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栖川小姐
展信佳
早前从鬼杀队那里得知了您正在准备针对鬼的特效药物的消息,所以向您唐突寄信,还请原谅我的冒昧。
我是一名医生,不过与您或是鬼杀队的视角不同,我是以一个鬼的立场来研究这一切的。虽然身份不同,但是在制药的目的上,或许我们也都是荒川的支流,最终同样会汇入东京湾。
那么,人与鬼的立场也就不再敌对,古来所说‘殊途同归’便是如此吧?
后附有我的住址,期待您的到来。
顺颂时祺!
珠世
从炭治郎口中再次了解到这位名为“珠世”的女士,我打开那封信阅读起来。端正秀美的字迹流连纸上,我脑海中她的形象也就形如这一笔一画,勾勒出一个婉丽的黑发背影。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和外祖母很相近的气质,或许是因为信中有些古朴的用词带来的。
炭治郎再三向我保证珠世小姐值得信任,虽然是鬼,但是与我们所认知的鬼截然不同,她是一个相当善良的鬼。从他焦急的神情,我看出他在担心我不愿去赴约。不过……我把信纸沿着先前的痕迹重新折起,完整地放回信封内。
“刚才我看到了住址,之前我有去过那附近,从医院步行过去也很方便呢。”原本我是该对这个生僻的位置感到陌生的,但我的礼仪老师枝子夫人就住在那附近,我曾经前去拜访过一次,而现在我良好的方向感与出色的记忆力再次帮助了我,“晚一点我会去拜访她的。”
我做下决定。
炭治郎又主动说了一大串该怎样找到珠世小姐住处的注意事项,最后才在肖恩皱着眉的注视中,被另外两小只拉着坐上车。肖恩没有第一时间开车离去,他满含劝告地开口:“小姐,如果可以,希望您能在我回来后再行动,这是一件具有危险的事,届时我会陪同您一起前往……”
恐怕不可以。但我绝不会这么说的,“当然,珠世小姐毕竟是鬼,我会在天黑后前往的。”我向肖恩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他才认真地颔首,摇上车窗离开了。
“去炼狱家并不会太久。”一直跟在我身后没有说话的炼狱杏寿郎突然开口了。“嗯!”我点点头,“不过我要担心的不是这个。肖恩的开车技术很有保证,他追火车的时候我都没有觉得颠簸哦。”
一个不日常的行为名词让杏寿郎瞥了我一眼,他用手轻轻地落在我头顶拍了拍。
我猜他很有这种举动的经验,知道要怎样驱动指节顺着头发的方位下落,而不至于弄乱我的头发——我今天早晨起来时特意让嘉泽乐帮我编了头发——我们一起站在医院门口没有动作,直到汽车已经彻底离开视线。他沉吟片刻,恍然大悟:“那么,朝和是在担心我父亲吗?”
被说中了。
虽然没有正式与杏寿郎的父亲见过面,但是他已经被我的想象构建成一个很难搞的形象,大约所有中年男人该有的缺点都能在他身上体现,而炭治郎他们,到底要怎样才能撬开这位前炎柱的嘴,从他手中拿到历任炎柱的手札,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毕竟连炼狱杏寿郎自己都不是很能处理他的样子……“没有的事。我只是在想从哪边去珠世小姐那边距离更短呢?”我移开视线,盯着医院门口截然不同两个方向的道路沉思着。
“现在就要走吗?”他愣了愣,“如果对方是药物研究这方面的医生的话,可以带着‘来世’的样品给她参考一下吧?”
该怎么说呢?自从知道十二鬼月中上弦的几个实力如此强劲,东京的夜晚在我眼里也就越发肃杀起来。虽然遇见上弦之鬼并非如此轻易的倒霉事,但是我总隐隐有种恐惧的预感,哪怕今天肖恩无事,我也不会随意在黑夜降临后外出拜访一个鬼。
更何况……在杏寿郎紧紧的注视中,我小心翼翼地向他打开手袋,避开光线展示其中的内容——两支天青色的药剂正躲藏其中。
“这几天忍不是一直在蝶屋嘛,所以本来今天下午是打算去给她送实验室这几天调整配比后重新制作的药剂的。”而且考虑到鬼杀队的山路,今天还特意没穿和服,在搭配服装时也特意没穿高跟鞋,现在叫我去外面沿街跑个半马拉松恐怕都不成问题,我感叹道:“真是意外之喜啊!”
炼狱杏寿郎笑起来,煞有介事地点评道:“料事如神呢,朝和,很厉害啊!”
“正是!那我就趁着阳光正好先出发吧!”果断承下这句夸奖,我向炼狱杏寿郎挥手道别,“您也该回去休息了,炎柱大人。”说罢,我就迈步离开。
但是听见木屐落地的特别声音正跟在身后时,毫不意外的心情出现,我一点也没觉得炼狱杏寿郎会同意让我一个人前去,他身为柱的保护主义又蠢蠢欲动了。不过,我看向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还在住院观察阶段。不要以为自己身上看起来没有伤了,就可以偷跑出医院啊?”
