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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朗台]女仆的颠覆之路 第8章 格里高利蜜饯铺

作者:休芸芸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5-19 16:39:27 来源:文学城

手指迅速探入口袋——那里空空如也,拿侬一瞬间还以为早上出门前葛朗台太太交给她用于购买棉线的钱已经被偷走了,但下一秒她猛地记起葛朗台站在台阶上怒斥她的的模样。

“拿侬,钱包要装在上衣的口袋里!女人的裙子是摆设,你们怎么能指望薄薄一层衬裙就拦得住小偷们作恶的手!”

谢天谢地,葛朗台说的没错,在这一点上她必须要向葛朗台学习,不学习他对待钱财的抠搜态度,但是要学习他保卫钱财的蛮横决心。

然而她捉住的这个‘小偷’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女士,我没有要偷您的钱袋……我只是想再尝尝上次您送给我的橄榄,”

这个叫亨利的大男孩竭力解释道:“刚才我一直在叫您,但您没有听到,我看到您的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还以为装满了一兜橄榄呢!”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伸手拿了?”

拿侬松开了这家伙,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不停揉搓着胳膊的男孩:“没有人告诉你不告而取是不对的吗?”

“对不起,女士,”亨利嘟囔着抱歉的话,却露出希冀的神色:“不过您可以给我您的腌橄榄吗,我真的很想吃,上次吃完之后,两个多星期了,我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从不挑食的亨利挨了妈妈的两顿打了,但她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吃不下饭,以及每天早上为什么口水会沾满整个枕头!”

拿侬挑起眉毛,显然这家伙的回答让她有些惊讶。

“你说上次的腌橄榄吗?这东西真有这么好吃?”

亨利使劲点头,“真的很好吃!”

拿侬陷入了思考,眼前这个家伙竟然表现地跟欧也妮如出一辙,这些日子经常能看到欧也妮直奔厨房,熟练地从篮子里掏走橄榄的一幕,泡在坛子里用姜片和甘草等待发酵的未成熟腌橄榄也没逃过欧也妮的小手,拿侬原本打算腌制一个月的,被迫二十天左右就开盖出坛了。

“我出门没有带橄榄,”拿侬看着难掩对零嘴的渴望的男孩:“不过我问你,如果我有这种橄榄但不是免费的,你愿意花钱购买吗?”

亨利想了想:“我愿意,女士,只要你不要像老格里高利一样,把普普通通的果干卖出高档蜜饯的价格,我就愿意!”

拿侬停在了一栋灰白色石砌建筑前,绿色木制招牌上画着金蜜色的蜂巢和樱桃图案,门口玻璃橱窗陈列着彩陶罐装的蜜饯,门铃是黄铜铃铛,还没有进门,就能闻到蜂蜜与焦糖的甜香。

她抬头看了一眼La Confiserie Grégoire几个歪歪斜斜的大字,索漠城最大的蜜饯、果脯的供应商格里高利坐拥着这座蜜饯铺,显然已经打响了名头。

拿侬推开门走了进去。

来之前她就听亨利说过,除了一个负责负责搬运水果和擦洗铜锅的学徒之外,老格里高利蜜饯铺子只有两个核心人物,一个是65岁的格里高利,一个是他22岁的孙女玛丽昂。

拿侬看到的就是趴在柜台上算账的年轻女孩,这个皮肤过于白皙的女孩在用鹅毛笔记录了几个数字之后抬起了头来:“女士?”

“你好,我路过这家店铺,无意识被橱窗里的东西吸引了,”拿侬就道:“在索漠城这么多年了,原谅我居然还是第一次踏进这座美丽的蜜饯铺。”

年轻的玛丽昂笑了起来,她看起来跟欧也妮一样青春美好。

“没关系的女士,就算你第一次来也没关系,就算你什么都不打算买只是想尝尝也没关系,”就听她道:“我们店铺的每一道蜜饯前面都有介绍呢,还可以试吃。”

玛丽昂并没有瞧不起一身粗布肤色黝黑的拿侬,她还热情地邀请后者试吃自己的蜜饯——事实上,玛丽昂能有这么高的兴致是因为今天这个店铺完全由她做主,爷爷格里高利去了眼镜店换新眼镜去了,她终于可以打破禁令,让顾客们试吃了。

玛丽昂在店铺的经营上和爷爷有很多分歧,比如她希望将新式温度计用于改进糖浆的火候,但老格里高利眼中,根本不需要温度计的测试,只要糖浆上面浮起细密的泡沫,他就有理由认为,这就是蔗糖发出的最佳信号——

提醒他可以用来给果干上色腌制了。

拿侬在玛丽昂的推荐下,一排排看了过去,老格里高利的招牌产品还真不少,比如蜂巢糖渍梨,蜂巢蜜和梨子搭配在一起,看起来确实十分甜蜜的样子。

诸如普罗旺斯糖渍杏子、榅桲果冻甚至香草巧克力苹果干,还有橙皮巧克力蜜饯,掺入稀有可可粉的这种,都属于有钱人专享。

拿侬停在了一款淡红色的蜜饯前,“这是什么?”

