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尼叶离开后,转身去一处地下入口,他摸到了一块温度异常的砖石。
他轻轻叩击砖面,墙体深处传来锈蚀齿轮的转动声,一条弥漫着水汽的漆黑地下甬道出现在他面前。
往前走一段路,一条小船停靠在那里。他上了船,顺着记忆中的位置划去。
只是,不知道是他划错了方向,还是埃里克又制造了其他的迷宫,加尼叶的船在湖面上飘了很久都没找印象中那扇小门。
他叹了口气,“你不欢迎我,埃里克。”
话音落下,一道无法分清方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那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加尼叶先生,您又来光临鄙人的陋居了。”
加尼叶顿了一下,失笑道:“不出来迎接我一下吗,埃里克!”
埃里克默了片刻,说道:“噢……抱歉,是鄙人考虑不周,您向左走,前面的分叉口向右,就可以看我了。”
加尼叶按照埃里克的说法划着船,果然在他所说的位置看见了站在陆地等他的埃里克。
埃里克一如既往一身黑衣,脸上带着白色面具,手中提着一盏煤油灯,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前走,没多一会儿,就到了埃里克的居所。
那是一处宽阔的地下天地,被他改造成许多个不同的房间,有卧室、客厅、厨卫、浴室、琴房等等,和加尼叶上一次所看到的布局没有太大区别,唯一有变化的可能是……多了一间卧室——那间卧室布置的很像公主房,里有水晶、衣裙、鲜花,以及蕾丝布料……
鲜花?裙子?蕾丝布料……
加尼叶表情有些奇怪。
埃里克适时解释道:“我在准备迎接天使的到来……”
天使……?
加尼叶的眉头微微一挑,忍住了想要继续询问的想法。
他知道埃里克不是个正常人,他和埃里克认识有十多年了,从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
埃里克是个天才,而天才多少都有点病,加尼叶是可以理解的。
这座歌剧院的双层地基工程全部是由埃里克一个人设计的,他无疑是个建筑大师,然而建筑却不是他最擅长的领域,他其实更爱音乐。
加尼叶说明来意:“德比恩和波里尼把你的信件拿给我看了。”
埃里克在全神贯注做花环,头也不抬的回复:“您来找我,是觉得我提的要求不合理吗?”
“不……埃里克,”加尼叶摇摇头说道:“我甚至觉得你可以提出更多要求……你只要每月两万法郎的薪水和五号包厢就足够了吗?如果你还想要其他的,我可以满足你。”
“我只要这些,加尼叶先生。”埃里克平静的回答道:“您邀请我参与歌剧院的修建,并支付给我两万法郎的月薪作为报酬。在歌剧院投入使用后,我也希望能够维持这样的薪酬水平。为此,我想了一下我应该做些什么才配得到这些酬劳——”
“就像您知道的,我对音乐的造诣相当高,音乐就是我的灵魂——我会用灵魂书写作品,并保证每一部被我呕心沥血书写的作品都可以得到世人的认可,为歌剧院带来持续的收益……当然,为了避免那群庸才败坏我的作品,我将亲自指点他们排练,没有人可以糟蹋我的音乐。”
埃里克如是说,声音之中透出几分傲气。面对音乐,他总是这样的坦然而自信。
“我已经让那两位经理满足你的要求了,埃里克。”加尼叶继续说:“另外,那个东方女孩,她会亲自把经理们的回信交给你,就看你想怎么收信了,是想面对面从她手中收走呢,还是让她把信放在某个位置,你自己去拿……全看你怎么想。”
他拍了拍埃里克的后背,意味深长道:“不要太感谢我,埃里克,我猜你爱上那个女孩了,我在为你创造机会。”
埃里克的动作猛地一顿,手中的花瓣掉下两片,他微微颤抖,把花环放下。
想法被人看穿,让他有了实质性的暴露感,他一时间有些惶恐、焦虑、自卑,以及不安……
多么令人绝望,他连一张完好的脸都没有,居然还渴望爱情能降临到他的身上。
