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告梦书】水中烛火的倒影 > 第21章 蝴蝶不曾忧伤

【告梦书】水中烛火的倒影 第21章 蝴蝶不曾忧伤

作者:白玉流霞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1-15 10:19:21 来源:文学城

沉默。无尽地、长久地沉默。这份死寂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已然近半个系统时。托帕在心中深吸一口气,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注视着另一个人的侧脸,组织语言道:呃,所以说……你好?

出自波月古海的鳞渊春,丹枫哥今岁才给的第一茬新芽,尝尝?这话答非所问。白玉杯中注入剔透水液,雾气氤氲模糊她昳丽眉眼,尽然神情冰凉,仍看得出在场两人一个模子所刻似的五官。

啊?托帕愣了一瞬,接过递来的杯子,触手却是种温润凉意。她迟疑片刻:请问这里是仙舟吗?

显而易见。对面那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反应了片刻,品出这无言之下的潜台词来。待这位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捧着,才不紧不慢开口:我名含章,或者——用你更熟悉的那个称呼吧,叶琳娜。

托帕下意识瞪大了眼,失声断言:不可能!迄今为止,在学术界所囊括的范围内,都未能确认平行宇宙的存在!她没有搭档砂金那般无法解释的好运气,也不觉得这样能轰动一世的奇遇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含章只是眉目带了笑意,透冰似的眼染上些许温度,嗓音轻柔地道出一个眼前人也许从未听说的谶言:实际上,可能性永不嫌多。

因为你是我的同位体。含章洗茶点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又捡了一枝花插进瓶中,话音听来还是慢悠悠的:将这趟经历写成书面报告,去找黑塔的话,说不定能得到些公司意料之外的惊喜哦?

公司。托帕深呼吸,试图令自己冷静下来,她正是在舰队返航时遇见了虫群,在所有人都仓皇迎战时,意外来到这里的。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听到鞘翅目特有的振翅嗡鸣声,也许这一切都是幻觉?便有另一件事:她怎会梦见自己是仙舟人!

不是梦,至少,不完全是梦。含章将一碟点心摆在托帕面前,一只有极光般翅翼的蝴蝶落在她的发簪上。我确实是另一个你,一个生命轨迹完全不同的,可以称作不同存在的你。就像是,若蝴蝶扇动一下翅膀,遥远的海洋会掀起一场飓风。

这一切的起始,是一位前来的学者。她出身于一个高度工业化的星球,环境污染极其严重,父母是植物学家,在世人眼中一无是处。他们教会叶琳娜仰望浩瀚星空,哪怕已被厚厚尘埃遮蔽,来自天外的旅者也仍坚信:不要忘了应有的去处。

哀歌不该是这颗星球的终局。他们的思想从未有过偏差,却死在当权者精心谋划的意外中,若愚民们开始向往干净的环境、美好的生活,他们如何扫平积弊多年的沉疴?于是叶琳娜被送进了孤儿院,半年之后,一位年轻的学者来访,轻柔地敲响她的房门。就这样,从此改变了她的一生。

她说自己叫陆离,偶然到访此地,觉得教育果然还是得从孩子抓起。叶琳娜眨了眨眼,心道,怪不得她会来孤儿院,毕竟哪个父母不想让自己孩子进厂打螺丝,这才是顶顶光荣的事。就着已经磨损大半的塑料棋盘,她们煞有介事地下起了五子棋。银发学者将一枚棋子放在正中央,倏然开口,叶琳娜猝不及防:你的父母……是植物学家?

什么?叶琳娜扭过头,看见昏暗台灯下摆着的泛黄手稿,虽然不知晓含义,但爸爸妈妈确实这样说过,于是点了点头。陆离瞧着她,瑰丽眼瞳被挡在镜片后,看不清神色。三十年前,有一对植物学谱系和环境建设的学者夫妇,在这片星域失去了联系,据说本来是探测到这有超乎异常的污染含量,于是前来想要救助和改善受灾的星球。

但是。这颗星球的网络系统对符宵来说,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于是陆离知晓一件事:这里的人有同风雪一般的彪悍不屈,也是世上最能忍辱负重的顺民。最后一代王朝统治者死于断头台,新上任的领袖风格代代相承,手腕铁血、令人胆战心惊,连风里都是刀锋细微的疼和浓郁的铁锈气。

叶琳娜的父母是正确的牺牲品。她听见谢还照的声音:陆空宵,你明明在来之前,就已知晓这一切了。浮水空花从不遮掩任何事实,她只是一面镜子,于是此刻也活生生、血淋淋地撕开真相。

