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起刀落,少女合上眼眸,头颅坠落到尘土里。
直子丝毫没有反抗,锖兔一言不发,和义勇离开了小田宅。
茫茫黑暗中似乎升起点点萤火,像是小时她被希子带去草野中捉萤火虫时看见的景象。萤火虫飞舞的地方只是山间平坦处的一小片草地,对小小的她却像是一处无边的旷野。草叶摇曳着,星星萤火从沉睡中苏醒,在草木间升起,点点悠然荧光透过厚厚的草叶,又从她指尖绕过。
她四下张望,发现自己被一片闪烁着光辉的星辉包裹住。不知是自己坠入一片星海,抑或星辰为她而来。
死亡比她预想的要来得慢上很多,身体渐渐崩解为碎片。从指尖开始知觉一点点失去,她却不觉害怕,只觉得迎来了温暖的平静。萤火飞舞,辉光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送她前往彼岸。
明明身躯正躺在血泊中消散,她却觉得自己似乎独自蹲在一片黑暗中。荧光逐渐消隐,她不由环臂抱紧自己,却突然从背后贴上一个温暖的怀抱,孩童稚嫩的手臂将她紧紧抱住。
“姐姐!你是笨蛋吗!”小男孩哭得涕泪交加,是已经逝去的哲也,“既然逃过一劫就给我好好活下去啊!”
她突然眼泪就下来了:“笨蛋明明是你们吧!为什么你们这么轻易就死了啊!知道一切后我还怎么能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可谁要你给我们报仇了!为什么要为了我们做到这一步啊……”希子轻柔抚上她的脊背,神色复杂,脸上似乎也有泪痕,“既然不是亲人,忘记我们好好走下去不好吗?”
“我不要!”她投入母亲怀抱,恶狠狠抱住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我都还没和你们道歉,很抱歉啊!为什么你们还没听到就死了啊!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希子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也哭出了声:“孩子,我真是……对不起对不起!从小就欠你一句对不起的明明是我,明明是成年人却在孩子身上肆意发泄脾气——我真是糟糕的大人。”
“好了,好了。都不要哭了。”父亲蹲下身揉揉她的脑袋,语调是多年未变的宽厚包容,她一度很讨厌这样的语调,却在今天重新听到时难以遏制眼眶中滑落的眼泪。
他说:“一起走吧,直子。”
于是直子忽然意识到什么——他们从明光中来,而她站在浑浊血液里。幽暗浑浊的昏红光晕牢牢禁锢住她的脚踝,散发着不详的血腥气息,那是她的罪。
浑身发抖,她这副弱小的身躯除了成为鬼以外,没有其他成功报仇的可能。她不为自己选择成为鬼而后悔,但却深深唾弃复仇后没能立刻选择自杀的自己。
“……不行。”她用干涩的喉咙说,重重将抱住自己的两人推开,“你们有自己的路要走,别跟着我。”
趁他们还没意识过来,直子起身往血泊中跑去。身后慌张的呼喊与那晚上似曾相识,不过这一次她相信自己所做出的是正确选择。
传来哭号的血腥黑暗中,那抹单薄的身影逐渐远去。她转过头最后朝他们看了一眼,鞠了个躬,身影就被熊熊火焰吞没,再也看不真切。
月光如水,树影摇曳。
隐部队员终于到来,处理战后情况。他们四散入民房将村民尸体小心抬出来,在村庄东侧高效率地挖开土坑,一一进行埋葬。锖兔和义勇寻了个木桩坐下,要了绷带和药物就默默在一旁处理伤口。
一位与锖兔略有交情的隐队员小跑过来,朝他俩鞠了个躬。抬眼时,看到锖兔裸露在衣物外的皮肤上大大小小的淤青,又扭头看见一身狼狈的富冈义勇,他忍不住“嘶”了一口凉气。
下弦鬼竟然是这么厉害的吗?(其实这么想也没错)
锖兔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哭笑不得:“别乱想,这是我们自己弄的。”
隐队员幅度更大地“嘶”了一口,眼神复杂地在他俩身上转悠几圈,与义勇古井无波的眼眸对视时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隐队员走之后,锖兔撑着脑袋咂摸咂摸出一些奇异的趣味,自顾自在一旁乐出声。义勇坐在他身旁,伸手绕过他腋下,给自己难以包扎的地方打上绷带,细小的擦伤也被他仔仔细细涂抹上药膏。
“自己一个人出任务还是有不方便的地方,这种位置的伤口自己包扎也太不方便了。”锖兔随口闲聊,晃晃手臂,愉悦发现绷带绑得松紧恰好。
对上义勇视线时,他突然一晃念,想起一段于梦境中融合的记忆——初出任务时,义勇对恶鬼各种血鬼术应付尚不够熟练,身上常常新伤叠旧伤。一个夏日的闷热夜晚,义勇后肩处被鬼抓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因为这道尖锐划伤,他难以抬起右肩,甚至无法自己完好包扎伤口。
独自返回蝶屋的路上不幸遇上大雨,湿透的布料染上血迹,伤口开始发炎。黑发青年找了一个山洞休息,靠坐在冰冷潮湿的岩壁上昏睡过去,脑袋滚烫,全凭身体素质和顽强意志硬抗。他脸上维持着难以动摇的冷硬表情,任谁也看不出来恶化的伤口是怎样在他行动时带来刺骨疼痛。
义勇那时还并不很能忍耐疼痛,虽然光凭表情他人并不能体会他的感觉,所有稀少到可怜的外在表现,只有动作牵涉到伤口时不由自主的僵硬停顿。等回到蝶屋进行检查时,香奈惠小姐笑着说“伤口已经快愈合了,接下来只需要注意补充营养就好。”他才发现伤口已经差不离完全愈合,就像在时间流逝中很多从未注意的事物一样,经由别人提醒才猝然惊觉。
稍显冷淡地说了声谢谢,他拢拢衣衫挡住后肩部那道狰狞的伤疤,脑里不合时宜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的疤痕。
锖兔突然的沉思显然没有惊动正在帮他包扎伤口的义勇,他将绷带与药膏收好,见锖兔还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便轻声唤他:“锖兔?”
