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外貌俊美,肤色苍白得像是从不见阳光,约莫二十多岁的模样。他穿着一身灰色西装,熨烫得没有丝毫褶皱,手中提着一个西点铺的礼盒。朝潮爱莉一眼就认出那是横滨Lecomte的包装。
他用那双漂亮的梅红色眼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安好。
“看来我们的爱莉终于知道回家了。”月彦缓步走进房间,突然微微蹙起了眉,但随即又舒展开来,脸上露出温和而熟悉的笑容,“趁我出差的时候,一声不响就跑到乡下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没办法向你的父母交代。”
朝潮爱莉心虚地低下头,小声辩解道:“我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回来……就算告诉你也没用,反正月彦老师也不会同意……”
“所以,就选择隐瞒我吗?”
月彦的声音依然温和,听不出喜怒。
“爱莉,我不想束缚你。只是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我便有责任保护你。你至少,可以告知我你的打算,对吗?”
青年伸出手,用指尖替她理了理微乱的衣领,动作温柔。他垂下眼帘,一声叹息从唇边逸出,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等有一天你有了一个人也能解决问题的能力,我当然可以不再过问,但是遗产的问题,你此行解决了吗?”
“遗产”这两个字让朝潮爱莉瞬间哑口无言。月彦话语里描绘出的那个“丢下她不管的未来”,更是让她心中猛地一紧。
她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对方,握住了他为自己整理好衣领的那只手,无声地恳求他不要再生气。
感觉到少女的示弱与依赖,月彦眼底的失望似乎消融了些许。他没有抽回手,也没有任何回应。
月彦抬起另一只手,用指尖拂去她发梢上不小心沾到的一点草屑。而后,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整个房间,最终,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梳妆台上那几样没见过的物件上。
踱步到梳妆台前,青年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拈起了那个绣着紫色小花的御守,拿到眼前端详。那股淡淡的紫藤花气味让他感到厌恶,眼底的阴霾转瞬即逝,很快便被温和的笑意掩盖。
“御守?”他轻声念出声,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乡下的护身符吗?手工倒是别致。”
“是朋友送的……”朝潮爱莉含糊地回答。
她本来可是去争遗产的,结果收了人家这么多礼物算是什么事啊。
月彦将御守轻轻放回原处,指尖又落在了那个线条古朴的狐狸面具上,顺着面具眼角的纹路轻轻滑过。
“爱莉这次出门认识了新朋友吗。”
要怎么回答?难道要说自己遇见了两个为了斩杀“食人鬼”每天都在深山里进行剑术修行的少年吗?
这种荒诞不经的话,别说月彦,就连她自己,都难以相信。
说出来也只会让月彦更加生气而已。
“律师肯定都和你说了。”朝潮爱莉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就是那个乡下表哥还有他的朋友。这些都是去新年庆典的时候买的。”
“原来如此。对方是个怎样的人?我担心你一个人在乡下,会被坏人欺负。”
“锖——我是说,他为人挺温柔的,不过我没来得及说遗产的事。”朝潮爱莉实话实说,只是掩盖了自己近乎逃跑回来的真正原因。
“那就好,既然已经见过面,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月彦了然地点头,“那位表兄知道你的存在,将来即便要谈遗产的事,也不至于太难堪。”
他转身从柜子上拿起了那个包装精致的礼盒,递到她的面前。
“好了,不说这些了,刚回来一定累坏了。”青年不再追问,“尝尝这个,是你最喜欢的巧克力。我刚从横滨回来,特地给你带的。”
他将礼盒放在她手中,亲自为她解开上面精致的丝带。盒盖打开,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巧克力,每一颗都造型各异,表面装饰着可使用金箔。