她不是来救人的,陆离来此目的仅有一个,带走眼前这位■■■■。这颗星球曾经煊赫无极的贵族姓氏,而今被人避如蛇蝎,却端正写在孤儿院的名册上。她注视着小女孩,只喊了声:叶琳娜。

我一生不认此罪名。含章微笑,望着托帕错愕的眼,继续说下去。自称陆离的学者以雷霆手段解决了所有问题,就像那晚,温光下她轻描淡写落下一子,将所有钉死在长夜。这来自白玉京的令使,竟比酒馆的愚者更会鼓弄口舌、挑拨人心。

以一位刺客的性命和四十八位革新派的官员死亡为代价,统治者死在一个将至的黎明前。陆离坐在早已成为景点的皇宫门口,叶琳娜才留意到她的手杖是大提琴弓,此人奏出一首乐声悠扬的曲子,是仙舟流传多年的悼歌。给谁扶灵送葬呢。

白玉京令使性格古怪,素来特立独行。虽说被他们养大的孩子不觉有什么,但仔细一想,又确能品出三分。谁都有张美丽的好皮相,这不似人形是精神意义上的,哪怕多干一件人事,也不会被诟病至此。可惜诸位没这个兴趣,顺其自然吧。

我跟你走。叶琳娜最后如此说。毕竟除了眼前这位,她别无选择。此人行事张扬的很,身边却总带着一个她,再加上她的姓氏……陆离早就打定主意要带她走了。不管什么理由,她留在这里也不会得到一个好结果,而今她终于有了一个奔向星海的机会。父母没能实现的夙愿,就由她完成。

在将要离开的前一天,陆离摘下了叶琳娜的呼吸面罩,将一枚联觉信标刺入她后颈。千百绮丽世界向她展现,万亿银河广阔浩瀚无垠,原来在被工厂浓烟遮蔽的天空之外,真的还有一片新的天地。年仅五岁的女孩几乎哭出声来,冰玉似透亮的眼倒映璀璨星辰,竟要比那一滴泪还更晶莹。

陆离来时只借了仙舟一艘星槎,它带着玉京令使和小姑娘越过无人区死地、自环星带之间穿梭而过,见识最壮美动人的奇景。经此一程,在叶琳娜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以至于后来问起白珩时,这位狐人飞行士吓得面如菜色,甚至把吃灰多年的《星际驾驶安全手册》翻了出来。但问及她为何这样想时,此狐得到了合情合理的答案。

白玉京啊,那没事。就算她也是这么过来的,不妨白珩真情实感道一句:他们那就没正常人。尽然不知晓重点到底是正常,亦或是人,但态度可见一斑。含章话说到这,顺手给托帕凉了的茶换掉,足见其礼数周全。太细心,太缜密,景元点评:这属于杀了人还得买个盆栽挖出来种上的。

看见托帕满脸复杂难言,含章倒语调轻快:不能浪费嘛,况且植被和绿洲对他来说,我觉得还是挺重要的。噢……虽然在他成为丰饶赐福的容器之后,就没有类似的困扰了。另一位直觉联想到什么,下意识发问:谁?于是她得到一个在原世界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听信,只觉得在说笑的答案。

东陵。是砂金石的别称,也是含章口中那位好友的真名。当事人舒展眉眼,微笑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仙舟「罗浮」,神策府的庭院里。

百花鲜妍,彩蝶纷飞。她站在曲水清溪旁,望见一双较之极光,还要更绚烂的眼。另有一位跟在他身后,乌檀长发披身如云,金瞳澄明锋利宛如水洗刀剑,神情含了一点笑意。叶琳娜察觉景元犹豫片刻,低声唤道:无相司命。彼时她并不明白这话的含义,只单纯想:眼前这人真好看啊。

后来的半个月内,叶琳娜挨个将云上五骁各位认了个遍,也知道自己见到的人叫叶鹤舟,和她年龄相仿的那位是东陵。卡卡瓦夏教她对掌,说起茨冈尼亚的极光,罗浮也有一样漂亮的天空。她没见过什么植物,对生命的了解只有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以及父母留下的旧手稿。仅此而已。

她得到了正常的生活和应有的教育,还有一个新名字:含章。叶老师握住她的手,执笔写下它的含义。含章素质,冰絜渊清。她说,这是陆离为你选的。可见就算玉京令使不是东西,但活了这么久,也知道自己干了什么,看人还是很准的。

往后十五年,我虔诚地追随帝弓,却从始至终未踏入「巡猎」的命途。含章平淡陈述,丝毫不顾托帕如何惊涛骇浪,既然她想要情报,就得做好这样的准备。理由也很简单,只是因为……恐惧。

托帕不明所以。含章便聊起来虚无派系的自证学社,只有创造出更多能被世人铭记的,才能证明他们存在过。命途这玩意本就唯心,我没有复仇的意志,因为本就无仇恨的理由,自不会踏入这条不会往返的河流。至于恐惧什么,要猜猜吗?