玛丽昂就道:“这是杏仁糖,我们用玫瑰上了色,出锅之后爷爷很满意,给它取了名字叫‘皇后之泪’。”

拿侬一愣:“皇后之泪?”

玛丽昂不得不解释道:“没错,就是我们那位可怜的、被赶到修道院去的皇后约瑟芬,杜乐丽宫正在张灯结彩欢迎一位新皇后,没有人记得以前那位皇后曾经如何拥有过皇帝陛下的爱,为她一次偶然的伤寒而抛弃了一切军务从前线赶来……”

玛丽昂夸张地捂住胸口,22岁的她正处于少女的幻想期,拿破仑和约瑟芬传奇的爱情故事像糖浆淹没果仁一样浸透了她的脑瓜,让她也渴望着一段轰轰烈烈从天而降的爱情。

但很显然,爱情故事的结局总是令人唏嘘,甚至没有十年,这段丰沛到无从发泄的感情就变成了干涸的荒漠,与只见新人笑的巴黎相比,似乎乡下的索漠城反而更守旧一些,充满了对旧人哭的同情。

拿侬上个月刚去过巴黎,此时就很有发言权:“我们是奔着那位新皇后的仪仗队进入巴黎的盛大仪式而去的……不过马车快得像利箭,进入凯旋门之后我们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哈布斯堡双头鹰徽章,其他的,什么都没看到。”

而且他们还差点被涌动的人群撞倒,因为现场人实在是太多了,葛朗台新做了没一天的头发也惨遭蹂躏,歪斜地像巴黎铁匠铺里的三叉戟。

两人愉快地交谈着,却见大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白发老头走了进来,他一进来拿侬就知道这是谁了,常年熬糖的蒸汽熏出泛红的鼻头,脸颊却苍白如杏仁膏,布满糖浆溅烫的浅褐色小疤,只有格里高利蜜饯铺的主人才拥有这样的特色。

老格里高利进入自己的蜜饯铺却并不高兴:“雅克那个老家伙,骗我花了八十法郎定做了一副眼镜!”

等他巡视完自己的铺子之后他更不高兴了:“而你,我亲爱的孙女,竟然敢违背我的命令,让人免费品尝我们的蜜饯!难道你不知道这会吸引多少只吃不买的人来吗?爱占便宜的人永远不会够!”

拿侬越瞧他越熟悉,瞧他稀疏的只能勉强扎成小辫的白头发和山羊胡须,在甜腻的糖浆味道之外,那抠搜的、斤斤计较的味道简直要扑面而来。

“您孙女虽然推荐了她的蜜饯,但我并没有品尝味道,”拿侬就道:“我想我不应该在您设置的爱占便宜的名单上,因为我不是非常喜欢甜食。”

老格里高利嚷道:“不可能!没有人不喜欢甜食!甜蜜的味道是枯燥生活的唯一润’滑剂!没有这些闪闪发光的蜜饯,生活就没有希望!”

他自以为是地找到了拿侬不爱吃甜食的原因:“一定是你平时吃不到这种高档的食物,要知道,一磅的皇后之泪就要4个法郎!这绝对是你吃不起的价格!你一天的薪水,也买不起这橱窗里的东西!”

“也许您确实觉得自己看出了我的身份,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仆,但作为在果园中干过活的女仆,我认为您店里蜜饯的价格远超原材料数倍,”拿侬道:“甚至数十倍,4个法郎是普通工人两天的工资了,可以购买30斤杏仁了。”

而一磅只有450克罢了。

“还有白糖呢,白糖不算进去的吗?!”老格里高利斜着眼睛盯着拿侬,瞳孔混浊如凝结的糖霜:“你知道现在白糖多少价格吗?”

“任何一家制作蜜饯的作坊,白糖都是重复利用的,而且店铺主人会很聪明地在白糖廉价如水的时候囤积大量的白糖,”谁知拿侬了如指掌:“这是法国当下唯一不受大陆封锁政策影响的商品,白糖从南美的种植园就算多绕四个港口,也会按时抵达巴黎人民的餐桌。”

“我看出来了,你可不是来买蜜饯的,”老格里高利眼睛一转,示威似的举起拳头晃了晃:“你好像是跟我抬杠来的!”

