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是有味道的。对小永和久儿而言,家的味道,是母亲在磨损的木桌旁烹煮的简单饭食香气,是雨天屋顶漏下的水滴与陈旧木料混合的微潮气息,是狭小却温暖的床铺上,阳光晒过被褥的干净味道。
万籁俱寂的夜晚,屋内油灯如豆,温柔地笼罩着依偎在一起的家人。父亲桴用开朗的语调讲述着古老的传说,母亲芯则微笑着为久儿掖好被角。这张吱呀作响的桌子,这处漏雨的屋顶,这张挤着他们五口人的床铺——这便是他们世界的全部,完整而温暖。
“好了,故事讲完啦,快睡吧,孩子们。”母亲的声音像最轻柔的催眠曲。
然而,此刻宁静被街外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悍然撕裂。
久儿猛地惊醒,像受惊的小兽般钻进母亲怀里,声音带着哭腔:“妈妈,外面怎么了?”
父亲桴的脸色瞬间凝重,他抄起平日里劈柴的刀具,示意母亲芯安静。芯没有任何犹豫,迅速而无声地移开角落的杂物,露出了那个为应对盗匪而挖掘的、狭窄的地道入口。
“安,带着弟弟妹妹,快走!”母亲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回头!”
就在这时,沉重的、粘腻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和某种液体滴落的声音。那声音太近了,仿佛就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板,带着阴冷的死气,穿透墙壁,直刺骨髓。
“砰!”
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父亲用肩膀死死顶住门,回头看了他们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是如山岳般的守护,以及无尽的眷恋与诀别。
“走!”母亲芯也拿起了一把短刀,毅然站到了父亲身边,用她并不强壮的身躯,共同构筑着孩子们生路的最后屏障。
哥哥安强忍着巨大的恐惧,一手拉起小永,另一手抱起久儿,钻入了黑暗潮湿的地道。在入口合上的最后一瞬,孩子们回头望去——
他们看到父母的身影在门板破碎的瞬间被巨大的力量吞噬,紧接着,是利器撕裂身体的闷响,以及喷溅在纸门上的、刺目惊心的鲜红。那红色,如同最灼热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他们的视网膜上,也烙印在灵魂深处。
他们踉跄着在混乱的街道上奔跑,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火焰与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人群像无头的苍蝇般冲撞,哭喊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在推搡中,12岁的久儿脚下不稳,瞬间被人潮挤了出去,摔倒在地。
“久儿!”小永目眦欲裂,想要冲回去,却被奔逃的人群裹挟着向前。
下一秒,他听到久儿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一只肤色青灰、指甲尖长的怪物,已经抓住了她瘦小的肩膀,利齿深深嵌入。
“放开我妹妹!”原本护着小永的哥哥安,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从侧面猛地撞向那只鬼,与之扭打在一起。他死死抱住鬼的身体,对着吓呆的小永和哭泣的久儿嘶吼道:
“小永!带久儿跑!快跑——!”
小永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冲上前,奋力从鬼爪下扯回鲜血淋漓的久儿,背在背上,拼命向前奔跑。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地跑。胸腔痛得像要裂开,双腿麻木得失去知觉,直到眼泪流干,直到回头,再也看不到那片承载了他们所有幸福与痛苦的、已成炼狱的故乡。
残阳如血,将天边云霞染成一片凄艳的金红。诗背着药篓,正俯身小心翼翼地挖掘一株草药。山间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蓦地,一阵杂乱而虚浮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诗抬起头,看见一个少年从林间踉跄冲出。他约莫十六七岁,衣衫褴褛,满身污泥,脸颊因失血和疲惫而苍白如纸。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背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她肩头的衣物已被暗红的血迹浸透。
少年看到她,黯淡的眼眸里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光,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尽全身力气,声音嘶哑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呕出的血:
“诗医生……求求您……救救我妹妹……我只有她了……”
诗的心被狠狠揪紧。她立刻上前,检查了一下久儿的伤势,眉头紧锁。“快,跟我回医馆!”
