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音搂着先生的脖子,脸颊紧贴着他的衣领,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离富冈先生越来越远,她才终于放下心。精神松懈了,一切都离她远去了,脚上的疼痛却始终如影随形。
鞋子丢了一只,右脚似乎是被尖利的石头划破了。她不敢动,袜子已经完全不能穿了,脏兮兮的。很快就回到了旅馆,里面静悄悄的,山里的声音并没有吵醒其他人。
铃音不知道先生会怎么想她,但她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如果她能假装不知道这件事,那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屋里要暖和得多,她疼得完全无法站立,于是先生把她放在榻榻米上了。
只是,他的动作没有那么轻柔。铃音想说点什么,伸手去握先生的手。但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去了外面,连话都没一句。
铃音愣住了。这些动作比训斥还要让她难受。她想先生一定是生她的气了。她惶恐不安,六神无主地等着他回来。
先生很快回来了,拿了药和毛巾。他蹲下身,用热水浸湿毛巾,仔细地擦拭铃音的脸。她哭得厉害,眼睛早肿了,这热毛巾让她好受了很多,脸上的脏污被擦掉了。她在路上跌了一跤,头发上沾了落叶。他拍掉了她发上的尘土和草屑。
他脱掉她的袜子,血已经干了,伤口却还在。袜子和肉连在一起,她疼得一直往后缩。
“疼……”她小声抽气。
先生没有说话,实际上他都没有抬头看她。他扼住她的脚腕,这动作稍显粗鲁,他几乎没对她用过。她无法后退,任由他接下来的动作。他用毛巾擦拭她脚上的血,她咬着嘴唇忍受这份痛苦,不敢再往后缩。
先生低头给她涂药,一直没有说话。铃音想他一定是生气了,不然为什么不看她。她想他确实是应该生气的,她破坏了他要做的事,维护了富冈先生,他生气是应该的。
铃音看着先生收好药品,冷得发抖。她想她一定是发烧了,外面对她而言果然还是太冷了。她鼓起勇气拽了拽他的袖子,声音带了明显的哭腔:“先生,我好冷。”
脚上的疼痛让她无心思考,身体的寒冷让她十分难受。铃音想让他摸摸她的额头。先生很少这样对她,只有当初她离开那次这样过。她想这两次应该也没什么区别了。她不想他生气,不想他不理她。
黑死牟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果然十分烫手。外衣都没穿,怎么能不发烧。她正用哀怨的神情看着他,他皱眉,想她这时候倒想起来撒娇了。他刚刚顺带着把退烧药也拿过来了,便示意她张嘴吃药。
她就这么着急,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就为了那个所谓的“恩人”。
真是好样的,恩人如果死了,那她也不活了。
她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她是最敬畏生命的了,以前那么困难都没说过一个苦字,现在为了恩人,说起来也是毫不含糊。还挡在他面前,如果他没收刀,她打算替富冈挨下来?
铃音吃了药,只觉得冷,鼻子也不舒服。她只是很害怕,觉得自己现在已经走到悬崖边了,无法往前,但也没有往后退的资格。她忘不了先生浑身杀气的样子,他可以眼睛都不眨地夺取好多人的性命,她竟然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她不知道先生是什么意思,越想越害怕。这事如果让无惨知道了,她一定会死的。她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内心十分恐惧,不由得哭了,“先生,我,我会死吗?”
她不是不明白这里面的事。明明知道,却还是这么做了。她哭得厉害,朝他伸手,是想要他抱的意思。以往只要她这么做,他就会把她搂在怀里。黑死牟知道她还跟以前一样依赖他,伸手搂住她。她身上是烫的,一下子就搂住了他的腰,把滚烫的脸埋在他胸膛里,抽噎道:“对不起,我错了……先生您别生我的气。我只是很害怕,富冈先生流了那么多血,我一闭上眼睛就是您挥刀的样子,我好害怕……”
铃音重复这几句话,不安地寻求他的庇护。她想听到先生的声音,想他说她不会死,可是他只是抱着他,一句话都没说。她仰头去看他,发现他也正低头看着她。他神色不再像以前一样平静,就这样深深地看着她。她突然有了点勇气,直起身来搂住他的脖子,胡乱吻他的下颌和脸,哭道:“您生我气了,是不是?”
她的眼泪也是烫的,落在他颈间。黑死牟知道铃音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不信任他们之间的感情。她认为他会伤害她,所以她那样害怕。她害怕无惨大人知道这件事,所以想让他告诉她答案。她哭得那样厉害,发着烧,又心神不宁,会伤身的。
“没有。”黑死牟回答。他擦掉她脸上的泪,看着她的眼睛。因他的回答,她眼睛又明亮起来了。
真的?铃音止住哭泣,将信将疑地看着先生。他终于跟她说话了,神色柔和,不似刚刚那样阴沉。她一下子就相信了,又哭又笑的,“您不生我的气了吗,真的吗?”
