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露台吹起的风雨
“你确定吗——”赫敏拉着他的手,穿过一条狭窄但人流汹涌的石板路,试图再次确认,“要看莎士比亚的剧目?”
“我注意到了一些海报,莎士比亚的作品似乎涉及到一些浪漫的话题。既然我们都来到了以‘浪漫’著称的国家,我的意思是说——”德拉科微红着脸,眼睛不敢看她,还在回味唇舌间她的味道。
“罗密欧与朱丽叶?”她再次确认。
“大概是吧。”他勉勉强强地说,想起潘西经常押着布雷斯,叫他陪她看一些情情爱爱的小说和戏剧之类的,觉得他们两个也应该试试此类活动,“情侣们不都应该看这类的吗?”
“哦,德拉科——”赫敏忽然停下脚步,用某种了然的眼神看他,就像看着天字一号的傻瓜,或者那类无知又无辜的孩童。
她问:“你此前完全不知道莎士比亚,或者他的作品讲的是什么,对不对?”
“我怎么会知道?”德拉科心里有些别扭。
假如那些斯莱特林们知道他竟然要去看麻瓜爱情主题的戏剧,大概会以为他养了一只随便乱叫的恶婆鸟之类的。
(注:恶婆鸟的叫声会让听到的人丧失理智。)
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反常。
可能是因为阳光过于喧闹,他毫无道理地想陪她去看。
“我总不能把你提过的麻瓜文学作品都看一遍吧?”他摸摸鼻子,佯装轻松地说。
他倒是想看一遍。可有时候,你并不总能及时地知道赫敏·格兰杰最近在看什么书,直到她在谈话间偶尔提及,或者喜气洋洋地直接告诉你。
然后你就不得不派你的家养小精灵去麻瓜世界寻觅,还要花费点时间去啃完那书籍。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对莎士比亚感兴趣的?”赫敏有些奇怪。
“猜的。”德拉科不自在地说,眼睛心虚地瞧着路边墙上那些飘飘摇摇的海报,觉得它们偶尔随风响动的声音正在脆生生地耻笑他。
“好吧——”赫敏怀疑地看了他一会儿,觉得他这样无知又好奇的别扭样子颇为可爱。
最终,她露出了调皮又莫测的微笑。“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德拉科转过头来,捕捉到了女孩脸上一闪而逝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不免觉得纳闷。
他总觉得她在暗搓搓地准备看一场好戏。那表情的专利似乎不姓“格兰杰”,反而像是马尔福家的招牌表情。
这种认知让他产生了某种得意洋洋的情绪。这导致他放弃了思考,更没有多言,乖乖地就被女孩给拉着走了。
在那个充满麻瓜游客的热烘烘的小剧场里,赫敏惊讶地发现,德拉科看得格外认真。
一开始,他还在轻微地抱怨着道具的简陋,认为这么多人围着一个缺乏自动升降功能的麻瓜的小破舞台是“荒谬的”。
“他们甚至都不能随时在舞台上飞起来!”他嘀嘀咕咕地抱怨道,“他们身后那些是什么,钓鱼的线吗?”
但很快,麻瓜演员们的卖力演出感染了他,或者说,剧情吸引了他。
在明灭闪烁的剧场灯光里,赫敏不止一次地偷看他的侧脸。
他与她十指相扣,却难得地没有拿拇指偷挠她的手心。
他全神贯注地看着,精致漂亮的面孔上像走马灯一样转换着各种表情:或好奇、或喜悦、或惊讶、或激愤、或悲伤。
直到演员们谢幕了好几次,舞台上的帷幔才终于缓缓落下。
周围的观众们兴奋地叽叽喳喳着。
“这出剧目的男演员长得可真不赖,是不是?”一个麻瓜女人对她的闺蜜说,“真想摸摸看——”
旁边的女人则兴致勃勃地说:“他有点儿像个花瓶,是不是?我还是更喜欢演女主角的那个演员,她在赴死的那一场戏里表现出了直击人心的无畏感……”
似乎只有德拉科还沉浸在激愤中。
被赫敏笑眯眯地拉着往剧场外走的时候,他皱起的脸上完全是一副被诓骗了人生的表情:“全是胡扯!这不是什么浪漫爱情故事,完全是个悲剧!”
“是啊。”她拖长了声音问,忍住笑说,“还觉得适合情侣来看吗?”
“当然不!我真不敢置信,我竟然在这里浪费了两个多小时!”德拉科抱怨起来,“为什么我要看他们隔着露台唧唧歪歪呢?那个男人就该施个幻影移形,到上面去,不是吗?起码面对面交谈!”
