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芙】青梅错，愁煞人 第2章 少年英侠

“喑——”

长空之下，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唳鸣，两抹白色雕影交错翻飞，最终轻盈地落在少女的肩头。

引马疾奔了一会儿，正热出了一脸薄汗，少女猛地牵紧缰绳，红马倏地立住。这马在急奔之中说定便定，既不人立，复不嘶鸣，神定气闲。世间骏马无数，但如此英物却是极其罕有。原来此马乃郭靖在蒙古大漠所得的汗血宝马，当年是小红马，此时马齿已增，算来已入暮年，但神物毕竟不同凡马，年岁虽老，仍是筋骨强壮，脚力雄健，不减壮时。

少女勒停红马，扭头回看，忍不住秀蛾微蹙，不满地大声道：“你们快跟丢我啦！”

马蹄声响，又有两乘马驰来。两匹马一青一黄，也都是良种，但与少女的红马相形之下，可就差得太远。两匹马上各骑着一个少年，均是身穿黄衫。二人急停不及，在原地绕了两圈，见她不高兴，还没停稳就忙不迭哄道：“芙妹，师父师娘送给你的小红马，哪里是咱们的马儿比得上的。”少女座下那匹红马好似能听懂一样，傲然扬起头颅，发出一声悠然的响鼻。少女眉目顿时舒展，低下脸颊贴紧马鬃，得意道：“爹爹妈妈给我的马儿，自然是最好的。”

这少女正是郭芙，而两名跟在后头的少年自然是武家兄弟。三人此番跟着郭靖黄蓉出了桃花岛，前赴英雄宴，趁郭靖黄蓉忙于俗务，骑了马儿带了双雕偷闲出来玩。

郭芙久居桃花岛，初入江湖，一时得意忘形，纵马飞驰，奔入一片荒郊。武氏兄弟不敢拦她，又跑不过，只能紧紧缀在后面。

此时，双雕忽而又振翅而上，倏左倏右向不远处飞去。郭芙见状兴奋道：“走！咱们去看看！”说完不等武氏兄弟反应，发出娇脆的一声“驾”，双腿夹紧马腹，眨眼便奔出百米。大小武对视一眼，尚且来不及叫苦，急忙紧跟了上去。

且说这一头，杨过自入了活死人墓以来，一直同小龙女在墓中习武，武功已是小有所成，然而全真教道士尹志平贪恋小龙女的美色，竟趁其穴道被点时行不轨事，小龙女误认是杨过，却见杨过却神色懵懂似是无知，被欺瞒背叛的怨愤顿生，一时愤而出谷。杨过由此出墓，一路寻找小龙女，途中因缘与耶律齐等人相识，又再度撞上李莫愁和她的徒弟洪凌波，一群人陷入鏖战，打至荒郊。

此时李莫愁与众人战得已过百招，虽杨过、耶律齐等少年英侠武功高强，但毕竟功力和她相差太远，战到此时，二人均已面红心跳，呼呼气喘。李莫愁见状大喜，心道：“不用半个时辰，便可尽取这批小鬼的性命。”

正激斗间，忽听得空中几声唳鸣，声音清亮，两头大雕往她头顶疾扑下来，四翅鼓风，只带得满地灰沙飞扬，声势惊人。杨过识得这对大雕是郭靖夫妇所养，自己幼时在桃花岛上也曾与双雕一起玩耍，心想双雕既来，郭靖夫妇必在左近，而自己由郭伯伯送至重阳宫，可转眼就反出宫门，万不愿再与他相见，忙跃后数步，取出人皮面具戴上。

双雕倏左倏右，上下翻飞，不住向李莫愁翅扑喙啄。耶律齐瞧得好生诡异，见双雕难以取胜，叫道：“杨兄，咱们再上，四面夹击，瞧她怎地？”正要猱身抢上，忽听东南方马蹄声响，一乘马急驰而至。

那马脚步迅捷无比，甫闻蹄声，便已奔到跟前。马至近前，倏然立住，神情傲然。李莫愁和耶律齐都是一惊：“这马怎地如此快法？”

这马儿身长腿高，遍体红毛，神骏非凡，饶然是李莫愁、耶律齐等见多识广的人也吃了一惊，杨过却是认得这马儿的。双雕红马飞至，却不见郭靖黄蓉身影，只马上一个颜若春花的美貌少女。眉裁春色，目似繁星，双颊饱满，下巴削尖，虽非绝色，却娇艳非常。这少女身姿窈窕挺拔，一身红衣猎猎，骑在一匹红马上，乍一看，仿佛是一团烧红的火炭扑将过来，唯有她一张雪白的脸庞不是红色。