当然。黑死牟知道铃音想要他不生气的证据。他亲吻她的眼睛,她的眼睫毛颤抖着,上面的眼泪沾到了他的嘴唇上。他让她躺到被子里,重复道:“不生气。”
这个吻给了铃音些许安心的证据。不过还不够多。她稍显急切地亲吻他的嘴唇,想要之前有过的那种安抚性质的吻。她太害怕了,她需要这种安慰。她主动张嘴,深深地与他接吻。他的吻十分轻柔,她这下可以确定答案了。
“好了?”黑死牟见铃音平静下来,问她。他抚摸她的脸颊,这样楚楚可怜的表情,他有多久没见过了?她为什么总是不相信他,觉得他会伤害他?寻常的夫妻间也会这样怀疑彼此吗?
铃音脸颊绯红一片,神色不再慌张。她缩在先生怀里,一遍遍地说:“先生,对不起,您别生我的气。”
黑死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一直问早就是事实的事。他用手捂住她的眼睛,轻声问她:“你害怕我?”
铃音思索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有一点。”
“为什么?”黑死牟问。
为什么……铃音只是发自内心地害怕。普通人看到那样的场景都会害怕的吧?血腥味那么重,每个人都流了那么多血,而且先生的样子很可怕啊,六只眼睛什么的……
“我只是被吓到了,现在已经好了。”铃音笑了笑,“真的,我现在一点都不害怕了。”
真是的。黑死牟不再问,示意铃音赶紧休息一会。任务已经完成,他们可以回去了。
铃音的烧还没有退。黑死牟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是滚烫的。实际上不用摸额头,她浑身都是烫的。而且,大概是刚刚的事对她的冲击太大了,她一直在说梦话。
她无意识地流泪,脸上一片水光。声音轻飘飘的,听不真切,但他听懂了。
她说的是“母亲”。
黑死牟不停地用湿毛巾擦拭她的身体,也许是不舒服,她一直躲。他按住她的腰,她不动了,却睁开了眼睛。
“先生?”她迷迷糊糊地问。
铃音很不舒服。她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嗓子也很痛。睡梦中有人一直在动她,她睡得不舒服,也就醒了。屋里仍旧很暗,她看不大清眼前的景象,却立刻反应过来她没穿衣服。
“降温。”黑死牟见她的样子,知道她在想她为什么没穿衣服。他解释了,再次用湿毛巾擦她的胳膊。她在他面前很放松,听了这话后就要他抱。他放下毛巾,把她搂到怀里,亲了亲她的脸,“怎么醒了。”
“好难受。”铃音觉得身体里像有火在烧。她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还是好烫。她什么事都不想做,动都懒得动了。
她为了另一个人生病,却在他怀里撒娇。黑死牟看着她在黑暗中略显苍白病态的脸,想她为什么要救富冈。
她想离开他,已经是以前的事了。他不介意,但不代表可以再来一次。富冈义勇没能带她走,她自己选择了回来。尽管可能不是自愿的,但她现在就在这里。
而她再次见到富冈的时候,却挡在他前面,不许他杀富冈。她说完这话,甚至转过身去拿手帕擦富冈脸上的血。那手帕上面的花她绣了很久,绣完的时候捧给他看,说这是她用时最久绣出来的。
“很漂亮吧?”她笑着问他。
富冈脸上的血就这么把那手帕染红了。她动作极轻,像是怕弄疼富冈。他想富冈现在身上可能没有一处不疼的地方,她这样又是为了什么?
他看着她为富冈缠绷带,手一直在抖。富冈低头看她,一直看着她,用复杂而深切的眼神看她。她微微抬头,还有时间问富冈是不是她的手太重了,“我弄疼您了吗?我会轻一点的。”
富冈想抬手,但动不了。他知道富冈想说话,但声音太小,铃音根本没听到。或者说,她注意力全在富冈的伤口上,没能听到。
但他听到了。
富冈说的是“别跟他走”。
“铃音。”黑死牟抚摸她的背,喊她的名字。
“嗯?”铃音轻轻地嗯了一声,缩在他怀里。她神情恍惚,声音有点哑。
你想跟我走吗。如果你听到了富冈的那句话,你还会在这里吗。如果我收回刀,告诉你我不会杀他,你可以跟他走的话,你会跟他走吗。如果你有其他的容身之处,如果你能远离鬼,远离身为鬼的我,你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我吗。
你恨我把你带上这条未知路吗。
你恨我吗。
你恨我的话,如果我让你走,这份恨会消逝吗。
“下次记得穿外衣。”他这么说着,觉得自己的手被她烫得有些太厉害了。
铃音没听清楚先生在说什么。她只觉得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都听不清。但她想他可能是在关心她,便笑了笑,“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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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你害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