医馆内,灯火通明。诗动作迅速地剪开久儿肩头粘连着血肉的衣物,清理脓血,消毒。银针穿上桑白皮线,在她的巧手下,皮肉被一针针缝合。整个过程,小永都紧紧握着妹妹另一只冰凉的小手,一瞬不瞬地看着,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渡给她。
隔日清晨,天光微熹,曦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久儿轻颤的眼睫上。守了一夜未曾合眼的小永,立刻感受到指尖那细微的颤动。
“哥……哥……”久儿虚弱地睁开眼,看到哥哥布满血丝却写满担忧的双眼,泪水瞬间涌出,却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幸好……醒来还能再见到你。”
后来,诗和缘一收留了这对无依无靠的兄妹。小永毅然加入了鬼杀队,追随缘一学习剑术。或许是心中压抑着足以焚尽一切的复仇烈焰,他展现出了对炎之呼吸的高度契合度。他练习得比任何人都刻苦,常常在夜深人静时,仍能看到他在月光下挥刀的身影,那燃烧的斗志,仿佛要将自身也燃成灰烬。
在一次任务中,小永斩杀了一只小鬼。那鬼在消亡前,带着戏谑与残忍道出了那夜主导屠杀的上弦之名——“僧怨大人……那天晚上,他玩得很尽兴……”
“僧怨……”小永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瞳孔骤然收缩。积压的悲痛、愤怒、无力感,在这一刻被这个名字彻底点燃,化作焚心蚀骨的烈焰!他狂吼一声,炎之呼吸·壹之型 不知火全力爆发,身形如一道炽热流光,瞬间将那小鬼斩灭!
战斗结束,剧烈的情绪波动与力量透支,让他胸口一阵灼痛。他低头,看到左胸心脏上方,一道火焰状的斑纹,正悄然浮现,灼热无比。而他自己,也因强行催动和鬼的临死反扑,身受重伤。
回到总部,诗为他施针治疗。银针落下,引导着他体内因情绪激荡而紊乱的气息,竟意外地激发了他更深层的潜能,伤势的恢复速度也远超寻常。
“诗夫人……”小永躺在榻上,看着为他忙碌的诗,声音低沉,“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诗看着他胸口那清晰的斑纹,心中忧虑更深,却只是温柔地点头:“好好休息,小永。力量很重要,但活着更重要。”
得知仇鬼名号后,小永变得愈加沉默。他像一块投入熔炉的铁,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修炼中,剑术日益精进,但眼底燃烧着灼热的火焰。诗每次为他治疗时,都能感受到他身体里那股不惜焚毁自身也要获得力量的决绝,这让她心痛不已。
鬼杀队实力大增,家主制定了雄心勃勃的围剿计划,目标直指三名上弦与五名下弦。小永毫不犹豫地报名了讨伐僧怨的队伍。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医馆染成一片暖金色,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凝重。诗一边为小永换药,一边轻声劝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小永,这次行动太危险了。上弦之鬼,需要数位柱级剑士合力才有可能战胜。你可以先随缘一去解决鸣女,破坏无限城,我们再一同去找僧怨,好不好?”
小永抬起头,脸上是属于战士的坚毅平静。他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诗夫人,谢谢您。但我等不了。每次入夜,父母和哥哥惨死的画面,便会在我脑中重复。此战我必须去。”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正在晾晒草药的久儿的身影,眼神变得无比柔软,诚挚地嘱托:“如果我回不来……久儿,就拜托您和缘一先生了。请让她……平安长大。”
诗知道,任何言语都已无法改变他的决心。
决战前夜,血色的残阳悬挂在天边,将紫藤花树林染上一层悲壮的辉光。久儿站在花树下,将一束亲手编织的紫藤花花环,轻轻戴在小永的颈间。紫色的花瓣在风中微微颤动,如同少女不安的心。
“哥哥,”久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保持着笑容,“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小永用力抱了抱妹妹,将花环小心收好,转身汇入出征的队伍,再没有回头。
此战大捷。
然而,凯旋的队伍带给久儿的,不是哥哥温暖的拥抱,而是一枝被血液浸透、已然枯萎的紫藤花花枝。它曾经别在小永的胸前,见证了他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英勇,也吸收了他生命的最后热度。
久儿抱着那束花,哭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鬼杀队的英雄纪念碑上,多了一行崭新的名字,里面有一个稚嫩的名字——小永。
缘一、诗,牵着泣不成声的久儿,将洁白的菊花轻轻放在碑前。白花与灰碑在记忆显得异常刺目。
来年春天,冰雪消融。一座新医馆在小镇落成,这是鬼杀队与小镇民众为感谢诗帮她修建的。
站在崭新的医馆前,诗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脑海中浮现起小永决绝的眼神、久儿痛哭的脸庞,以及那些因她的医术而重获健康的笑容。
穿越至今,那种置身事外的虚幻感,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消散。她亲身经历了温暖的守护,也见证了残酷的别离。她终于明白,她来到这里,并非为了扮演一个知晓剧本的过客。
而是成为故事的缔造者,在绝望中点燃星火,在黑暗里守护微光。
这,才是她穿越时空的意义。
诗的决意已重新上传[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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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番外 诗的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