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杏寿郎的发烧症状很有些不同寻常。
发烧总要有诱因,但杏寿郎很健康,没有伤风感冒的情况,偏偏他的体温升得很快,用手去触碰额头时能轻易摸出差距,脸上也已经因为高温晕染出些许红。我喂他喝了些水,杏寿郎虽然意识还清醒,但发烧到底影响了知觉,他难得脆弱地靠在我肩头,手抖了下,水液倾斜,在他衣领上沾湿半寸。解开一颗纽扣,我帮着擦去湿润,却意外发现了他胸口处似乎有一片奇怪的红痕。
“这是什么?”我下意识以为是瘀痕,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但指腹划过那块皮肤,并没有异样触感,杏寿郎也浑然未觉。
“怎么了?”他茫然地低下头。
他没看清,我就又解开了一枚扣子,而那鲜红的纹路蔓延在衣物遮盖的皮肤上,往深处去了。我向他描述痕迹的样子,这让我想起在刀匠村无一郎迎战玉壶的时候面颊上同样出现的纹路,似乎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杏寿郎没说话,但从他的表情中我看出来他显然知道什么,也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只是向我隐瞒。他最终握住我按在他胸口处的手,低低地笑起来:“没事的,朝和,不用担心。”
或许在炎柱千百年的流传中,那是对鬼杀队的剑士而言不算秘密的信息,我虽有心探究,但也没有追问。该说的时候,杏寿郎就会告诉我了。
等我们到达鬼杀队驻地的时候,杏寿郎的体温还是没有降。
忍已经回到蝶屋了。
刀匠村的医疗条件不比蝶屋,一些重伤的人员以及炭治郎最后都回到蝶屋进行治疗。听说炭治郎到现在都还在昏睡,但他的伤愈合得越来越快,修复的速度已经接近柱们——无一郎和蜜璃都是只休养了三两天就彻底痊愈了。我自然为这恢复速度感到惊讶,不知为何心里又隐隐升腾起一种担忧:过快的恢复速度是否提前透支了他们的身体机能?会不会影响到未来?一想到这个,我就不免担心,让桥下先生替我送了许多针对性的恢复药品来,afterlife在这段时间里依旧在进行配方升级,虽然提取的剂量依然有限,但已经不再是到达紧要关头才能使用的珍贵药品。休养期间一人一支,正好填补了我对大家的忧虑。
也是到达鬼杀队之后我才得知主公已经下达命令,使鬼杀队进入紧急备战状态。原因或许是刀匠村遇袭,也或许是因为祢豆子的出现,我想两者都有。外祖父得到主公允许后原本派遣了人员去协助修复刀匠村,但祢豆子的出现立刻改变了主公的想法,最后他决定搬迁刀匠村。在这千年岁月里,为了应对刀匠村遇袭这一情况,鬼杀队在山中修建了数座无人村落作为备用。于是修复工作变成搬迁。
产屋敷家对于灭鬼这项事业的决心简直让人叹为观止,无论是人力物力还是精力的投入,在岁月流逝中构筑成崭新的方向。
忍为杏寿郎测量过体温后进行了病情记录,这算是相当罕见的情况,因为按照柱的身体素质,寻常的热伤风显然不需要特别病历。我疑惑地问出口,忍从边上取出两张纸,与杏寿郎的并排在一起向我说明道:“不知道为什么……在刀匠村的时候蜜璃和时透君也发烧了。而且温度都是39℃。总觉得有些不寻常,所以做了记录。”
咦?