他喘了口气,张开双臂,在拥挤的出场的人群中拢着她、护着她,同时,依然没停下语言的输出:“为什么他要托人送信?为什么不用一只靠谱点儿的猫头鹰?不,这种事情就该慎之又慎,亲自确认的,不是吗?”
“我猜他们没你想得周到——”赫敏笑嘻嘻地说。
德拉科气愤地说:“早知这出戏剧在讲这个,还不如……”
还不如跟她在在街道上走走,再看看那些愚蠢的麻瓜巡游什么的,说不定能再吓唬一遍那个倨傲的国王。
赫敏偷偷地笑着,决定暂时放他一马。
她打定主意,还是不要在此刻提醒他,麻瓜们根本不会幻影移形,也压根不觉得“用猫头鹰送信是个好主意”了,以免他更加暴躁。
德拉科对于麻瓜世界的那种可爱的无知,总是能引她发笑。
“希望你不要因此讨厌戏剧。”赫敏拉着他走出了阴暗的小剧场,重新回到Avignon的街道上来。
这会儿,天空浓云低垂,早上的灿烂阳光不见了,街道上的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德拉科义愤填膺地说:“这可不是戏剧的问题!他们的死亡太儿戏了,完全是因为误会,信息不对等造成的误会。这本是可以避免的——麻瓜们太可笑了!”
“我认为你说得有一定道理。”赫敏没有与他争论“悲剧美是否更具魅力”,也没有与他探讨“仇恨、自由与爱情之间相互纠葛”的永恒命题,而是意有所指地说,“所以,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特别是涉及到我们两个人的事,你都不要隐瞒我,好吗?”
“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德拉科放缓了脚步,狐疑地看着她。
他们现在,还是在谈论那个不负责任的毫无同情心的莎士比亚所写的悲剧爱情吗?
“我猜想你最近可能在承担着一些压力。”赫敏严肃地说,“我想了解你所承担的压力是什么。”
她瞧着他微微凝固的表情,斟酌着说:“我想知道你的父母是怎么对你的。我想知道,在你愉快的言语掩盖下,你的心情有没有很糟糕。我想知道,你偶尔说出口的‘尚可忍受’中的‘尚可’究竟意味着多大程度的‘尚可’,我想知道你究竟在‘忍受’着什么样的苦难,无论身心。”
这些话,她想了很久,自从西里斯提醒她,她就开始想了。
“我没有受什么苦——”他慌忙说,因为她脸上的凝重神色而感到不安。
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呢?她知道什么了吗?
有人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
“德拉科,听我说完。”赫敏打断他,深吸一口气。
在一股猛然浮起的积雨云和泥土混合的味道里,她顽强地盯着前面的路,一边走,一边继续说下去。
“德拉科,如果你为了我而悄悄负重前行,我需要知道这件事。如果他们讨厌我,并因此折磨你,我需要知道这件事。我当然会为此痛苦上一阵子,可我宁愿痛苦地清醒着,也不愿意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快乐的小傻瓜。我不想要这种虚假的快乐。”
赫敏不敢看他,怕他看到她眼里的脆弱。
是啊,无所畏惧的格兰芬多有时候也是会害怕和脆弱的;可比起这些,她此刻更加担心他。
她想理解他,理解他的所有压力、苦痛和挣扎。
默默地看着她异常坚决的侧脸,德拉科走得犹豫不决。
他想缓下脚步来,却因为她始终握着他的手而不得不跟着她的步调走。
他无法逃离她,无法逃离她的话语;他也不想逃离她,尽管他某一瞬间的确想逃离她的话语。
一阵湿凉的风猛然袭来,吹动了她的裙角,赫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牢牢握住他的手。
然而,她的声音依然像她此刻的步伐那样坚定,一丝都没有颤抖。
“德拉科,我不需要你把我保护得那样好。在这件事上,我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想法。我希望能够知道你的喜怒哀乐,我希望能够分担你的情绪,我不仅仅想让你安慰我、保护我,我也想安慰你、保护你啊。”
“你是这样想的吗?”德拉科绷紧了脸,绷紧了手,绷紧了自己。“赫敏,你——就不怕被伤害到吗?”
女孩停下脚步,终于肯与他对视了。
“德拉科,你总是在考虑我的感受。可是,你自己的感受呢——”她的眼神就像风雪夜的一点火星,温暖了他寒气凛冽的眼睛,“你也会受伤,你也会累的吧?”
