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持续不断,铃音不敢往那边看。她没有感觉到鬼的气息,不确定到底是不是鬼。周围的人都在跑,想要远离喧闹的中心,一时间十分混乱。她下意识躲到先生身后,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等她稍微冷静一点的时候,看到了朝远处飞奔过去的白发男子。他于人群中逆行而来,跑得很快,手里握着刀,路过她的时候转过眼睛看了她一眼。
隔着鬼面具,铃音与他对视了一眼。很快,他就跑过去了,似乎是想去人群里最混乱的地方。
是不死川先生。
铃音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自己,但想必是认不出来的。她知道大概是真的有鬼,拽了拽先生的手,小声道:“先生,我们回家好不好。”
黑死牟皱了皱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早就跟那只蜷缩在镇子上的鬼说过不要待在这里才对。当初他有事要离开,铃音在这里,所以才会这样。但没几天,它竟然又回来了,还是在这么热闹的时候。
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仁慈。但它实在太不懂事,他认为自己的仁慈用错了地方。
铃音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他知道她在担心其他人的安全。但是,他顺着人群看过去,那边已经有能够应对这一切的人了。他不会看错,那是鬼杀队的队服。
“好。”黑死牟抱起她,离开了这里。
铃音回到家中,仍然很担心其他人的安全。她不知道那只鬼为什么特意选这种时候出来伤人,但想想也知道,她是不会理解一只鬼的想法的。她不自觉地咬着嘴唇,想知道信子是否安全。
“气息消失了。”黑死牟见她坐立不安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鬼已经被斩杀了,无需担忧。
铃音松了口气。这样一来,气氛完全被破坏了。她好不容易能参加夏日祭,却是这样的结局。她越想越可惜,连连叹气。
天气越来越热,好在这边靠北,又是山里,还能稍微凉爽一些。只是她因为刚刚的事心情郁闷,额前出了些汗,头发黏在脸上,一副失落模样。
黑死牟能理解她为此而伤心的心情。她很少能有玩乐的时候,对这次夏日祭是很期待的。期待骤然被打破,那自然会失落难过,这是人之常情。他伸手把她的头发整理好,摸了摸她的脸颊,想让她凉快一点。
铃音一开始还有点害羞,但很快就意识到先生的手是冰的。她为这个发现感到惊奇,神采奕奕道:“您的手好凉快啊。”
果然还是孩子,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黑死牟见她神情不再阴郁,很乐意为她做这种事,示意她可以坐到他腿上。
这种事做过很多次了,铃音不觉得害羞,熟练地抱住了先生。心间的阴霾很快消散,她小声问:“先生,您对我太好了。”
她从一开始就这么想,但她不知道自己该对此持什么态度。她是人,应该厌恶鬼的。但除了父母以外,只有先生对她最好。她从先生这里得到了很多以前都未曾得到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明明从身为鬼的先生身上获得了许多东西,却这么害怕讨厌其他的鬼。她无法认同鬼,永远。
黑死牟知道,人类总是多愁善感的。哪怕是鬼,也不例外。她把脸埋在他胸膛里,纤细白皙的后颈就这样暴露在他面前。大概是之前教她写字的时候吧,她低头的时候,他发现她后颈处有一颗痣。
之前他没发现,是因为被衣服挡住了。当她在他面前露出全然信任姿态的时候,这颗纤细后颈上的痣就会暴露在他眼前。她对此一无所知,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是近乎依赖而天真的笑容。
黑死牟移开眼神,没说话。
铃音对这一切浑然不知。她看不到他低头看她时的表情,继续说:“您会永远对我这么好吗?”