炼狱杏寿郎毫不在意地走上前,忽略眼罩的存在,他穿着浴衣搭配羽织外套的样子看起来像个风度翩翩的世家青年,一种独有的气息正在他的身体中沉淀,让他的锋芒逐渐内敛,显得愈发温和沉稳。
他走到我身侧时才伸手牵住我,比我体温略高的皮肤在触碰到我手指时便收拢,他唔了声,目光在我脸上流转了下才重新开口:“其实昨天的时候我有问过护士长能不能回家一趟。本来是想今天去一趟家中,见一下父亲的。”
啊?
“她说晚上八点的时候医生会来查房。”他在观察我的表情,我努力绷住面部肌肉,定定地直视前方,绝不泄露出一点异样。于是炼狱杏寿郎低下头凑近了过来,他压低嗓音,“生气了吗?”
“……没有哦。”这有什么可生气的,我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如果今天炭治郎他们没来,而我正好去蝶屋送药,那他一定就会前往炼狱家了吧。无限列车事件结束后,炼狱杏寿郎住进医院已经有一个多星期,然而也只是千寿郎前来探望过。
那天杏寿郎还没醒来,黄昏中,千寿郎说自己已经将兄长的情况告诉父亲了——但是他没再说下去,我对杏寿郎父亲的形象就是在这一刻走上从未有过的分支的。
为人父者,在孩子面临濒死的危机后都没有前来看望过,究竟是有着多么巨大的分歧?这天底下父亲角色的差异大到我真难以理解。
“不过啊,这种事以后都要跟我说!”我停下脚步转而直视他,只有在他燃烧着火焰的双眼中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倒影时,我才能安心下来。
对很多事的笃定消失时都是无声无息的,脆弱也往往像沙漠化难以遏制,我的声音不由得轻下来,像在寻找什么能让自己在溺水时抓住的浮木一样,声音脱口而出时满是祈求:“让我陪着你,就像现在你陪着我一样。”
对我此刻内心不得安歇的纠结,杏寿郎又知道些什么呢?然而以他的敏锐感知,或许他什么都知道,他收紧了握着我的手,郑重地说:“不会忘记的。以后都不会的。”
沿着我记忆中的路线,再加上炭治郎的指导,我们最终站定在一堵墙壁前,杏寿郎告诉我这里确实存在鬼的气息,很淡,并没有强烈的攻击性。四周无人,我伸手摸向墙壁,按照炭治郎的回忆这里应该是一种特殊的障眼法,但是炼狱杏寿郎比我速度更快地伸出手率先摸向墙壁。
他的手陷了进去。明明是看着无比真实的存在,用手摸去却没有实际触感,甚至像是穿过空气一般轻易穿透过去。我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在无声的默契中,杏寿郎牵紧我的手先一步迈向前。这层障壁并没有现实意义中的厚度,穿过它就进入一个空旷的院落里,干净整洁,但空无一物,只坐落着一栋西式大宅。
与之前一路上并排行走不同,此时杏寿郎一直走在我前方,他敲响建筑的大门,咚咚,在这个寂静的午后,日头微微西斜,阳光却未减少半分,再强大的鬼都要躲避在黑暗中。
屋内传出一个女性温柔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间设施齐全的干净诊室,而宅子的主人正站在更里一间的和室门前——穿着深色留袖和服的女子有一张年轻的面孔,黑色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光滑的髻,她紫色的眼中如有烟雾吹起,这会儿正落目于我。
“有栖川小姐,你好。”她温柔的语调中带有一丝亲近,让我莫名对她感到喜欢,“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珠世。”她指向身后,“这是愈史郎。很高兴见到你。”话虽如此,但是站在她身后那个白色短发的少年,表情看起来却不太友善的样子。
我对珠世小姐确实有着特别的想象,但是没想到对方竟然看起来如此年轻,似乎也才二十左右。“啊!您好,我是有栖川朝和。”我向她微微鞠躬,杏寿郎的声音就跟在我的话语后头,他的声音就跟从前差不多,听不出什么意味:“炼狱杏寿郎。我曾听主公说起过你。”
珠世小姐的目光微微向他转移,她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因为猎鬼人的出现而改变,“炼狱……是鬼杀队的炎柱大人吗,我已经听说了您之前和猗窝座战斗的事情,真令人敬佩。”说着她微微侧身,“请先进来说吧。”
西式的别墅内,出现日式和室的装修显得如此特别,然而作为和室内的装饰,却也有着不少例如油画、烛台的西洋器物,不仅如此……珠世小姐正手法娴熟地泡着茶,与日本茶道不同,这种烹茶手法更像是中国的茶道。片刻后,她将第一盏茶递给我。
茶汤清亮,色泽翠绿带紫,茶叶白毫微显,紧实完整,闻着有极淡的兰香。我看向珠世小姐,她正用有些和蔼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想起了梦中的外祖母,那看向我的眼神充满慈爱,我低头饮茶,入口鲜醇清新,不带生涩,回味甘甜。“很好喝!”我由衷赞叹。
“牡丹花笑金钿动,传奏吴兴紫笋来。”珠世小姐念了句诗,她想到了什么,脸上笑意绽得更深了,“顾渚紫笋,你外祖父当年来到日本时带来售卖的茶叶。是你外祖母后来的挚爱。”
意外让我睁大了眼,我惊奇地发问:“您认识我的外祖母?”