这句话的效果是惊人的。
如果说此前的长篇大论是坩锅下的文火,丝丝缕缕地煨着他的心,给了他一丝冰雪消融的可能性;最后的这句话就是温柔的带着热气的斧凿,明明可以狠狠地伤害他,她却只是用它来轻轻触碰他。
最莫名其妙的是,在她触碰的刹那间,他心里时常落下的雪——那无论他身处何种季节都一直在心里落下的雪——被热气给消融了。
德拉科眼里开始腾起莫名其妙的雾气。
他本以为,遇到一个能疼惜他到这种地步的人会是痴心妄想。
他曾经是那么人嫌狗憎的一个人。
他本以为,他活该吃那些苦、受那些委屈,他也永远不配获得这样深刻的关爱,尤其这关爱来自赫敏·格兰杰。
这样一个天真到令他时刻在心动的女孩,聪明到令人永远走投无路的女孩。
她是能够炮制任何顽固魔药材料的绝顶高手。她曾经无声无息地熬化了他身上的层层坚冰,现在又赤诚到几乎将他打造的最后一层保护膜给摧毁掉。
对于赫敏,德拉科一直无法面对一件事:父母与她正面交锋的时候,他们可能会对她造成伤害的。
基于前世的惨痛经历,他不敢去想这件事。
他宁愿他们来伤害他。只要他们离得她远远的,什么伤害都到不了她身上,什么恶毒的话都传不到她耳朵里,他做什么事都行。
任何事。
“假如他们说了侮辱你的话呢?”他惴惴不安地问,看着她浓密的睫毛,觉得那睫毛纤柔、美丽又令人怜惜,“我的意思是说,假如……”
“我早就听伯斯德叫过我‘泥巴种’了,还不止一次。德拉科,你不会以为,所有的斯莱特林都像你一样,会喜欢一个格兰芬多吧?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们可不像在你面前那样克制。”赫敏略略扬起头,浓密的头发从她肩头滑到后背去,露出一段优美的脖颈。
她当然觉得这样的称呼满怀恶意,而且糟心透顶。
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德拉科的父母是什么人了,不是吗?
二年级的时候,他们谈论“泥巴种”这个话题的时候,他都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他甚至替自己的同学和父辈对她道歉,因为那个侮辱人的恶毒称呼。
可德拉科却不是那样的人,他从不是。
他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他一直很尊重她,也一直没叫过她那个称呼。
因为父母的倾向而苛责他,是完全不切实际的,也是令她难以接受的。
谁会忍心对那样无辜的、完美的、诚挚的少年生气——即使这少年可能会有一对天下最可怕的父母?
“假如你的父母想要做得更过分一点,比如说,想要伤害我,那又如何?”赫敏想起西里斯说过的“卢修斯·马尔福可能会想要给你寄送黑魔法物品下个诅咒”之类的话,绷紧了脸,不屈不挠地说,“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我也不知道那些事究竟有什么好隐瞒的!”
“即便那些事情将非常糟糕、非常可怕,你依然想让我坦诚相告?”那少年表情古怪地看着她,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问她。
这种没头没脑的虔诚感,令赫敏疑惑万分。
然而她无暇多想。
她忙着在这场谈话中乘胜追击,摘取这张拉锯战的胜利旗帜。
“当然。一起去面对糟糕和可怕的事情,这不就是情侣之间坦诚相告的意义吗?”她乐观地说。
她那双棕褐色的明亮眼睛满怀爱意地望着他,似乎这世上就没有赫敏·格兰杰所不能接受的德拉科·马尔福的阴暗面。
“德拉科,我不会生你气的。只要你能坦诚地告诉我,我们都可以一起去面对它。”
德拉科的心脏在发紧。
似乎面前的女孩跨越漫长的时空,把她魔杖上的一根葡萄藤早早地扎根在他左心房,静默了许久,今天突然开始发芽了。
他的赫敏。
那样信赖、笃定、热忱。她伸出了温柔的触角,试图了解他,不管他是不是一把会割伤她的即将开锋的钝器。
一个德拉科·马尔福逐渐意识到的事情是:
他永远对赫敏·格兰杰毫无办法。
他永远无法准确地预料到赫敏·格兰杰的下一步举动。
当他以为自己对她足够了解的时候,当他以为自己不会被她惊讶到的时候,她却会在某个突如其来的瞬间,用一种崭新的、鲜活的、势不可挡的方式打动他。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梅林啊!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样一号人物,是他天生的克星,更是他最甜蜜的羁绊?