甜腻的可可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入口即化的丝滑与香甜,是她熟悉的味道。
“早点休息吧,爱莉。”
月彦站起身,准备离开,皮鞋踩在地毯上无声无息,猫科动物般轻盈优雅。走到门口时,手指都已经握住了门把手,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
“不用为遗产的事情烦心,我会帮你处理。”
朝潮爱莉刚刚平静下来的内心,立刻又激起了不安。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膝上的裙摆被抓出一团褶皱。
“……月彦老师,不是不喜欢白天出门吗。”
月彦还在她父亲手下读书,就因为严重的紫外线过敏,无法暴露在日光之下。
她父亲怜惜于对方的聪慧与才华,破例将月彦所有的课程和拜访,都安排在自家宅邸的日落之后。
她就是那个时候认识月彦的。
毕业后,月彦顺理成章地加入了朝潮制药,凭借卓越的能力逐渐成为她父亲的左膀右臂,主理夜间的药物研发。这种亲近的关系保持至今,在外人眼中,他早已是半个朝潮家的人了。
锖兔住在偏远的深山,连汽车都不通。要去那里,必须在白天长途跋涉。
月彦的脚步停了下来。
背对着朝潮爱莉,那张温和俊美的脸上,笑容迅速褪去,暴露出底下某种更为真实,也更为阴冷的情绪。
握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当然,他有注意力度,不让金属变形留下痕迹。
月彦,或者说鬼舞辻无惨,想起了那个男人,朝潮润一。
当年,为了“蓝色彼岸花”的研究,鬼舞辻无惨化名月彦,屈尊于这个人类门下,称其为“老师”。
“真是可惜啊。”朝潮润一总以此开头,对鬼舞辻无惨在袖中收紧的手指浑然不觉。
男人的目光落在窗外明媚的阳光上,又转回来看着窗帘后阴影中的他:“从这里到上野公园,步行不过二十分钟……连春日散步都无法享受,人生岂不是失去了很多乐趣。”
那种眼神……
克服阳光是鬼舞辻无惨千年以来一直追寻的目标,也是他最大的痛处。
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还总以“月彦君总是工作到深夜,偶尔也要休息一下”为由,将年幼的朝潮爱莉丢给自己。
美其名曰“启蒙教育”,实际上就是保姆的工作。
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鬼舞辻无惨向来能屈能伸。
人类就像是蜉蝣一般。出生,成长,衰老,即便放着不吃,也会很快自己死去,一茬一茬死去,又一茬一茬出生。
在寻找蓝色彼岸花的漫长过程中,他伪装过各种身份,见过无数人类,也不是没有应付过人类幼崽。他们吵闹、脆弱、毫无价值,像路边的石子一样无人在意。
但朝潮爱莉确实是在他身边待得最久的那颗石子。
八年。
她从奶声奶气的幼童,长成了现在亭亭玉立的少女模样。身高从他的腰际长到了他的肩膀,那双眼睛里的稚气渐渐褪去,开始有了自己的心思。
朝潮爱莉成长的每一个阶段,他都该死地被迫参与了。
五岁时,她最爱在他看论文时吵着要听孟德尔的豌豆,无论听了多少遍都津津有味;七岁时,她会偷偷往他的头发上黏口香糖,看着他皱眉的样子咯咯直笑;十岁时,她常在他写报告到深夜时,趴在桌子的另一边睡着,有时口水还会打湿他的手稿……
有好几次,他几乎都控制不住,想当着她父亲的面,捏碎这个小麻烦精的喉咙,让她再也发不出声音。甚至于现在,他只要稍微回忆起那些时候,指尖都有些杀意萌动。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朝潮爱莉微微拔高了声音。
“月彦哥哥,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这件事,我想自己解决。”
她放下手中的巧克力,甚至换成了幼时的称呼。“月彦哥哥”这个词在她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应该与异性保持距离后,很久都没有用过了。
房间里陷入了安静。
窗外传来远处的犬吠声,尖锐而短促,仿佛某种不祥的预兆。
朝潮爱莉:有没有可能——只是一种可能,我才是三个人中最接近死亡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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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