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的禁闭期,在每日的练字、讲故事和温馨养崽中,像流水一样匆匆而过。
当时玖终于被解除禁令,重新站在偏院的阳光下时,她不仅觉得后脑勺的伤口已经结痂发痒,连带着骨头都有些生锈了。
虽然这七天过得像个世外桃源,但系统面板上那个血淋淋的倒计时和主线任务提示,始终悬在她的视网膜边缘,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警告:这并非休闲种田游戏。请玩家时刻保持警惕。】
“是啊……我差点都忘了。”
时玖看着庭院里飘落的枯叶,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她玩的是《恋与鬼灭》的DLC,不是《星露谷物语》。在这里,种地和送礼虽然能提升好感度,但绝对救不了命。
在这个人鬼共存、随时可能全家暴毙的世界里,没有武力值,她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之前的“挡砚台”事件就是最好的警钟——如果下次飞来的不是砚台,而是鬼的利爪呢?她还能靠嘴炮和苦肉计活下来吗?
“必须训练。”时玖握紧了拳头,“既然我也在这个世界,既然我有手有脚,我就不能只当个会被剧情杀的背景板。”
……
入夜。
战国时代的夜晚黑得纯粹,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枯寂的庭院里。
时玖独自一人来到了后院废弃的杂物间旁。
缘一今晚不在。朱乃夫人的病情似乎因为换季而有些反复,那个孝顺的孩子一吃完晚饭就去母亲房里侍疾了。虽然缘一很想陪着时玖,但时玖还是坚决把他赶去了母亲那里。
“正好,省得让你看到我这丢人的样子。”
时玖费劲地从杂物堆里拖出了一把落满灰尘的木刀。
这是她白天趁着没人注意,从练武场的角落里“顺”来的淘汰品。虽然有些磨损,但分量十足。
“呼……”
时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刀柄,摆出了一个她在游戏宣传片里看过的、自以为很帅气的起手式。
“喝!”
她低喝一声,用力向下挥砍。
然而,想象中那种破风的呼啸声并没有出现。
现实是——木刀的重量远超她的预期,惯性带着她的身体猛地向前一踉跄,差点连人带刀摔个狗吃屎。手腕处传来一阵酸痛的拉扯感,虎口更是被震得发麻。
“……这刀怎么这么沉!”
时玖稳住身形,气喘吁吁地吐槽,“这全息感官要不要这么真实?这只是一把木头做的刀啊,为什么感觉像举着根铁棍?那些动漫里的纸片人挥这玩意儿跟挥筷子一样轻松,都是骗人的吗?!”
她不信邪,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次举起木刀。
这一次,她试图用腰腹的力量带动双臂。
一下,两一下,三下。
沉闷的挥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才挥了不到五十下,时玖的手臂就已经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渗进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口里,带来一阵刺痛。
“再来!”
她咬着牙,眼神却异常坚定。
……
而在距离时玖不远的阴影处,一棵巨大的老槐树下。
继国严胜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
他穿着深色的练功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那双和缘一相似却更加锐利的眼睛,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庭院里那个笨拙的身影。
他其实是路过。
每晚这个时间,他都会结束自己的加练,路过偏院。这几天不知为何,他总是习惯性地往这边看一眼。
但他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一个女人,一个身体瘦弱的孤女,大半夜不睡觉,拿着一把破旧的木刀在那里乱挥。
她的姿势简直惨不忍睹——脚步虚浮,手腕僵硬,发力点完全错误。除了那股子蛮劲,毫无章法可言。
那个沉重的木刀,根本不是她那纤细的手腕能驾驭的东西。
他抱着双臂,静静地等待着那个预料中的结局。
然而,十下过去了。
二十下过去了。
五十下过去了。
那个身影虽然摇摇晃晃,虽然每一次挥刀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甚至有好几次差点摔倒,但她始终没有松开手里的刀柄。
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眼神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严胜眼中的轻视,逐渐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讶,最后化作了一丝烦躁。
当时玖第一百次举起木刀,却因为体力不支导致刀身严重偏离轨迹,眼看就要砸到自己的脚背时——
“停下。”
少年清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时玖吓了一跳,手里的木刀差点脱手。她猛地转过身,就看到继国严胜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月光洒在他身上,将那个少年的身姿衬托得挺拔如松。
“严……严胜少爷?”时玖喘着粗气,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严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径直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手里那把破旧的木刀上,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的握刀姿势完全错了。那样挥刀,除了伤到手腕和砸到自己的脚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他的语气很生硬,带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重心太高,脚步太浮。”
时玖眼睛一亮。这可是继国严胜啊!未来的月之呼吸创始人!这可是顶级的剑术导师啊!
“那……那我该怎么做?”时玖立刻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双手捧着木刀递过去,“严胜少爷,请您教教我!”
严胜看着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原本准备好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他沉默地接过木刀。
那把在时玖手里沉重无比的木刀,到了他手里,仿佛变成了一根轻盈的羽毛。
“看好了。”
严胜单手持刀,随手挽了一个刀花,然后神色一凛。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仅仅是调整了一下呼吸,脚步微错,手中的木刀瞬间化作一道残影。
“唰——”
空气被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一刀,快、准、狠。停在半空时,刀身纹丝不动,仿佛凝固在空气中。
时玖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天赋加努力的结果吗?这还是人类吗?那破风声简直像是在演奏乐器。
“这就是正确的挥刀。”严胜收势,将木刀给给时玖,语气虽然依旧淡漠,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利用腰腹的力量,而不是死板地用手臂。刀是手臂的延伸,不是累赘。”
时玖接住木刀,这一次,她没有急着练,而是真心实意地鼓起掌来。
“好厉害……”她由衷地赞叹道,“真的太厉害了,严胜,刚才那一瞬间,我感觉连月光都被你斩断了。这就是继国家的剑术吗?简直像艺术一样!”