他满腹城府,总想翻云覆雨,耍些阴谋诡计,妄图胜人一筹;可她心无城府,往往拨云见日,展露真挚成色,反倒将他一军。
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他注视着她,她也注视着他。
于是人声变为虚无。于是冷风泯灭凉意。
只剩下他们。
似乎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注视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瞬间,德拉科的心里浮起了不管不顾的虚浮的冲动。
他想要把身上背负的所有秘密都对她如实相告。
所有的那些令人不安的、困惑的、崩溃的黑暗秘密。
“我想——”他眼眶湿润,开了口。
可他还没来得及往下讲,就感觉到一滴硕大的雨点打在他的鼻尖上。
冰凉又沉重的雨落下来了。
它们一下子把他打醒了,一下子就把他打回到了充满引力的现实中来。
一瞬间,他心中浮起的如云如雾的冲动,如同吸饱了蓝色的忧郁墨水那样,残忍地坠落了。
他的心在下坠。他重又回归胆怯。
不能告诉她,起码现在不能,德拉科慌乱地想。
那太沉重了。她一定会被吓跑的。
而他,在这一刻,猛然发觉,他现在无法对她放手,更无法接受“她可能会被吓跑”这种可能性了。
更何况,他现在无暇思考这些命题。鉴于冰冷的雨点迅猛而来,越下越密,像是无数颗艾克沙修钻石那样突兀地从天空中跌落下来。
它们响亮地击打在地上,击打在行人们的身上。
在人们惊讶的抱怨声中,它们破灭成潮郁的汁液,洇湿他们的衣衫。
赫敏顾不上对她的男孩进行更多的启发性谈话了。衣衫华丽的人们正托起裙摆,向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四散开来。
“下雨了,怎么办?”在匆忙的奔跑声和雨声里,她的脸上出现一丝慌乱,单手搭在自己额头上,试图挡住那些打断了他们谈话的粗暴的雨,“德拉科,我们得找个地方避雨!”
她是对的。德拉科叹口气,把那些权衡与盘算塞回到灵魂的断垣残壁里,扫视现实中的纵横街道和中世纪遗留下来的斑驳城墙,看到了城堡下一座熟悉的米黄色双层建筑。
“我知道一个地方——离这儿不远。”他握紧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跑,“跟我来!”
冲刷着一切污秽的雨啊。请求你,猛烈地冲刷掉那些曾经的肮脏尘埃吧。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求你,把我的过去、我的肮脏、我的罪孽也冲刷殆尽?
德拉科边跑边想,心头绵延着悲观的渴望。
他忍不住回头看她。她被他拉着,在雨中无畏而活泼地笑出了声。
她笑着看了他一眼,沾着雨滴的睫毛下,那双纯然信赖的眼睛里闪着快乐的光。
这一刻的快乐近乎完美。
似乎只要她能拉着他的手,凄风苦雨也是完美的。
那连缀着教皇城堡的建筑看起来似乎很近,可在骤雨狂风中奔过去,还是费了几分钟的功夫。等他们走进城堡酒店大堂的时候,已经像是从泳池里刚捞出来一样了。
门童看到他们狼狈的样子,慌忙为他们打开了门,冲他们低头鞠躬。
“这也是巫师们专门住的酒店吗?”赫敏气喘吁吁地把湿发往耳后捋,她注意到酒店大堂“LA MIRANDE”的牌子,忍不住问他。
“不,完完全全的麻瓜酒店。”德拉科抹了一把头上的水珠,旁若无人地拉着她从大堂穿过,“Avignon是我们计划外的地方,没有提前预定,只能随便找一家麻瓜酒店了。待两三天落脚而已,除了‘不能施魔法’这点不太方便以外,这里还算过得去。”
“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Avignon最好的酒店了。”赫敏感兴趣地将视线从象牙白的雕像、摆得随处可见的枝形烛台和覆盖一整面墙的绘着精美纹样的挂毯上面掠过,对他这样勉强的语气感到无力吐槽。
“哦,那是因为你没见过这里的巫师酒店。”德拉科带着着她往楼梯上走,不疾不徐地说,“当心台阶。”
赫敏一边上台阶,一边犹犹豫豫地问:“你的祖父在吗?”
“哦,他不在。”他从容地说,“他正参加一些巫师社交活动,像往常一样。”
“他不会回来吗?”透过拱形落地窗,她瞥了一眼街道上如晦的风雨。
“晚餐前是别指望他回来了。”他摇摇头,“不把他带去的那瓶玛歌庄园1787喝完,以及那匣子古巴雪茄抽完,我估计他是不会想着回来的。”
德拉科在心里默默盘算起来。那个丹玛斯先生一定不是普通巫师,竟然让无利不起早的祖父如此狂热,亲自带着礼物巴巴地凑上去讨好。
不过,赫敏怎么会对他的祖父一问再问,如此好奇——
德拉科回过神来,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
“怎么,你害怕他吗?”他问。
“没有。”赫敏不服输地说,“我只是觉得,贸然去打扰你的祖父不太好。”
“没关系,我们根本不在一起住。套房是独立的,互不干扰。”顿了顿,德拉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嫌弃地说,“住这种处处不方便的麻瓜酒店已经濒临我的底线了,你不能指望我在这种时候,还要毫不体面地跟自己的家人挤在一间简陋的小套房里吧?谁会这么干——”
“哦,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干的啊。”赫敏瞥了他一眼,“德拉科,我现在发现,为什么有时候罗恩会觉得你招人恨了。你完全是被优渥的环境所惯坏了的孩子!”