“让我们回到原先的话题,”拿侬收放自如:“格里高利先生,这么说吧,除了价格高昂之外,你的蜜饯和果干品质都不错,我对这家经营了二十余年颇有口碑的蜜饯铺深表敬意,不过我发现你的店铺似乎只有甜味这一种底色,这就是我来的目的。”

就见拿侬将自己手里的绣花袋子打开,倒出了里面的暗青色果脯。

“请品尝一下,格里高利先生,我邀请你品尝我做的果脯,绝不会因为你多吃了两颗,而斤斤计较的。”

……

昏黄的烛焰在镀银烛台上微微颤动,将橡木书桌上一摞摞皮质账簿的阴影拉得老长。

羽毛笔尖蘸过黑墨水,在泛黄的纸页上沙沙游走,留下一行行注脚一致的“借方”与“贷方”。

一个佝偻的身影趴在上面——正蹙眉核对着今日的交易:“左页(借方)1810年6月3日,购里昂丝绸50匹,每匹80法郎……”

烛光映出葛朗台指尖划过的一列数字,那是从家族金库中流出的真金白银:“售予波尔多船主杜兰德,预付定金2000法郎……”

他蘸了蘸墨水,在“应收账款”下补了一笔,却忽然咒骂出声:“该死的,关税还没有算进去!”

葛朗台抄起沙盒想要吸干墨水,却见这行算错的资金已经凝固,他只能拿起手边的小刀刮去错字。

“复式记账,复式记账,”葛朗台愤怒道:“是什么让我六十岁的脑袋不得半刻清闲,是什么让我还要夜以继日点灯熬蜡地平账!”

葛朗台太太不敢吭声,她只是借用一点烛光缝补自己的袖口,当然如果拿侬在的话,绝不会这样忍气吞声,她一定会说:“如果老爷你舍得钱雇一个账房先生,你就不会在深夜发出这样的抱怨。”

一切还不是因为他舍不得钱!

与此同时,葛朗台夫妇大概想不到,在他们头顶的狭小房间内,拿侬也拨拉着薄薄的账目,陷入了和葛朗台一样的境地中。

拿侬住的房间蜷缩在葛朗台府邸的顶层,像一枚被遗忘在钱袋角落的铜板。倾斜的天花板低垂着,仿佛随时要压下来亲吻她粗糙的亚麻布枕头,褪了漆的松木衣柜上留着几道白痕——那是她刚来时,试图用碱水擦掉前任女仆留下的油渍时蹭掉的。

逼仄的空间除了睡上去时会发出叹息般吱呀声的弹簧铁床,以及挂着她的粗毛呢斗篷(葛朗台太太的旧衣物)和那串永远不离身的钥匙串的衣架之外,也就是摆在墙角的那张跛脚的核桃木小桌了。

拿侬趴在小桌上,熟练地在账目上记录着“借方”和“贷方”的数字,如果葛朗台在这里他一定会惊讶拿侬居然能熟练掌握这种复式记账的本领——

在此时的法兰西,这种记账模式需要专业训练,仅有少数商人、银行家或巴黎高等商学院的学生这种人才能掌握,当下小商贩与农民仍普遍使用单式记账或口头记账。

而拿侬记账的“应付账款”和“应收账款”,乃至“销售收入”的商品不像葛朗台那样五花八门,她的商品只有‘腌渍橄榄’一个。

但此刻拿侬的眉头却蹙地比葛朗台还紧。

因为她已经算出来,如果她跟老格里高利合伙做这个她提出来的腌橄榄生意,那么不管是老格里高利提出来的‘代售’或者‘买断’——她都是利益损失的一方。

先来看代售模式,老格里高利以“代售”为名,提出每筐橄榄抽取20%的利润,远高于市场10%的合理佣金,而且他还提出了“延期支付”,要求到腌橄榄必须卖出去后才结算,若滞销,还要按天收取5% 的“滞销费”。

这种他嘴里所谓的‘风险共担’其实是隐性克扣,作为供货者的拿侬实际到手收益远低于预期。

那么买断呢,老格里高利看到拿侬的为难,似乎大发慈悲地提出了一口价模式,他愿意花200法郎买断拿侬的‘新式橄榄’,甚至不顾拿侬本人的反对,想入非非地给这种新橄榄取好了个名字——“甜如苏比”。

“苏”作为货币单位,约等于5个生丁,格里高利暗指这道橄榄上的甜味少得可怜。

200法郎是巴黎工人一百天的工资,这笔数额听起来很仁慈,但拿侬知道老格里高利一定能从腌橄榄上获取更多的利润,如果定价跟‘皇后之泪’一样4法郎一磅的话——他很快就能赚得铂满盆满。

该庆幸还是该犹豫呢,拿侬陷入了沉思,她应该庆幸自己的这道广式橄榄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拥护,同时也让她陷入了跟葛朗台一样利益的角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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