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回今,依旧清瘦的背影坐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过那间神庙的石阶。
“你不问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吗?”
埃什弥走到阿斯库杜背后,冷声质问道。
阿斯库杜回头看向身后的人,眼神中没有意外,“我就知道王今日叫我来这里,但他本人未必会来。”
埃什弥冷冷地看着他,像是一只被触怒的野狼,寻找机会伺机撕咬猎物。
阿斯库杜勾唇笑了,那笑意美艳绝伦,看得埃什弥一愣,他总是在笑,无论何时,他总是在笑。笑得美艳,笑得动人,他不在乎,他根本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
“告诉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埃什弥沉默片刻,眼中的寒光却未曾退去。他缓缓走到阿斯库杜面前,长臂撑在阿斯库杜的两侧,低头凝视着他,眸色暗淡,可阿斯库杜却仿佛从中看到了那夜的火光。
“那一夜,你亲手处决我。”
他声音极轻,却字字带刃。
“可你并没有要我死,因为伊什美达甘还要第二天将我献祭。”
阿斯库杜眉头一动。
“你刺的是我的心脏,偏了一寸,阿斯库杜,一寸。”
他伸出手,扯开衣领,露出精壮的胸膛,指向自己那道早已愈合的伤疤,伤口细长而险,若再深一点,早已命归黄泉。
阿斯库杜静静听着,没有否认。
“那夜有人从殿后将我拖走,血流了半路,仍吊着一口气。那人是谁安排的,是不是你?”
埃什弥的呼吸明显紧了一分,他想知道当初那个救命恩人到底是谁?心中期盼着,期盼着那个人会是阿斯库杜派来的。
可阿斯库杜却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就是否认。
他缓了片刻,像是压抑情绪,又像在拂去命运的尘土。
“我被人带到城外,走投无路,命悬一线,谁会救我?你以为我该死在路边,还是该活着回来,咬断你的喉咙?”
阿斯库杜没有作声,他在等他把那段埋藏的历史说完。
“我走到了边境,被玛里部落‘右手之子’的巡哨人救下。那时我浑身是血,几近晕厥,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埃什弥缓缓道,目光像是越过眼前,穿回那个雪夜里燃着篝火的营地。
“伊卜尼西娜,我的小姨妈。她认出了我。”
他冷笑一声,“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被神遗弃的孤犬,原来我竟有血脉、有族群、有身份。”
阿斯库杜眉头微动,低声问:“你的父亲?”
“是‘右手之子’的人。死在玛里覆灭的战役中,死得不明不白。我的母亲逃回了神殿,结果却……”他咬牙,目光如刃,“落到你手里。”
“小姨妈将我带回部族,用他们的方式治好了我。”埃什弥直视他,“他们教我重执兵器,教我如何为自己争命。”
“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再从野兽群中走出来。如今,我是‘右手之子’的战将,是他们拥立的大将军。”
风自东南方而来,吹动埃什弥肩上的披风,披风下缀着金与羽的战饰,光芒凛然。
“你杀了我,却没能埋了我。”
“阿斯库杜,”他俯下身凑近他,如狼犬一般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冷笑道,“现在轮到你告诉我,你该怎么还这条命。”
园中的冷风愈演愈烈,仿佛天地都在为这重逢鼓动血脉。
阿斯库杜却只是静静看着他,眉眼如故,多年未见,他一如从前般俊美无双,岁月在他的眼角难以留下任何印记,难道他真的是妖….
“你要我还命?”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像羽毛一般,“埃什弥,你若想要,我的命归你。”
埃什弥眼中寒光微闪,心中却不知为何微微一颤。
他早该痛快挥刀,报那一剑之仇,可眼前的人,却好像依然站在残破的神庙石阶上,仿佛从未变过。依旧孤高,依旧沉默,依旧是那个曾在他怀中,吻着他额角说“别怕”的阿斯库杜。
“你就甘愿这样死?”他问,声音带了些急躁,像是撕开的一角情绪,终于无法再压下去,“你不怕,我真的会杀了你?”
阿斯库杜回望着他,凝视着他的黑眸,眉头却微微蹙起。
“我怕。”
他说着,语气像是一场迟来的湿润的大雨,将埃什弥的心浸透。
“我怕你活不下来,那天我赌了命也要你活下来。”
他望进埃什弥的眼里,那双燃烧着仇恨与悲伤的眼睛。
“我那一剑,是往你左侧一点偏开的。”他说,目光不移,“我不能救你,但我也不能杀你。我只能把命运交给你自己。”
埃什弥攥紧了拳,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想怒吼,想挥刀,可终究只能死死盯着这个男人。这个他恨了两年,却也爱了更久的人。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次,想在梦里把你杀了。”
阿斯库杜嘴角勾起一点苦笑。
“你若杀我,便动手吧。我从埃考拉图的王城而来,来到玛里进入亚斯马赫-阿杜的宫廷,就是等这一刻。”
气氛如剑锋紧贴,呼吸之间便能杀生。
但就在那一刹,埃什弥却没动。他只是盯着他,眼角一点点泛红,语气却依然冷硬。
“你….你又在骗我。你怎会知道我还活着,在你心中我怕是早已死了,如果不是当年那人的舍命相救,如果不是部落医治我的伤口,我早就死了!”
他低声说完这句,终于松开了手,原本藏在斗篷下的短刃,“哐啷”一声,落在地上。
他背过身去,低声道:“你欠我的,不是一条命。是一辈子。”
阿斯库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百念奔涌,却终究只道一句:
“若你要,我这一生,都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