“为什么突然有此感慨?”德拉科莫名其妙地说,“我又说错了什么?我是认真的,那套房本来就已经狭窄得要命了——”
赫敏耸耸肩,扫了几眼他们路过的宽阔走廊里那些洁白的栩栩如生的半身雕像。
“被惯坏了,还不自知。拜托了,套房那种房型能有多狭窄?”她怀疑地说,“话说回来,你自己一个人住,你祖父都不会担心你吗?”
德拉科勾起嘴角来,淡淡地笑了。
“每一个马尔福都很注重保持个人的私密空间,并彼此尊重这份私密。不仅是在外出行,在家里也是如此。我父母至今保有各自单独的卧房。”
(卢修斯的卧房:我说这话你可能不信……我好孤单,我好寂寞,好久都没人住我了。)
“他们晚上是分开住吗——你父母之间的感情好吗?”赫敏好奇地问。
各自拥有着单独卧房的夫妻之间,会是怎样一种情感关系?
“应该还算不错。我并不清楚他们私下里的相处模式是什么样的,他们在我面前总是很端庄。”他淡淡地说,回想着无论面对何种困境父母都没放开的那双交握的手,“但我猜想,去掉顽固的血统观念,他们也不过是一对相濡以沫的普通夫妻而已。”
赫敏新奇地瞧着他,尚且不能理解这样的“普通夫妻”关系背后的东西,和这东西所代表的含义。
“那么,他们待你好吗?”她问,“待你亲切吗?”
“好。但是,我得承认,他们同你爸妈显然不是一种类型的父母。”德拉科深沉地说,“我想他们并不是世界上最亲切的父母,但我知道他们爱我。”
赫敏疑惑地转了转眼珠,又问:“那你的祖父呢,他待你好吗?”
“我的祖父待人还算温和。前年暑假,你不是还见过他一面吗?”他微笑着说。
“是啊,但那时候——”赫敏欲言又止。
那时候他们还没谈恋爱呢。她只是远远地同那位老者打了个招呼而已。
怀着忐忑不安,她问:“他——也是个彻彻底底的纯血主义者吧?”
德拉科看了她一眼,想起她在街道上对他讲的话来。
或许,他该一步一步地来,先释放一小部分坦诚,试试看她能接受到哪种程度。
“遗憾地说,是的。在某些方面,他比我父亲还顽固,毕竟他秉持纯血的思想比我父亲还要长久得多。”他对此直言不讳,看她的表情。
她的表情显得很正常,并没有体现出慌张。
于是他隐晦一笑,继续说下去了。“然而,祖父有他专属的弱点。”
“什么弱点?”
“他的弱点,同时也是他的长处。”德拉科说,“他擅长阴谋与操纵,擅长拐弯抹角,擅长保持双手的清白。”
在她探究的眼神里,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但同时,他太过于依赖阴谋与操纵了,他做什么都要迂回行事,而非直截了当。他总是会下意识地搞点诡计出来。然后,他就会得意洋洋,总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又瞥了她一眼,检查她的表情。
赫敏正满怀兴趣地端详着他。
她觉得,他谈起祖父的语气和表情,似乎暗含着“欣赏”与“提防”两种矛盾的情绪,却在此刻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并不违和。
“从西里斯那里,我听说了一些他年轻时候的事情。”赫敏斟酌着说,同时任他拉着手,在长长的、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中穿行。
“哦,影子部长那会儿吗?他年轻的时候倒是还有几分锐气——挺不好惹的——据我父亲所说。”德拉科笑了笑,说,“然而现在,他是整个马尔福家最讲究体面的人,自从把家主传给我父亲以后,你很少会发现他跟别人撕破脸。”
“是这样吗?”她的语气里藏着一丝忐忑。
他捕捉到了这丝忐忑,并试图宽慰她:“别担心,他是不会直截了当地表达他的恶意的。如果你见到他,或许会以为,你遇到了最和善无害的那类巫师。”
“然而事实上——”她敏锐地抓住了要害。
“他不是的——从不是——任何人都不该忘掉这点。无论多么和善,你都不能给他完全的信任。”德拉科实事求是地说,带她转向另一条幽深的走廊。
“喔。”赫敏皱着眉头,试图消化这些信息。
越了解,她就越觉得,德拉科的家人与她的家人太过不同,完完全全是两种风格。
“除了温和以外,还能怎么形容他呢?”她艰难地问,心里有点犯愁。
“他是个纯粹的斯莱特林——比我父亲的纯度还要高。他的某种性格特质有点像斯拉格霍恩先生,对于优秀的年轻巫师,也怀着一种惜才的思维,试图拉拢他们。”
“哦?他也喜欢玩那一套蜘蛛经营人脉的把戏吗?”赫敏问。
“不完全是这样。他比斯拉格霍恩先生要多一点狡猾,多一点虚伪,也多一点功利。如果说斯拉格霍恩先生是一只穿针引线编织人脉网的蜘蛛,我的祖父就是傀儡师——”德拉科意味深长地说。