杨过脑子里无端端冒出几个字：“她来了。”

郭芙一阵急驰之后，额头微微见汗，双颊被红衣一映，更增娇艳。她向双雕看了片刻，又向耶律齐等人瞥了一眼，眼光扫到杨过脸上时，见他身穿蒙古装束，戴了面具后容貌丑陋怪异，不由得双蛾微蹙，神色间颇有鄙夷之意。

又有两马疾驰而来，马上两个少年男子正是武家兄弟。郭芙叫道：“武家哥哥，又见到这恶女人啦。”李莫愁正是当年杀死武氏兄弟母亲的大仇人，他二人数年来日夜不忘，登时下马助战，情同拼命。郭芙见状也拔剑攻了上去。

这三人配合得法，显然是名家弟子，李莫愁心中一凛，叫道：“你是桃花岛郭家姑娘？”

郭芙笑道：“你倒识得我。”刷刷连出两剑，均是刺向她胸腹之间的要害。李莫愁举拂尘挡开，心道：“小女孩儿骄横得紧，凭你这点儿微末本领，竟也敢来向我无礼，若不是忌惮你爹娘，就有十个也一起毙了。”拂尘回转，正想夺下她长剑，突然两胁间风声飒然，武氏兄弟两柄长剑同时指到。他哥儿俩和郭芙都是郭靖一手亲传的武艺，三人在桃花岛上朝夕共处，练的是同样剑法。三人剑招配合得紧密无比，此退彼进，彼上此落，虽非甚么阵法，三柄剑使将开来，居然声势也大是不弱。

杨过是知道李莫愁的厉害的。他与耶律齐等人以多对少、几番围攻都僵持不下，甚至还隐隐落于下风，可郭芙与武家兄弟甫一入局，便与这女魔头拼得有来有回，颇有平分秋色之意味。

拼了一会儿，李莫愁突然一甩浮尘，紧接着便是呼呼呼连进六招，每一招都直指要害，逼得郭芙与武氏兄弟手忙脚乱，不住跳跃避让。李莫愁左足独立，长笑一声，滴溜溜一个转身，叫道：“凌波，去罢！”师徒俩向西北方奔去，竟是逃了。

杨过一直在一旁冷冷看着。郭芙等三人神情亲密，剑法轻灵，轻易间就打跑了李莫愁，这让他内心颇不是滋味。当日郭靖送他上终南山学艺，曾大展雄威，打败无数全真道士，武功之高，在他小小心灵中留下了极深印痕，心想郭靖教出来的弟子，武功自然胜己十倍，有了这先入为主的念头，见郭芙等三人一招寻常剑法，也以为其中必含奥妙后着。他越看越是不忿，想起幼时在桃花岛上被武氏兄弟殴打，郭芙则在旁大叫：“打得好，用力打！”又想起黄蓉故意不教自己武功，郭靖武功如此高强，却不肯传授，将自己送到重阳宫去受一群恶道折磨，只觉满腔怨愤，不能自已。

然而事实并不如杨过想得如此。郭芙等人虽得郭靖传授武艺，但天资有限，郭芙又颇受爱重，几乎少有勤练，因此这套剑法稀松平常，只是三人搭配起来看着有威风罢了。李莫愁早看出郭芙功夫不堪大用，只要时候稍长，必能将他们全数制拿。只是等杨过他们调整好身息，再一拥而上，他们人多势众，终归是不好对付。况且郭靖黄蓉的爱女在此，他二人也必不会远。对郭芙下手容易，若是惹得郭黄夫妇出手，那却是真正棘手。想到此着，李莫愁便心生离意，就势带着洪凌波离开了。

这郭芙见李莫愁抽身离去，叫道：“她怕了咱们，追啊！”提剑向前急追。武氏兄弟展开轻功，随后赶去。李莫愁将拂尘在身后一挥一拂，潇洒自如，足下微尘不起，轻飘飘的似是缓步而行。洪凌波则是发足急奔。郭芙和武氏兄弟用足力气，却与她师徒俩愈离愈远。只有两只大雕才比李莫愁更快，不断飞下搏击。武敦儒眼见今日报仇无望，吹动口哨，召双雕回转。

耶律齐等生怕三人有失，随后赶来接应，见郭芙等回转，当下上前行礼相见，含笑道：“众位少侠英杰拔刀相助，实乃高义。在下耶律齐，全真派弟子。”只介绍自己师出何门，并不说家世来历，也不问郭芙等人出身。人在江湖，无论是高官还是贵胄，还是要看拳头说话，是以耶律齐并不自矜身份，索性不报，也不问郭芙等人，却是刚刚从他们与李莫愁的对话中早已猜出她的身世。

