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库杜第一天按时去祭祀院报道了,作为前任国王留下来的占卜师,自然没有获得什么好眼色,但他倒也全然不介意,只是跟身边管事的祭司说,“能不能把之前的占卜记录拿给我看,我刚来到这个国家,对于一切都不熟悉。”
那祭司也不会为难人,既然新任国王金瑞林留下了他,那么他就会客客气气的对他,哪怕阿斯库杜之前是敌国的首席占卜师。
和阿斯库杜共事的还有另外四位占卜师,这五位占卜师共同构成了王国宗教系统中的智囊团,为国家大事进行占卜,询问神谕。这远比埃考拉图王国的体系要好很多,首席占卜师在这里是不存在的,这就意味着没有争抢,更加公平,占卜事务也将更加准确。
这一点,阿斯库杜不得不承认,也十分欣赏。
但是那四人中的其中一位就对阿斯库杜没什么好态度,他的名字是伊赫西姆-辛,来自玛里城周边的部落。
玛里的国家构成和埃考拉图有着极大不同。埃考拉图是纯王国体系,国王被尊称为“陛下”,而玛里则是部落加王国的构成,这些部落被分为”左手之子“和”右手之子“,而玛里王金瑞林来自于“右手之子”,所以只能被称为“王”,而埃什弥也来自这个部落。
然而,就在阿斯库杜正在垂头阅读手上的泥板之时,伊赫西姆靠了过来,扬手打翻了那块泥板。
典籍从手中滑落,狠狠砸在地面上,碎成了小块。
“这是前代占卜的记录,你这么做怕是不妥吧。”阿斯库杜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直直地扫了伊赫西姆一眼。
“这是我们国家的占卜记录,给你个外人看有什么道理,再说了,这也只是复制本而已!你难不成还想看原本?”
伊赫西姆的态度并不好,目光不屑地盯着阿斯库杜,好像两人本就有什么仇怨似的。
阿斯库杜不卑不亢道,“既然王继续留我在这里,我就得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如果你在这么阻挠下去,怕是对你对我对祭祀院,都没好处。”
伊赫西姆不以为然,“玛里和你的国家不同,你不适合这里。”
阿斯库杜一笑,“适不适合不是你说的算。”
说完,阿斯库杜淡淡瞥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步子轻巧,衣角飘飘,像是一只鬼魅幽灵飘走了,只剩下伊赫西姆怔在原地,眼底燃烧着怒气,最后直接一拳发泄在了旁边的墙上。
另一位占卜师也过来劝,“伊赫西姆,别和他一般见识,埃考拉图那边的占卜师据说作风不正,不论男女都是在王宫中勾引王室的人,说他们是妖孽也不为过,何必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呢。”
伊赫西姆还是气不过,怒道,“部落中有那么多优秀的占卜师,可王却偏偏留下了这么一位!也不知是何用意!难道是信不过我们部落不成,他们‘右手之子’的人向来如此!”
伊赫西姆来自“左手之子”的部落,对于部落中与他极为亲近的一位占卜师没能如愿进入王庭而感到不满。
身边人又劝,“听说,阿斯库杜和咱们将军之间有过节,不如咱们让将军劝劝王上,把他赶走算了,本来就不是玛里人,凭什么留在玛里王庭中占卜师!”
伊赫西姆听了,便觉得有道理,埃什弥那人和他关系不错,如果劝劝,没准儿也能行得通,便出了祭祀院去训练场找埃什弥去了。
当伊赫西姆走进训练场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阴测测的寒风,站在高台上放眼望去,士兵们正在训练,但气氛明显压抑,安静得有些诡异。那原本该充满号令与呐喊的操场,此刻只听得见兵器碰撞的低响和偶尔一声闷哼。所有人都神情紧绷,仿佛一场怒火正在潜伏、酝酿。
而那怒火的源头,正站在场地中央。
埃什弥,赤着上身,臂膀上缠着一圈还未解下的绷带,手持长枪,一动不动地站着。他面前倒着三名兵士,正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身子。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黑眸死死地盯着他们,像是狼在等猎物做出最后挣扎。
伊赫西姆站在高台边,犹豫了一瞬才下了台阶,走到场边喊道:“埃什弥,将军—”
埃什弥没有理他,只是缓缓收起枪,低声吩咐:“训练结束,留下那三人,其余的出去跑十圈。”
士兵们不敢多言,立刻散开。等人群彻底散去,他才慢慢转头,目光落在伊赫西姆身上。
“你找我?”
伊赫西姆被他那眼神看得心头一跳。太冷了,那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寒意,不像往日熟识时的模样。可他还是硬着头皮笑了笑:“我……是来和你说说阿斯库杜的事。”
埃什弥的眼神沉了下去。
伊赫西姆察觉气氛不对,咽了口唾沫,却还是继续说:“你也知道,他不是我们玛里人,甚至可以说,他从头到尾就没把玛里放在心上。他这种人留在王庭,对咱们可没好处。不如劝劝王上,把他调离,或者直接……”
“你说够了吗?”埃什弥打断他,声音低得像是从地下爬出的风。
伊赫西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咚”的一声,长枪狠狠插进他脚边的泥地,枪身颤动,差点震到他的膝盖。
“玛里王庭要留谁,是王的事。”埃什弥抬眼,黑眸如夜,“不是你,也不是我说了算。”
“可你以前…”
他忽然笑了一下,却没半分温度,“你以为我和他之间的事,是你一句‘有过节’就能概括的?”
伊赫西姆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那笑意里藏着的东西太深太冷,他根本不敢追问。
埃什弥收回长枪,背过身去,淡淡地道:“别把我和你们的那些小算盘扯在一起。玛里这么大,容得下他,也容得下你们的不甘心。”
“但他在,你们永远都不会安稳。”他说完这句话,长枪一挑,划破空气,重重落在地上,“滚。”
伊赫西姆站在原地,只觉得冷风一阵阵灌进心口,半晌才转身离开。而身后,埃什弥站在原地,肩膀绷得极紧,仿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刚才那句“容得下他”,是说给谁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