“傀儡师……”赫敏没想到他会用这个词。
然而,这个词汇,无疑能够很形象地概括出一个人的性格特质。
“——天下就没有他不能利用和摆布的人。有点自大,不是吗?”德拉科轻描淡写地说,似乎不是在说自己的祖父,而是什么狡猾的竞争对手一样。
“可是,他还是爱你的,对吗?就像你的父母那样爱你——”赫敏问。
“当然,他们当然都是爱我的,以他们独有的方式。我也爱他们,以我独有的方式。很公平——不是吗?”德拉科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
“可你们爱着彼此,又不能告诉彼此真实的想法,是这样吗?”赫敏皱着眉头问。
她忽然有点迟疑,也有点难过了。
在她的印象中,德拉科似乎并不信任自己的家人。
他抵抗黑魔王的事,似乎到现在也没有告诉他们。
她理解那种隐瞒秘密的感受。她同样对父母隐瞒了抵抗黑魔王的事情,可这是出于不想让他们过于担心的考虑;况且,他们与她没有什么思维上的针锋相对,也并不生活在巫师界,这令她的隐瞒显得容易许多。
可德拉科的家人一直活在巫师界,他们思维复杂,相信着一些令人窒息的观念,还曾经是黑魔王的党羽。
如果他是一个同样秉持纯血观念的傲慢无礼的孩子,说不定会好过很多;可他不是,完全不是,他令人意外地出现了严重的思维偏差,与自己的家人所秉持的理念方向背道而驰。
他甚至能冷静地评价自己的家人,并且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在这番话的背后,他该经历了多少思想挣扎?他在新旧观念的夹缝中生存,一定很辛苦吧?她忧愁地想,忍不住握紧了他的手。
“在马尔福家,‘爱’与‘信任’这两个概念,往往不能简单地用‘等号’加以概括。”德拉科耸耸肩,决定把有关家人的讨论悬停在此。
这些话语足以让她消化一阵子了——她已经开始皱眉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放轻松,赫敏,没你想得那么糟,我这不是还能来看你吗?”这会儿,他停下了脚步,打开了套房的房门,脸上重新浮出优雅的、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微笑,“请进吧,女士优先。”
他的微笑让赫敏心里好过了一点。
你很难拒绝德拉科·马尔福的微笑,尤其是他的额发被打湿的样子,有点凌乱不羁。这时候,他又用那双幽深的眼睛看你,显出难得的一丝野性的美丽,甚至有点浪荡子的感觉。
不招人讨厌的浪荡子,她走进套房,对自己默默补充道。
这浪荡子看似对一切都满不在乎,对自己家人可能展露的敌意和恶意无动于衷,轻巧地带上了门。
他冲她宽慰地笑笑,似乎在无声保证,有他在,是不会有事的。
于是,随着门锁“咔哒”的一声响,她的心跳短暂停了一秒,心中试探着升起的忧愁也随之中道崩殂了。
她对他回以一笑,重新在他的微笑中获得了某种安全感,心头的紧张也逐渐消散而去了。
这会儿,赫敏才有心思环顾四周。
她忽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古色古香的豪华世界里。
宽敞的房间里覆盖着暗红色的地毯,与墙壁的红蓝条纹相映成趣。地毯上是边缘雕刻着卷叶莨苕的贝维拉夸天鹅绒面的复古长条墨绿色沙发,镀金木质单椅,以及散发着浓郁的法式风情的圆脚凳。
墙上挂着几幅画,赫敏能从那些鎏金画框中勉强辨认出卡米耶·毕沙罗(Camille Pissarro,法国印象派大师)和斯塔夫·莫罗(Gustave Moreau,法国象征主义画家)的风格。
画作之间是一面洛可可风格鎏金镜框包裹的镜子,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墙壁,让这房间少了些沉闷,多了些通透。
头顶是一个铜鎏金的十二枝头烛台式枝形水晶吊灯,相似风格的铜鎏金双枝烛台则摆满了黑色大理石雕花的壁炉,盈盈的烛光透过壁炉上的镜子反射过来。
沙发前的彩色硬石镶嵌桌面路易十六风格花卉卷叶造型木鎏金精雕圆桌几上,也有两个黄铜烛台底座的台灯,灯罩是垂着细碎流苏的黄色花纹布料,那流苏正随风微微飘荡。
“我喜欢这个房间。”赫敏忍不住说。
她往前走了两步,顺着风的轨迹探寻,发现那阵风来自一扇半开的奶油白边框的拱形门。借着门边墙上一盏铜鎏金壁灯骤然亮起的光向外瞧,她发现门外是一个植满紫色薰衣草的宽阔的露台。
这才仅仅是套房的客厅而已!