这是她更早一些时候就得出的答案。彼时的含章尚且年幼,在仙舟看什么都新鲜,又因陌生而感到无措。东陵比她稍长一岁,但两人也差不了多少,日日玩在一起,多少从叶琳娜口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她的父母并不姓■■■■,这是她母星一派已断绝血脉的贵族姓氏,守旧、傲慢、高高在上,奴役孤苦的人民。一对植物学家夫妇来到这里,却因为想要拯救此地的环境,被冠以旧时代的遗党之罪,就在他们的女儿面前死去了。

叶琳娜对东陵说:我一生不认此罪名。她唇齿之间衔着的字句咬得很重,有风吹过,扬起她花似的裙摆和发丝,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后来不知有多少人背后骂过含章君虚伪负义,冷血薄情的事做就做了,还要扯张人皮裹着。此人也从不辩解,未曾提起,她年少时被怎样的阴霾所笼罩过。不可否认,诸位玉京令使对她的行为处世影响深远,但镌刻于心的,同样还有坚持了十余年的某种反叛。既不认罪,她就不会做那样的人。

哪怕是冰冷的、不容情的最优解,也要给人留出三分余地的。仙舟星海巡猎多年,云骑军与丰饶民厮杀,素来恨极孽物。之于含章而言,死亡毫无意义,但一场体面的死亡,是人拥有的权利。

她刀法是花云应教的。玉京令使大多分辨不出年龄,来者青衣蝉袖,檀发莲簪,温婉如娴静花照水。若非事前了解过,谁能想到这位为理想能凌迟自己三千刀?云中郡主可还是个凡人。出乎意料地,来自沧浪的攻势中未有晴昼阁主藏在骨子里的竭斯底里,它反而更像一场纷纷扬扬的雪。

一场永远不会化掉的雪。它就这样吹过含章的灵魂,几乎要将她冻毙哪处荒野,带来父母死亡的噩耗和议政厅中的鲜血。花云应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眉眼冰凉、语调从容:如果你不想做被恐惧追逐的人,那只有一条路……成为曾经的梦魇。

陆离这样告诉她:在最优解的宏图中,有很多人是可以不死,但活着也无关紧要的。「概念」的命途会被无口舌之人的悲声撼动,他们匆促地登台谢幕,偶尔有意想不到的奇效。含章只反问了一个问题:而我也是曾经的一员。这样说来,陆老师,在你眼中,我也是可以被轻易牺牲的吗?

不是。陆离很快否认。于是含章自以得意,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她温柔道:别妄自菲薄,你的价值远比自己所估量的多得多。自我价值。叶琳娜望向那双瑰丽至死的眼,透露出某种无机质的凉薄。在她的审视中,真理是可以被度量的,知识是有现实意义的价值的。后来的托帕想想,觉得这也不能怪老师,毕竟要在万般不可能中约束出能够被精密计算的可能,本就是很艰难的事。

对未知保持永远的敬畏,前提是这未知并非不可知,人本身就是最大的不确定因素。如何计算出最优解?将全部事物放入模型中,绘制出最符合选择的轨迹,可人并非一成不变的数据,只要那道孤波尚且存在,就依然有概率和误差。含章并不需要一个标准答案,她也凡俗之一,玉京令使所走的路都会相互影响,又如何悉数看过棋盘?

最优解永远只是相对而言。这是含章在十三岁时才明白的一件事,一个疮痍遍地的战场,无数死去的枯骨亡魂。这些年来,东陵在明,是云骑无往不利的刀锋,她在暗,是排兵布阵的棋手。玉京令使带他们见过太多死亡,阿鼻地狱一样的场面也不能撼动年少的叶琳娜,因为这些在她眼里不过一行记录。直到她为了计划深入敌营,鲜活的人才进入视野,会哭会笑、有喜有悲。她无言以对。是啊,还能说什么呢,向所有死人道歉?

