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庙的地下并不对外开放,那是历代王庭秘事与禁术的埋骨地,除了少数祭司与王室亲信,任何人擅入都将被视为亵渎。埃什弥为了能够进去,趁着阿斯库杜熟睡之时,拿走了他的令牌,那是大王子伊什美达甘赐予他的。
厚重的石板墙上刻着古老的文字,晦涩难解。他点燃油灯,翻开尘封的泥板,字迹隐没。但他终于在一片泛黑的残卷中,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阿斯库杜”。
这是一卷人事记录。
“生于南原之野,孤子。母不详。族人传言其父为狼,孕于长夜之中,生子于霜落之时,三日不哭不食,第四日啼声震林。年八岁,首见占星之力,口含三言,预断部族覆亡。”
“初由南原游牧部落收养,后失踪,再出现已是沙马什阿达德三十三年,以另一名亡者身份入籍为‘阿斯库杜’,化身为占卜师,自此履历清晰,身份难查。”
“入王庭前,曾在东境神殿修习占术,师占卜官:恩海杜安娜。”
那一行字,像铁铸成的枷锁,冷冷箍在埃什弥的胸口。
“师占卜官:恩海杜安娜。”
他的母亲。他记得她低头研卷时的眼神,也记得她手指冰凉,握着他写字的姿态。他从未见过她死亡的模样,却在阿亚的信中读到了那个词。
“活祭”。
而那一日在神庙中主持仪式的,是阿斯库杜。
他见过的,意外闯入神庙之时,见到的就是他。那也是他爱上他的开始,是他将他奉若神明的开始,可谁知那天,同样死在他手中的除了那只献祭羔羊,还有他的母亲。
埃什弥的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蜡烛火光也跟着晃动,仿佛那些尘封的记录都在低声倾诉。泥板之下还夹着一小段金属铭牌,残缺不全,上面刻着一行铭文:
“此子若存,当归血之源。”
埃什弥放下泥板,眼神冷却如铁。
他起身走出地下神庙,夜风扑面,猎猎作响。
天色未明,他却已知道他再无法回头。阿斯库杜欠的血,不止阿亚一人。
他要亲自问个清楚。
哪怕,拿命来问个清楚。
可也正是在这一天,从地下神庙出来的那一刻,无数火光照耀在他的脸上。他看到大王子伊什美达甘,身后跟着同样骑在烈马上的阿斯库杜。
“拿下这个擅闯神庙之人!”
大王子一声令下,埃什弥就被一众士兵团团围住。埃什弥不明所以,抬眸向阿斯库杜无声的求救,但阿斯库杜却并未理会。眼看着他没有半点儿挣扎,便被士兵拿下。
埃什弥的武功,阿斯库杜是知道的,也是他亲手指导的。如果他反抗,这些士兵可是久久不能成功拿下他。出乎意料,他没有反抗,任由那些人将他按上牢车。
这是第三次了,阿斯库杜目送着他被押上牢车的第三次。
第一次,是初见。十五岁的埃什弥在破败的玛里神庙中遇到了正在进行占卜的阿斯库杜,浑身是血,却依旧眼神清明。他闯入神庙,打断了仪式,将那串滴着油脂的铜铃撞得作响。
阿斯库杜看着那少年站在他面前,嘴唇紧抿,眼中隐隐有火光在燃烧。埃什弥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枚染血的银币放在阿斯库杜面前。那是对神祇的供奉。
第二次,是再见。二十岁的埃什弥陷入了他的圈套,替他顶罪,被押上牢车后依然和他说着话,笑容纯真。
而如今,是第三次。
二十三岁的埃什弥又一次在他的目送下被押送,他的目光一直投来,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的眼底,而在他的眼底,阿斯库杜却看不到一丝憎恨,依然明亮,依然闪烁。
阿斯库杜站在车前,目光穿透晨雾。
在埃什弥看不到的地方,阿斯库杜对着月光念道,“去吧。”
“愿神明在你之上,哪怕你从不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