郭芙大方笑道：“这位耶律兄台，不必客气。我们从小便与这恶女人有仇，还要谢谢你们拖垮了她，让我和我师兄打得畅快。可恨到底没把她擒住！”这话说得，属实不太中听，人家以命相搏，竟是给你做嫁衣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武功称不上绝妙，口气却颇为托大。然而郭芙没想这么多，脱口便说了，大小武站在她身后，不禁面露尴尬。

耶律齐涵养极好，微笑不语，他一旁的耶律燕却面有不满，刚要说话，武敦儒连忙抢道：“方才还见你们一群人，怎现在只剩三个了？”

耶律齐也一愣，环顾四周不见人影，便问道：杨兄呢？”完颜萍道：“他一个儿走啦。我问他去哪里，他理也不理。”说着垂下头来。

耶律齐奔上一个小丘，四下瞭望，只见原与杨过同行的青衣少女与陆无双并肩而行，走得已远，杨过却是没半点影踪。耶律齐茫然若失，他与杨过此次初会，联手拒敌，为时虽无多久，但数次性命出入于呼吸之间，已大起敌忾同仇之心，见他忽然不别而行，倒似不见了一位多年结交的良友一般。

??

原来杨过自见了郭芙之后，心神沮丧起来。杨过自幼与她不睦，此番重逢，见她打量之下仍是鄙夷憎恶，自卑自伤之心更加强烈，心道：“你瞧我不起，难道我就非要你瞧得起不可？你爹爹是当世大侠、你妈妈是丐帮帮主、你外公是武学大宗师，普天下武学之士，无一人不敬重你郭家。可是我父母呢？我妈是个乡下女子，我爹不知是谁，又死得不明不白……哼，我自然不能跟你比，我生来命苦，受人侮辱。你再来侮辱，我也不在乎。”又因见郭芙等人武艺精妙，更是心生怨怼。他站在一旁暗暗伤心，但觉天地之间无人看重自己，活在世上了无意味。只有师父小龙女对自己一片真心，可是此时又不知去了何方？不知今生今世，是否还有重见她的日子？想着，杨过突然发足狂奔，也不依循道路，只在荒野中乱走。

而杨过内心这一番天人交战郭芙却全无所知。见耶律齐寻人，郭芙在一旁眨了眨眼，好奇问道：“你们都是全真派弟子么？怎么和那女魔头打起来的？”

耶律齐摇头，简略道：“那女魔头出手伤人，我们也是路见不平。”然后侧过身一一介绍道，“这是我妹子，耶律燕。这位是完颜萍。”郭芙兴致不减，又道：“离开的那三人呢？”耶律齐道：“那两位姑娘并不知姓甚名谁，只是萍水相逢，应当都是杨兄的朋友。杨兄……”他眼底闪烁，想起杨过的古墓派出身，没多透露甚么，“杨兄是我朋友，为人很是仗义。”

郭芙奇道：“我见他一身蒙古装束，竟是姓杨么？”

完颜萍道：“他并不是蒙古人，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杨”这个姓氏在郭芙心里滚了一圈，到底没留下什么痕迹。郭芙继续和耶律齐等人谈笑，几人都是少年心性，几句下来，看出这位郭大小姐虽然说话没脑子，却并没坏心，反而十分古道热肠，聊得分外投机。

几人相携走了一段路，天色不早，完颜萍原本就有些魂不守舍，当下也告辞走了。大小武有心劝郭芙回转，却见郭芙兴致勃勃，顿时不知如何开口。耶律齐何等周全之人，见他二人面露踌躇，时而抬头看天，时而望向郭芙，心中清明如镜，于是轻夹马肚，驱马上前，与郭芙并驾齐驱，偏过头低声与她说话。

郭芙从小到大生活百般顺心，可唯有一点不好，就是缺少玩伴。大小武虽然对她时时陪伴，迁就有加，但郭芙早就觉得没什么意思，想认识更多新朋友，只是没有渠道。这次出门碰见这样一群姿仪潇洒的少年少女，欣然自喜，一心只想和他们亲近，因此十分舍不得离开。