黑死牟不知道她说的永远是多久。对他来说,人类的生命只是须臾一瞬。那天童磨问他是否要一直到铃音寿终正寝那一刻,他想是这样的。一开始,他只是想让她待在身边。一直到现在这一刻,他还是想让她待在他身边。
她一直说“您对我实在是太好了”,但他不觉得。他剥夺了她的自由,让她生活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就算她可以去镇上,还交到了朋友,这也是不可撼动的事实。他希望她能在这里,在他身边,仰头看他的时候露出天真纯洁的笑容。
“你愿意的话。”黑死牟回答,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铃音知道这就是答应的意思。先生从来不会随便许下承诺,只会答应他能做到的事。她好开心,笑道:“谢谢您。”
也许是天气渐热的缘故,铃音在睡梦中睁开了眼睛。外面传来蝉鸣,风无声地吹拂着树叶。她适应了一下眼前昏暗的光线,微微皱眉。
喉咙很干,她咽了几下口水,想要喝水。只是她稍微一动,先生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就跟着收紧。他的力气很大,她没能离开,只好继续躺着。很快,他没有睁开眼,轻声问:“怎么了。”
“我,我想喝水。”铃音小声回答。
先生的手臂松开了,她起身,借着月光倒水。她喝了一杯,空气里安静地只有她的吞咽声。她重新回到先生怀里,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我吵醒您了吗?”
倒不是这样。黑死牟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动作,所以只要她醒来,他就会跟着醒。他再次环住她的腰,让她能更好地靠在他怀里,“没有,睡吧。”
铃音却睡不着了。她这些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尽管她也许不该这么想。
如果先生是一个人类,那他们这样相拥而眠的行为,只会发生在夫妻二人身上。但先生是鬼,所以她一直没深想。只是现在生活平静,她难免多想。
对于她的请求,先生一直是尽力满足的。所以哪怕人鬼有别,他也还是会像她要求的那样抱着她休息。他还告诉了她人类时期的名字,教她“严胜”二字的写法。
他们像夫妻一样生活。
只是,这样想的话,是正确的吗?铃音心里忐忑,不知如何是好。她是不想把这些事说给他听的,他也许会觉得这些想法十分好笑吧。对生活了几百年的鬼来说,这些感情大概是十分多余的吧?
她没有睡着,在想事情。黑死牟听到了她稍显急促的心跳声。如果她正处于睡眠状态,心跳速度要慢很多。他低头看她,见她并不是不舒服,才问:“怎么了?”
“没什么。”铃音赶紧闭上眼睛,“先生晚安。”
她心里有事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哀怨神情。只是黑死牟不知道她有什么心事,见她不想说,他也就没继续问。
天色大亮,铃音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长发。空气中弥漫着她常用的发油香味,这让她稍微精神了一点。这梳妆台是鸣女小姐送给她的,说这是乔迁的贺礼。她很喜欢,一直小心使用着。
她不常翻动抽屉里的东西,只把梳子和发油放在台面上。她编好头发,想一会要打扫卫生,还是把东西放到抽屉里吧。只是她拉开抽屉,却发现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明明之前还没有,现在却在这里。这是一支白玉簪,看上去成色极好,触手升温,上面镶嵌着几朵铃兰花。花朵栩栩如生,看上去灵动而鲜活。她拿起来仔细端详着,觉得这可真是一支漂亮的簪子。
这不是鸣女小姐送她的,之前没有,她能确定。那这样的话,只能是先生送给她的。
铃音看向正在写字的先生,笑起来。他在写她今天需要练习的汉字,他写一个,她跟在后面写十个。他总在清晨完成这件事,这样她就能自由安排练字的时间。
“这是您送给我的吗?”她拿着簪子走过去,笑着问。
这是黑死牟之前买的。他一见到这簪子,就觉得它属于她。只是他买来很多天了,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她却一直没发现。他发现她喜欢那种自己发现惊喜的乐趣,便一直没告诉她,等着她发现的那天。
“是。”黑死牟回答。
铃音不是不知道男子送女子簪子的含义。她为此脸红心跳,都不好意思看先生了。她之前都是编发,从来没用过簪子,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用簪子簪发。
“您,您能帮我戴上吗?”铃音犹豫一下,还是这么问了。
黑死牟看着略显局促的铃音。她脸色通红,时不时抬头看他的反应。她明白他送她簪子的含义,也接受了这个礼物。这意味着她愿意待在他身边。他笑了一下,回答:“当然。”
铃音坐在镜前,看到了先生映在镜中的平静脸庞。他神情认真,轻柔地替她簪发。他的手很快,没一会就弄好了。他似乎很满意,眉眼间带了笑意,“好了。”
铃音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白玉簪正静静地待在她的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