因为这张畸形可怖的脸,人人见了都会厌恶他,否定他,连他的父母都抛弃了他,他八岁就开始出来流浪了。
他不奢望还有其他人能怜悯他这个无辜的怪物。
他的天使,只要她不害怕他,他就还有机会。
慢慢来,他不想吓坏她,他要先用他的声音取得她的信任。
“让她在傍晚之后,把信件放到五号包厢吧,我会自己去处理。请你帮我转告德比恩和波里尼先生,就对他们说——这位东方姑娘是五号包厢的领座员,只有她才拥有进入包厢的资格。”
“最重要的一点,不要对她透露任何关于幽灵的事情,也不要告诉他五号包厢属于幽灵……只需要让她知道,有一个神秘客人会去包厢取走信件,就足够了。”
“你果然还是不打算直接与她见面。”加尼叶说,“既然这些是你的要求,那么我会帮你转达的。”
“感恩您,查尔斯!”埃里克温和道:“十分感谢这些年您对我的照顾,我愿做您最忠实的友人。”
……
安芷汀终于退烧了,这还多亏了她包里的布洛芬,不然她还要硬挨好几天。
在得知她的身体有好转后,最先过来看望她的不是她的同胞们,而是德比恩和波里尼先生,这让她有些意外。
两位经理说明了来意——
第一是把舞台重新让出来,供东方戏曲团排练。
第二是他们为她请了一位法语老师,不日将过来教她学习法语。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们给了她一封私人信件,并让她把信件送到五号包厢,届时会有神秘客人取走信件。她被警告不能偷看信件,否则神秘客人会发怒。
安芷汀表示明白,同时也很感谢经理们对她的照顾。
发烧这两天,他们甚至从圣路易斯医院请了一个医生过来给她看病。这位医生没看出她的病灶,要给她放血治疗。她原本昏昏越睡,一听要放血,当即就被吓清醒了。
她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放血的提议!显然这位医生似乎并没有她的布洛芬有效果,不过德比恩和波里尼先生的这份担忧和关照,她还是记在了心里了。
这天傍晚,彩排完毕,她去送信件。
五号包厢位于歌剧院二楼左侧,正对着中央舞台,是整个歌剧院视野最好的观影席位之一。
整个包厢的色调是深酒红和香槟金,穹顶有阿波罗和缪斯的壁画,脚下有厚实的手工波斯地毯,带着微微的弹性,踏上去近乎无声。
包厢里放着一张圆木桌,包裹深红色柔顺丝绒,桌面上摆放一盏黄铜台灯、一本皮质封面的剧院手册,以及一束蓝玫瑰。
安芷汀走上前去,把信件放在桌上,目光扫过那束蓝玫瑰,发现玫瑰下面还压了一张对折的象牙色纸张,边缘烫金。
纸张展开时,几片玫瑰花瓣簌簌飘落——那上面的字体算不上好看,但绝对个性,字体歪歪扭扭,形似孩童的手书。
她拿起纸张轻轻读了起来:“作为送信的回报,这束花送给您,请您接受来自FDEL'O的礼物。”
安芷汀手指轻抚过FDEL'O一词时,她的心跳骤然间加快,仿佛能感觉到纸面渗出微微的热意,好似写信人温热的呼吸也被存在墨水里。
蓝玫瑰,送给她?FDEL'O,这又是什么单词的缩写?
玫瑰的香气并不甜腻,反而带着些清苦,她携了一朵放在鼻尖轻嗅,一滴露珠顺着锁骨滑入衣襟,凉意刺的她瞬间清醒几分,恍惚间她似乎听到有人轻轻笑了一声。
随之而来的是战栗感爬上了她的脊椎骨,有实质感的渐渐向上,仿佛暗处正有双眼睛可以凝视到她脖颈后随呼吸起伏的细小绒毛。
安芷汀的呼吸颤抖了一下,转身就要离开,包厢穹顶却发出一声响动,突兀到令人心悸。
“啊……”她差点发出哭腔,还以为又有十字灯要掉下来砸到她了。
她慢慢抬头,只看见了穹顶笔触细腻色彩淡雅的壁画,没有什么其他异常的地方。
安芷汀松了一口气。
FDEL'O,也可能不是缩写,而是一位男士的名字,她想。
既然这样,那就叫他F先生吧。
“谢谢您的花,F先生。”她说,然后把那束蓝玫瑰和象牙色纸片一起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