耶律齐谈笑道:“郭姑娘，你这匹马赤红如血，奔行如风，真是一匹百闻不见的良驹。”郭芙笑道:“这是小红马，是世上跑得最快的马儿，爹爹妈妈将它送给我了。”耶律齐点头道:“这样的汗血宝马千金不换，有了它你便胁如插翅，日行千里，想去哪里都可以。”郭芙却黯然道:“小红马虽快，我却不能随意驰骋。爹爹妈妈管我管得甚严，平时根本不让我出岛，今天还是我偷偷跑出来的，想必我再不回去，马上就会有人来寻我了。”耶律齐闻言温和一笑，心知她不愿离开，也绝口不提劝回之事，只道:“小红马神骏非凡，又有双雕勇猛矫健，即便是正面撞上那女魔头等妖人，只要施展得当，便能全身而退。虽然令尊令堂平日不叫你出门，却也做了万全的打算，对你真是好生疼爱。”郭芙听罢怔然，想到自己今天偷偷跑出来，现在还不见踪影，黄蓉不知要担心成什么样子，登时忧急起来，调转马头想要回去。大小武见状大喜，紧跟上去。

走了没几步，郭芙又回转过来。银色月光下，少女重又驱马走到耶律齐跟前，嫣然笑道:“耶律哥哥，今天碰见你们，我好开心，只是怕我爹爹妈妈担心我，现下只得走了。我爹爹妈妈将要主持天下英雄宴，我瞧你是少年英侠，并不比江湖上成名的大侠差，不如你们跟我一起回去，参加英雄宴，如何？”

耶律齐一愣。这次来中原后，他替耶律楚材解决了完颜萍刺杀一事，这才放下心来别过父兄，带着耶律燕出来游玩，途中又再次见到杨过完颜萍等人，几人和李莫愁相战一番，已是结下不小情谊，却也警惕不少。郭芙邀请他去英雄宴，实在是计划外。他有心想要见识一下威震江湖的郭大侠和黄帮主，但是他和耶律燕此次跟随耶律楚材出走蒙古，名为宣抚，实为避祸，若再横生枝节，恐怕牵累父亲。正犹豫时，耶律燕在一旁笑道:“郭姐姐，你要去找你爹妈，我们离家也久了，也想回去找爹爹，英雄宴怕是去不成啦。”郭芙听罢，眼底划过一丝黯然，额发被微风轻扫，挂在低低垂下的眼睫上。耶律齐却莫名感觉手心有些痒痒，想帮她将那额发抚下来。念头稍起，他便一怔，心道她是个小姑娘，我在想什么呢。

郭芙接着也没说什么，和大小武策马走了。耶律齐转头看向耶律燕，好笑道:“我竟不知你甚么时候想父亲了，不是玩得乐不思蜀么？”耶律燕做个鬼脸，悠悠道:“英雄宴么，本是可去可不去的，只是郭姑娘邀我们，我便不想去了。”耶律齐道:“为何？”耶律燕不答，反而问道:“二哥，你觉得这郭芙怎么样？”耶律齐心中自是有一番评判，只是不愿背后说人是非，于是含糊道:“很好。”耶律燕“哼”一声，抿嘴道:“家学显赫，长得挺漂亮，确实不错。只是你虽觉得她很好，但要她做我嫂子，却是万万不能的。”耶律齐一顿，却听耶律燕继续道:“她性子太直，又骄肆任性，口无遮拦……我蒙古朝中如今风雨飘摇，父亲更是在风口浪尖，她这样的人若嫁过来，只能平添祸事，偏偏她又是郭大侠夫妇的爱女，若真出了什么事，只怕不得干休。”又笑道，“二哥，你要给我找嫂子，还是找个聪明能干些的吧。娶了郭姑娘和娶了尊大佛有甚么区别？”

耶律齐抿了抿唇。先前耶律燕见他屡次对战完颜萍手下留情，也是调侃他想让完颜萍做嫂子，只不过那只是耶律齐不忍一个花季少女被仇恨捆缚双眼，糟蹋大好年华，便有心拉她一把，实在是没什么男女私情在。如今又是说了半天郭芙嫁给他的害处，还说得头头是道，耶律齐不免头痛，抬手给了耶律燕一个爆栗。耶律燕捂着脑袋“哎哟”不停，抽手去打他:“我不让你娶郭姑娘，你就这样打我么！”耶律齐偏头躲过，抽口气道:“别胡说，人家邀请我们是好意，你怎么能随意揣度，小心伤了人家名声。”耶律燕小心端详他片刻，哼声道:“你不想娶她就最好啦。”耶律齐闻言轻笑:“莫不是三妹想嫁人了，这才操心起我的婚事？”耶律燕到底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谈及自己的婚事羞得不行，作势要打耶律齐。耶律齐大笑数声，纵马飞驰，耶律燕紧跟而上，兄妹俩笑闹不提，只将杨过郭芙等人和事抛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