我下意识看向一定知道什么的杏寿郎,他保持着一贯爽朗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丝毫破绽。注意到我的视线,他微微侧目看向我,赤金色的眼里水光润泽,倒露出一点脆弱。我晃晃脑袋,大概是烧迷糊了。
“别担心,胡蝶,这件事过两天柱合会议主公会说起的。”杏寿郎朗声宽慰了忍的不解,正好小葵端了煮好的退烧药进来。黑乎乎的药汤还冒着热气,但杏寿郎就跟感觉不到似的端起一饮而尽。
忍冲我看了看。
我带着杏寿郎走进忍在蝶屋为我准备的客房,想让杏寿郎睡一觉再休息一下。
他没拒绝,当然,他拒绝我也不会受理。于是自觉地脱下羽织和鬼杀队板正的外套,老实躺进被窝里。我半趴在床褥边,伸手整理他的鬓发时顺便摸了摸他的额头测试体温,还是很烫,药效还没发挥。
杏寿郎闭上眼睛准备睡觉的样子看着好乖,不像平日里那么开朗,收敛了些许亲和,但他五官的锐利天生带着一种距离感。为了躺下时身体不那么板正而解开的衬衫纽扣松垮地露出他的锁骨,那段凌厉分明的线条随着他的呼吸自然起伏。不知为何就是吸引住我的视线,让我忍不住盯着瞧了片刻。
目光顺着往里探了些——我绝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杏寿郎的身体我早前就看过了,一起泡温泉的时候也看过了——那红色的纹路依然存在着,鲜红无比且张牙舞爪地长着。究竟是什么?求知欲在某个瞬间控制了我的大脑,催促着我解开他的衣裳再去看看……就看一眼而已,没关系的有栖川朝和,你只是担心他……
然而我罪恶的手还没伸到杏寿郎领口那儿,内心咆哮的邪恶**更是尚在喧哗的阶段,鬼杀队的炎柱大人、炼狱杏寿郎就已经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我的手制止了全部动作。
我有些尴尬地看向他,他睁开了一只眼看我,眼中含着略显促狭的笑意。
“干什么……”我当机立断选择倒打一耙,“还不睡觉!”头歪过去轻轻顶他的脑袋,用控诉的语气警告他:“不怕烧死你!”
他轻轻笑了声。
我这下也感觉到自己这句话的不合时宜,他是炎柱啊,向来只有他用日轮刀上跳动的火焰烧别人,哪会烧到自己。
正当我想再说些什么来补救,杏寿郎已经用手臂微微支起身体坐起来,他把我拉近了些,手腕上传来的力量很好地显示出我们的差距,我几乎不能反抗地摔进他怀里。我当然吓了一跳,抬起脸紧紧盯着他,他“唔”了声,善解人意极了:“朝和是想看我的斑纹吗?”
斑纹?
那个红色的痕迹原来是叫斑纹吗?
我还想再问些关于斑纹的事,然而杏寿郎却没给我说话的机会。他拽着我躺下去,将被子遮拢了些,现在的情形就像我压在他身上,但我们又都躲在被子里。光线昏暗下来,气息也变得略微沉重,空气在刹那间焦灼,我像是忘了呼吸,又觉得自己呼吸声很重,恍惚中才反应过来是杏寿郎的心跳。他心跳得好快好快。
“我给你看——”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地单手解开了衬衫扣子。
被他拽着的手不知为何指尖微微发凉,我甚至快觉得自己要发抖了,热气直冲向我的大脑,连视线都被刺激得模糊。
他!他他他……
我又想闭眼,又想看个清楚。纠结中杏寿郎解开衣扣的那只手最终落在我肩头,他炽热的掌心隔着我的衣裳穿透过来,熨帖着我的身体,我真的颤抖起来,从杏寿郎身上传递过来的热意已经占据我的脸颊和耳垂。我睁开眼,看见他肌肉分明的胸口状似盛放般燎灼着一朵鲜红的火焰。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意外,那斑纹的形状的确是一捧火焰。根源处正是他先前受伤的位置,仿佛从斑驳的疤痕中生长出,攀过心房,向着他的咽喉冲去。此刻在被子里,这朵火焰正随着他的呼吸熊熊燃烧。我情不自禁伸手去触摸……火焰的尺寸比我的手掌大上不少,我的手温比杏寿郎的体温要低一些,肌肤相贴时他胸口的肌肉条件反射般紧了紧。
分不清是谁的呼吸或者吞咽。
也许只是被子里太闷了。
但杏寿郎原本搭在我肩头的手逐渐按到我腰间,而我趴在他怀里,手下是火焰般的斑纹和他激烈跳动的心脏。在交换气息时我都怀疑他可能会昏迷过去。总之说不清纠缠和分开,我脑袋里一片混沌,完全忘了是怎么开始的,只是意识回笼,理智悄悄冒头时我终于想起来应该拒绝。用了些力想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但优秀的战士对待唾手可得的猎物从来穷追不舍,杏寿郎追着我的呼吸,黏黏糊糊地又咬上我的唇肉。我难以忍耐地泄出泣音,迷蒙地睁开眼想要看清杏寿郎,而他闭着眼。