锖兔惊醒,抿抿唇招手将义勇按下坐住,利落地扒下他身上略有破损的羽织和队服,一大片后背裸露出来。
义勇略有疑惑,但还是顺从坐下由他动作。
锈色发丝随着青年低头的动作落在义勇后脖颈上,痒痒的感觉让他有些不自在。锖兔没管那些,在看到义勇后肩部光滑完整的皮肤后,松出一口气。
没有那道狰狞的伤疤。
“不好意思,我被那道血鬼术搞得人都有些奇怪了。”锖兔胡乱找了个借口,他知道义勇不会追问。
义勇点点头,摸摸自己后脖颈,迅速将衣领整好:“没事。接下来我想在附近山林里侦查,打探那座神秘的寺庙,锖兔一起来吗?”
龟甲文青年严肃回答:“当然,直子虽然死了,但这次事件尚有许多疑点未查明。”
义勇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思维跳跃到另一个话题:“其实有一点她说得没错,如果我们能早点来的话,或许能减少些悲剧。”
“就算是神明也不会自大到有这种念头,你快给我清醒清醒。”锖兔不赞同,“人力终有尽。富冈义勇我只问你,你是不是已经尽力了?”
富冈义勇用他那双湛蓝眼瞳看向锖兔,没有说话。他沉默了一会,摇摇头,用一种异常冷静的声音说。
“我没能更努力地锻炼,或者更敏锐地意识到不对,这不是外力的原因,是我自己的原因。” 他看上去既不悲伤也不愤怒,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就在锖兔想反驳他的当口,接下去克制地说:“但我并不能让时间倒流,所以只能更加勤勉要求自己。”
这倒让锈发青年不好再说什么,他叹出一口气:“真狡猾啊,你这样说,我又何尝不是呢?”
树影摇曳,隐部队穿梭在村庄中,来来往往
“传令!传令!”鎹鸦披着一羽月色滑翔而来,“本部发来传令!关于连续杀人恶鬼任务终结。富冈义勇和锖兔!富冈义勇和锖兔!请第一时间前往蝶屋,与蝴蝶姐妹交流相关情报,前往蝶屋!不可擅自行动!”
锖兔挠挠脸颊:“蝴蝶姐妹她们也追踪到恶鬼行踪了吗?”主公这般慎重的态度,不禁让他反思之前是否想得过于简单,脸上却直白地扯出一个兴奋的笑容,“似乎捕到了不得了的大鱼啊——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义勇站起身:“事不宜迟,走吧。”
蝴蝶居。
颜色不一的蝴蝶在花丛间上下翻飞,闪烁华彩辉光的麟羽轻柔吻过柔软花瓣,吮吸香甜的花蜜。
这是一间美丽的府邸,被花朵与彩蝶围绕,终日萦绕着挥散不去的苦涩药香,宅邸后院训练场所一应俱全,不管是进出人员所携带的锋利血腥味,还是训练的继子们所挥舞的闪烁着寒光的刀锋,都昭示着这所宅邸并不如外表那样软弱——就如它的主人一般,蕙质兰心与高绝武力两个特质融合在一起,丝毫不显突兀。
幽蓝色蝴蝶从门外飞进,投入一团纷飞的彩羽,后方两个人影显现出来。
身材高挑的女孩站在门口等候,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一只展翅欲飞的蝶儿停留在耳梢乌黑如墨的发间,细看才发现那是一只做工精致的蝶形头饰。身旁一位面容相似的短发女孩抱着手臂,与姐姐柔婉的眉形不同,她的眉毛横挑入鬓,更显英气,同样款式的蝶形发饰吻在发间。
“阿拉阿拉,锖兔先生下午好,这位就是富冈先生吗?我是蝴蝶香奈惠,这是舍妹蝴蝶忍。两位一路奔波辛苦了,不如先进来喝杯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