瞧瞧这房间!它的每个角落都流露出精湛的艺术品味和昂贵的装饰风格。
它分明典雅奢华,更与狭小毫无关系!
“德拉科,你是凭什么用那种诚挚的语气说出‘简陋的小套房’这种话,还要抱怨它‘狭窄得要命’的?”赫敏惊异地问。
“看在梅林的份儿上,它连个单独的餐厅都没有!”德拉科一边伸手去拨开那两个流苏灯罩下的台灯开关,一边怨念深重地说,“我不得不在客厅的这张圆桌上吃东西,这像话吗?”
此刻,赫敏·格兰杰无比确定,在生活享受度这方面,德拉科·马尔福的确是个不知满足的、讨人嫌的男孩!
“德拉科,我觉得你——”由于一阵露台来的风,赫敏没来得及说完自己的话,反而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一进门,德拉科就忙着走来走去,试图把房间里的所有的灯都打开。听到她打喷嚏的声音,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她。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她的头发正滴着水,不再蓬松,而是一缕一缕地贴紧脸颊。甚至有一小缕头发贴紧她的锁骨,一两滴雨水正脱离发梢的束缚,顺着锁骨往下淌,一直淌到他无法看见的未知领域中去了。
梅林啊。
虽然他的衬衣已经被雨水打得冷冰冰的粘在身上,可德拉科的脸却在瞬息间经历了反常的热。
他又仔细瞥了她一眼,脸上的热甚至变成了燥。
是啊,他忙于坦诚,她忙于倾听。
从酒店门口到套房的这段路程,他们的心思都在彼此的表情上、密集的言语间。
那时候,他们挨得太近,他还没留心到她全身的样子。
现在,她走远了几步,倒是让他看清了她的全貌。
拜这场大雨所赐,裙子全部湿掉了。像是一朵被风雨打坏的花苞,橘粉色的纱裙不再蓬松,而是打着蔫儿贴到她身上,向下不断滴着水。
在这种情况下,某些少女的特征显得异常明晰。前方朦胧起伏的山丘,后方翘起来的幻想,中间又很纤细。那些原本潜藏在宽松巫师袍下的小女妖的特质,经过这场雨的冲刷,现了原形。
他的目光渴望地闪了闪。他大步走向她,定定地看着她。
她像一朵鼓胀饱满的花骨朵,随时可能会在枝头绽放。
他则是那个随时想把她给掐下来的人。
“Go to the bedroom. (去卧室。)”德拉科盯着她,攥了攥手,低声说,“Take your clothes off.(把衣服脱掉。)”
“What?(什么?)”赫敏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
她愣在原地,立刻忘记自己刚刚想要说什么了。
他怎么能如此直白深刻地盯着她,毫不客气地说出这种话来?
甚至于,他还是用那种隐含着命令语气的祈使句说出来的!
这简直——这个坏男孩——浪荡子!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剧烈地喘着气,脸上立刻燃起了绚烂的粉红色的云霞。
这时候,这位浪荡子发觉,女孩似乎正在因为那阵凉风而打着轻微的哆嗦。趁她被凉风吹出第二个喷嚏前,他慌忙迈步,掠过她,去把露台的玻璃门给关上。
赫敏被他充满掠夺气息的逼近给吓了一跳。
一瞬间她以为他要来帮她脱——
等到他如风一般地掠过她,等耳畔响起关门声,她才从眩晕中回过神来。
“这是——不恰当的!”在如雷的心跳中,她结结巴巴地说,“我——跟你来酒店,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做一些——”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这话里指向的莫名意味而感到羞涩、局促、紧张。
而后她透过壁炉上的鎏金镜子看到了自己淋雨后的状态,慌忙捂住了某些尴尬的部位。
可以说,这是一种徒劳无功且欲盖弥彰的举动。
透过露台玻璃门的反光,德拉科把她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
梅林啊!他刚刚慌不择言地说了些什么?他咽了口唾沫,懊恼地盯着门外的露台和风雨中摇动不止的薰衣草,警告自己,不要试着去看某些特定部位了。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悄悄喘了口气,德拉科佯装镇定地回身,没有看她,而是急匆匆拐进了卧室。
他从衣柜里拿出块干爽的大毛巾来,站在卧室门口,隔着大半个客厅扔给她。
“Wipe yourself. You're soaking wet, aren't you?(擦一擦你自己。你都湿透了,不是吗?)”