严胜的耳根微微红了一下。
“这只是基础中的基础。”他别过脸,试图维持少主的形象,“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时玖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不,这就是很厉害。谢谢你愿意教我,严胜少爷。如果不是你指点,我可能今晚就要把自己练残废了。”
严胜沉默了片刻。
“其实……女子不应该碰这些危险的东西。”
他的声音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属于这个时代的、理所当然的保护欲:
“剑术是杀伐之术,是要流血的。你的手……应该是用来写字、做点心,或者摆弄那些花的。这事情,交给我们男人就好。”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直视时玖,眼神中透着一股少年特有的傲气和责任感:
“我是继国的继承人。保护家族,保护母亲,还有……保护家里的人,这是我的职责。你既然住在家里,就不需要你拿刀。我会……解决一切危险。”
这话听起来很大男子主义,但时玖听懂了其中的温柔。
这个别扭的少年是在说:有我在,你不需要这么拼命。我会保护你的。
时玖的心脏柔软了一瞬。
她放下木刀,上前两步,在严胜惊讶的目光中,大胆地伸出手,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那是一只少年的手,骨节分明,却布满了厚厚的老茧。
虎口、指腹、掌心……全是长期握刀留下的痕迹。有些旧伤叠着新伤,触感粗糙得像砂纸。
严胜浑身一僵,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时玖紧紧握住。
“好硬的茧子啊。”
时玖轻轻抚摸着那些伤痕,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这就是‘保护者’的代价吗?”
她抬起头,看着严胜那双有些慌乱的眼睛:
“辛苦了,严胜少爷。真的辛苦你了。”
严胜的瞳孔猛地收缩。
“身为继国家的继承人,一定背负了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吧。”
时玖柔声说道,“你做得真的很好,严胜。你已经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子汉了。”
她的话像是一股暖流,顺着被握住的手掌,一路冲进了严胜那颗早已干涸、充满裂痕的心脏。
“但是啊……”时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坚定,“我也想努力做些什么。这世道并不太平,我也不能总是等着别人来救我。”
她握紧了严胜的手,像是在传递某种力量:
“我想变强,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的保护,而是因为我想在危险来临时,至少不会成为你的累赘。甚至……我也想在某一天,能有力量站在你和缘一身边,帮你们分担一点点重量。”
严胜愣愣地看着她。
过了许久,严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随你便。”
他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但并没有抽回手,反而反手轻轻握了一下时玖的手指,力道很轻,像是在确认什么。
“既然你这么想学……我有空的时候,会过来教你。”
他轻咳了一声,掩饰住声音里的那一丝颤抖:“但我很严格。如果你受不了苦哭鼻子,我还是会让你放弃的。希望你说到做到。”
时玖笑得眉眼弯弯:“遵命,严胜老师!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气氛正好,月色温柔。
时玖突然想起了什么,眨了眨眼,问道:“对了,上次送去的点心,好吃吗?那可是我特意为你做的‘学习伴侣’哦。”
严胜的身体又僵硬了一下。
“……父亲说过,武士不可贪图口腹之欲。”严胜搬出了挡箭牌,试图蒙混过关。
时玖却噗嗤一声笑了,她像是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说道:
“那是家主大人的规矩,不是我们的。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吃了。放心吧,以后我有空,会偷偷再给你做一些好吃的。只给严胜少爷一个人做,不告诉别人。”
“只给……我一个人?”
严胜的心跳漏了一拍。
“对呀。”时玖理所当然地点头。
严胜看着她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生动的脸,突然想起了一个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
一股莫名的酸意涌了上来,让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为什么……”
“嗯?”
“为什么你叫那个……叫继国缘一就直接叫‘缘一’。”严胜盯着时玖的眼睛,语气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嫉妒,“叫我就叫‘严胜少爷’?”
时玖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在心里尖叫:天啊!这是什么绝世大柠檬精!这也太可爱了吧!
“噗……哈哈哈哈!”
时玖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严胜越来越黑的脸,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这不是为了表达对继承人的尊敬吗?”
“不需要这种尊敬。”严胜硬邦邦地说道。
“好好好。”
时玖收起笑容,站直身体,正对着严胜。
她那双映着月光的眼睛里,倒映着少年傲娇又期待的脸庞。
“严胜。”
她轻轻唤出了这个名字,去掉了敬语,去掉了身份,只剩下最纯粹的称呼。
“谢谢你,严胜。”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笑意,尾音微微上扬,像是羽毛一样扫过严胜的心尖。
咚——
“……嗯。”
他最后只能从喉咙里挤出这一个单音节。
不敢再看时玖那个灿烂得刺眼的笑容,继国严胜猛地转身,用一种近乎逃跑的速度,快步走进了黑暗中。
只是那同手同脚的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狼狈。
时玖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嘴角的笑意久久未散。
她心情极好地挥了一下木刀。
这一次,木刀似乎轻了不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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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不是星露谷,这是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