原本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已经贴在我颈侧,间或在我脸颊处轻轻摩挲。
我的喘息许久才平复,杏寿郎的手掌在我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揭开被子后重获空气包围,带着能够沁入骨髓的微冷,只有身下的杏寿郎是温暖的,我的思维随着他的动作陷入一层又一层波浪,逐渐进入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但醒来的时候外头天色已经暗了。这一觉我睡得很好,没有做梦,醒来时觉得神清气爽。但坐起后才发现在被窝里的只有我自己,于是立刻打量起周围,杏寿郎就坐在门口,推门拉开一小道缝,他沉沉地望着屋外的夜色。
我慢慢移到他身边,靠在他肩膀上轻声叫他的名字,伸手去触碰他的额头。杏寿郎配合地低下头:体温正常。杏寿郎已经退烧了,从他微微敞开的领口也能瞥见他胸口的斑纹已经完全消退,找不到一点存在过的迹象。
杏寿郎调整坐姿伸手揽住我,他一边为我拂开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一边问我饿不饿。我摇摇头。
一片寂静的夜色中唯有草木生长,月光如水,为眼前的一切遮上冷冽的幕帘。杏寿郎正视着我,转而将我的双手捏在他的掌心,他的声音轻得似一阵风吹过,但语气中饱含着某种必须让人正视的认真:“朝和,我有话和你说。”
冷蓝的月光将他面颊的线条模糊地扑上不容亵渎的清冽,这会儿他看着终于不那么像火焰了,而是变成藏起炽热的火山。就像富士山,人人都能瞧见它终年不化的雪顶,却担忧着有朝一日岩浆的爆发。杏寿郎的表情就在这清冷的色泽中看不太清了,唯有那双赤金色的眼瞳中依然跳动着不熄的火炎。
“朝和。”
他低低地念我的名字。
“有栖川朝和小姐,我爱你。”
我诧异地瞪大眼睛。突然会心一击带来的情绪让我久久不能言语。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是不是?我不应该隐藏、不应该让你猜测,但在我意识到的时候,它已经失控了。”爱情对他而言像是脱轨的列车。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但还是竭尽全力想要把它变得圆满。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他做什么,他唯一不想要的就是伤害她。
“那天你说的话……”
我又开始脸红了。我想到那个仓皇而混乱的早晨,大惊大喜之下我语言功能与思考能力的失序曾造成短暂的不匹配。
但那的确是我的真心话。虽然是冲动之下说出口的,却代表我真正想要的未来。
我想要和他携手共度从此之后的无限未来。
“你想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有趣,而关于你描述的那个未来……我也想要参与。所以,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未来的所有时间,陪伴你、照顾你,和你做每一件你想做的事。”他声音低沉,带着某种笃定的决心,从口袋中摸出了什么,再郑重地举到我面前——那是一枚戒指,款式很简单的戒指,上面还留着不少锤打后凹凸不平的痕迹,却泛滥出独属于炎柱的赤红色。我感到莫名的熟悉,已经快要停止思考的大脑里却偏偏跳出在刀匠村时杏寿郎偶尔独自前往锻刀工坊,回来时他总是一副大汗淋漓的样子,却从不邀请我去看看他锻造中的日轮刀。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早就在准备这个——“请嫁给我吧,朝和。”他这么说道。
世界在这一秒归于寂静,仿佛被按下暂停键,除了我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吵得不行。但很快色彩和声音都重新回来了,比任何回应来得都快的是眼泪,我来不及因为惊讶而捂住双唇就要去擦拭眼泪。最终在杏寿郎微笑的注视中,我胡乱地点头,将手伸去。
“我愿意!”
杏寿郎动作缓慢且无比小心翼翼,就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稀世宝物,他眼中的珍视多得要溢出来,为我戴上那枚严丝合缝的戒指。他靠过来,我们额头相抵,明明应该笑的,我却收不住泪水。杏寿郎收紧了怀抱,我也用力抱住他,世界是紧贴着的我们,只剩下我们。
无论未来是什么样的,只要有杏寿郎在,我都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