“Oh, right.(哦,是啊。)”赫敏有些窘然。
她披上那块毛巾,总算少了点拘谨。
她恨不得施展某种可以把话语撤回的魔咒——她刚刚说了什么来着——她是不是误解他了?
“这就是住在麻瓜酒店的弊端。我们不能用烘干咒。”德拉科沉着脸说,在她身上披着的大毛巾的帮助下,总算敢再看她一眼,“那些湿衣服,该怎么——”
“我猜,酒店的客房服务大概会有办法。”赫敏说,用那块大毛巾的一角擦着头发,竭力保持一种坦荡的风度,快步穿过他身旁,走到卧室床头的电话机前。
她微微红着脸,开始按电话键,并且很快就跟那边的麻瓜服务员讲明了情况。
自打她快步走过他身边以后,德拉科默默地愣在卧室门口足有半分钟,心里有些躁动。
她正靠在他所睡过的床边,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推到床上去。
她现在湿透了。她将要脱掉那身湿衣服,就在这里脱。
她的曲线隔着衣服都已经足够美了。假如——
梅林啊!德拉科咽了口唾沫,慌忙走到衣柜前面,紧抓着衣柜的把手,将它像扯衣服一样,一把给扯开,发出了很大的“刺啦”一声的动静。
他把自己燥得要命的脸埋进去,像一只小狗那样在衣柜里疯狂翻腾,试图用更多的浴巾和浴袍来转移自己寥落飘忽的注意力。
“他们五分钟之内就会来收湿衣服。”赫敏打量了他一眼,赶紧移开目光,不安地说,“我猜,你也得换一下。”
“我猜也是,”他从衣柜那边转过身来,盯着卧室床头柜上的杯型水晶花瓶里的克劳德莫奈月季,攥着藏在浴巾和浴袍下面的手,不自在地说,“我可以在客厅换。”
“那,我在卧室——”赫敏小声说。
她想起了自己刚刚误解他所说的话。
可这能完全怪她吗?
他说得那样不清不楚的,任谁都会误解吧?赫敏不服气地想。
然而,他看上去那样镇静自若,那样举止坦荡。他甚至与她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并没有表现出想对她做什么的样子。
这会儿,德拉科把浴袍扔在床上,仍不敢靠近她。
谁敢轻易靠近她?她脸上泛着粉红色,像是一个敏感又漂亮的泡泡豆荚,稍微一碰,说不定就能开出花来。
他咬了咬牙,冲卧室侧边的浴室门歪头示意:“浴袍是新的。你可以在这里洗个热水澡,以防着凉。这里可没有庞弗雷女士的提神药剂可以用,是不是?”
“You're right. I do need a bathe.Don’ t you want one——(你说得对。我的确该洗个澡。你不想要洗一个吗——)”赫敏说,忽然停住了嘴。
她发现自己说了一点离谱的、引人误会的话,似乎她在邀请他一起洗澡一样。
“I do.(我想要洗。)”德拉科迅速说。
然后他盯着她逐渐加深的红艳艳的脸颊,逐渐意识到了某种歧义。
那女孩正紧张地注视着他,紧紧捂着自己身上的那条大毛巾。
他能看到她不断眨动的眼睫毛,像是快要被惊飞的蝴蝶。
于是德拉科轻咳一声,低声说:“Oh, you go first. Ladies first.(哦,你先吧。女士优先。)”
赫敏绯红着脸,咬着下唇,看那湿漉漉的少年兀自拿着一堆浴巾、浴袍和换洗衣服,急匆匆地往卧室外走。
“谢谢。”她小声说。
“不客气。慢慢来。”他说,并没有再回头看她,而是反手替她关上了卧室的门。
梅林啊,让他死吧!
门关上的下一秒,那少年把额头抵在卧室门外的墙壁上,像一个错了位的钟摆那样,一下一下地轻叩着。
无论是他此前说出的那句有歧义的话,还是她刚刚说出的那句有歧义的话,又或者是他接在她后面说出的那句更有歧义的话,都足以让他大脑轰鸣、羞意上涌,脸红到爆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7章 露台吹起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