在,谁的口味,更奇特?”
其他人终于是反应过来,将周公子搀扶起来,而这个纨绔口鼻已经开始漫出血迹,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卢修斯。
“你…等着。”
白澈脸色发白,急忙凑到周公子面前低语了几句,像是安抚又像是警告,并拿出一粒药丸让他服下,随后转向卢修斯,如果这个纨绔今日死在这里,那么事情就大了。
“姑爷,我们该回去了。”
这一次,卢修斯并没有反对,他从容的理了理并未凌乱的衣衫,以一种绝对胜利者的姿态抛下一个白眼,转头就走,步伐轻松,甚至就像参加了一场宴会般优雅。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膛里头那颗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发泄后的快意以及捅娄子后的不安交织缠绕。
回到白府的时候,门口的小厮看他的表情带了几分怪异,而当他踏入目前独属于他的书房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站在书案前打量这些写满英文和诡异符号的草稿了。
显然她得到了风声,并且专程在这里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
她面上无悲无喜,没有疑问,没有失望。
卢修斯突然感到一股寒意涌上心头,他刚刚那点用暴力换来的快感荡然无存,他仿佛又变成了困在这个陌生国度的囚徒。
她仍旧没有抬头,只是一直在端详那些她看不太懂的问题和符号,又好像是在压抑什么。
“你动用了不属于此界的力量。”
这是一个陈述句。
“是他先挑衅我的,没有一个马尔福可以忍受这样的言语,而且这是正当防卫。”
他试图用自己那荣耀加身的姓氏作为失态的理由。
“正当防卫?”
白素贞突然抬起头,唇角拉扯一个微小的弧度,用着卢修斯惯用的语气嘲讽道。
“若非白澈第一时间让对方服下了护心丸,那个人此刻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这便是你口中的正当防卫?”
卢修斯确实没想到那个人这么不经打,同时也没想到那点仅能调动的魔力居然还有这么大伤害,毕竟他只是想要惩罚一下对方的出言不逊,但是他的回复仍旧顽固不化,他抬起下巴轻蔑的说道。
“那只能说明,他太过弱小,难道这个国家的法则就是被人辱骂还要忍气吞声么?”
“法则?”
白素贞缓缓从书案后走出,一步一步令人窒息,逐渐靠近他的同时毫不留情的将威压全力释放。
“我本以为,你只是性情乖张,或许尚有转圜的余地。如今看来,是素贞妄念了,你灵魂深处唯有算计与对生命的漠视,与我所等待的…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