“是的。我从前见过你的外祖母,妍瑰,她是一个勇敢、正直、一丝不苟的人。”珠世小姐仔细地看着我,“所以,当我知道你在负责针对鬼的特效药研发时,就想见你一面。”
“你和她很相似。不是外貌上,而是灵魂。”
准备从珠世小姐的住处离开时,天已经黑了,她和愈史郎站在庭院内同我们告别。我将调整过配方的两支Afterlife留给她,并告诉她有栖川家正专攻的药物方向。
与珠世小姐一直以来致力于的方向果然不同,她所研制的想将鬼变回人类的药物是更为大胆也更为艰难的课题,这一点上,或许我们能为她提供的帮助有限。但是忍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想蝶屋应该能够做到。
如果这种药真的可以研发完成……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想着这件事,珠世小姐和愈史郎站在黑暗的空旷庭院内望着我们离开时几乎快化作黑洞洞的夜里的两道影子。
“在想什么?”杏寿郎问道。老实说我觉得他一定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是每次他都会重复询问,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佐证自己的猜想。
“我在想如果珠世小姐说的这种药真的可以研发完成,那么总有一天,我们会在阳光下见面的。”我摇了摇我们牵着的手,这个想象让我感到快乐,这世上并非每个人都是自愿变成鬼的,有更多的无辜者惨死于鬼的嘴中。不能只贯彻灭鬼的意志,还要拯救其他受到牵连的人。
我们回到医院时还远没到医生查房的时间,肖恩的车没有出现在住院楼下,炭治郎他们似乎还没有回来。杏寿郎那只名为“要”的鎹鸦被遣去为炭治郎他们指路,这会儿医院里无比安静,我们站定在住院楼门口等待了会儿,时间已经远超我们想象的极限,他的神情逐渐凝重,那股许久未见的阴霾跨越过时间再次覆盖上来。
“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我小声问道。杏寿郎摇摇头,只是在感到气温逐渐降低后脱下自己的羽织披在我肩头,带有他熏染的温度的衣服宽大到可以包裹住我,牢牢抵抗住冬末依旧冻人的冷风。“明天……”他顿住话头,再开腔时是对我说的,“明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一趟吧。”
我用力点点头。有些事情无法逃避,总要有一个办法解决。
回到病房前需要路过护士站,坐在那里的护士长明明看到我们却假意转开头。我偷笑着跟着杏寿郎溜回他的病房,令人惊讶的是,病房内灯亮着。屋内不是别人,而是前几天才见过的音柱大人宇髄天元与风柱大人不死川实弥。
风柱大人面色冷酷地站在窗口凝望黑夜,而音柱大人则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也没个正经坐相,他们跟不熟似的一言不发,甚至看也不看对方。
听到我们打开门的动静,两人探究的视线双双飞过来。站在前面的是完好无损能跑能跳的炼狱杏寿郎,两位柱大人在看见他后表情变得很有些疑惑,似乎在奇怪前两天还受了致命伤躺着昏迷不醒的人,今天怎么就能逃离医院。
还是宇髓先生打破沉默:“你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他站起来,随着我们走进屋内,仔细地打量起杏寿郎。
“应该是呼吸法的缘故……最近停止使用呼吸法后,似乎感觉到身体有些特殊的变化。”关于他有些不太一样这点我最近也很有体会,但是这种变化对他而言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这点我也从没听杏寿郎说起过。他看起来没什么喜怒,只是轻轻蹙起眉:“不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现在也说不出来。”
看着宇髓先生上上下下检查杏寿郎的变化,我都没注意到风柱大人已经离开床边大步向我走来。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不死川先生了,原本按照我的个性而言,不应该如此紧张。
可是不死川先生给我的压力着实不小,无论是他的表情、衣着、身上的疤痕还是说话时的语气,以及那种遍布他全身的让人总觉得皮肤刺痛的锋利感,一切都逼得我想躲到杏寿郎身后去。
可惜风柱大人没给我这个机会,他站定在距离我半米远的位置,手上举着一捧用过的空弹壳递到我面前,问道:“这个,是你们家主张研发的?还有更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