她听到长命锁细微碰撞的声音,扭过头去,第一眼看到的是东陵腰间那枚平安扣沾了血。含章幡然醒悟。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疯子。他将自身扔进无法挽回的绝地,于是知晓此人价值的棋手必然要火中取粟,一场**裸的阳谋。要她亲眼见过众生在苦难中戚戚哀嚎,要她知晓每一行记录背后都是真切的血泪。陆空宵可以无视背后的象征,踩着四十九人性命奔赴星海的叶琳娜不能。

她不能。含章念及此,闭了闭眼,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文档数据有问题。若非如此,她不会让东陵深入腹地,于是身陷险境,正因这是她的失误,所以她更会不惜一切代价救回好友。有记录更改权限的人不多,她用手指摩挲全息投影页角的金月桂叶,吐出一个名字:维里塔斯·拉帝奥。

格兰蒂娅。这新加入俱乐部的第84位天才是此人没有血缘关系和东陵的亲姐姐,若神策将军和云上五骁都作壁上观……含章抬起头。万代星辰不会说话,她并非太卜司的卜者,但此夜清光如水。

明月照我。含章几乎能想象到:一双含笑的剔透锋利眼睛,海面上波光粼粼的金。她不会死,也的确没能死去,却有什么悄无声息地被改变了。

死亡。死亡。死亡。反物质军团毁灭了丰饶民的星球,将涉事的仙舟云骑卷入其中,哪怕是云上五骁亲手培养出的锋刃……含章仍不敢细想。东陵站在不远处朝她微笑,埃维金瞩目的眼睛在夜里闪闪发亮。他说,叶琳娜,他说,你已知晓吗?

我知道。含章心想。我一直都知道。陆离的最优解,是所有人的答案,一个平衡点。花云应闲谈时还说这人不去当均衡令使,反倒被博识尊追着看,真是奇也怪哉。四十九人的死亡,换来一颗星球的新生和她自己,是对绝大多数人的有利。

所以陆离会这样做。而她不明白,其他看得清楚的人,竟也没提醒她。不对。十三岁的少女苦笑起来,还有什么比眼前这景象,更能诉诸真相?

习惯是很难改掉的,但她总不能将人当成一行记录,就连出身匹诺康尼的知更鸟都明白:一笔史书,万万民哭。仙舟绝非因着漠视死亡才走到今时今日的,长生种的逝去比任何种族都要痛苦。

无意义的活,有价值的死。当它们被放在天平两端,又孰轻孰重?可谁敢妄言为生命定性,阮·梅也不过精密剖析过血肉骨骼的脉络。当一声天地初开的啼鸣响起,沈岁舟的银发是火光中唯余的冷色。她替谢濯雪带来一个答案:所谓价值和意义,也都只是思维的附加品,端看你如何选择。

幻觉一般,含章看到由无数零件和精密机械拼装成的巨鲸越过沧海溟波,金铁的飞鸟群穿过密林迁徙,溪上夜雨打落一地桃花随水,最终归于众生千手百口的指责。真理只存在于世人的共同利益中,既然做不到让所有人都满意……含章眼中烧出冷色的火。她想:那就自私一点,再自私些。

为了那些我所珍视的,不止万事万物,就连存在的自身,也是可以利用的棋子。含章按住托帕冰凉的手背,一字一句:总有些什么,高于其他。

最优解因人而定,不止利益,不止真理。对那时的叶琳娜而言,她只是想要东陵活着,于是执棋人义无反顾,甘愿身涉险境。这是她能看见的。

孤独的、冷漠的,不曾动容的长生种,高高在上的诸天神灵。玉京令使引含章走向一个起点,无际坦途或幽微小径,皆是她的选择。因恐惧而成为恐惧本身,这是她往上爬的绳,猎杀并非最终的目标。仙舟不伤无辜者,公司也不收割灵魂。

但帝弓的箭矢连魂魄都湮灭,寰宇最大垄断经济体为人定罪。翡翠称她是天生的商人,东陵则是优秀的赌徒(尽管这位曾在太卜司任职并试图起卦来测算股票走势),维里塔斯对这两位简直没眼看。含章好似毫不在意,却在哪夜醉后含混不清自语:我的最优解,是否会令你们感到介怀?

她为数不多在意的,想要守住的,引她行差踏错走上歧路。含章自知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比起另一条世界线上的「托帕」来说,她的行为能让所有相识者都以为先菌子后小人了。哦,正主此刻坐在她面前呢。她报以微笑,然后吐出更多语句:可古之变革,未有不流血之事。仙舟翾翔八千载,启航、求药、三劫,乃巡猎至今,轻描淡写一句瑰丽言辞之下,正是无数骸骨堆成的山。

托帕哽了一下。她素来信奉合作共赢,也许是年龄尚浅的缘故,哪怕已经到了公司P45总监的位置(或说是翡翠的保护太好),也没怎么真正见过血。但她能从含章的话中听出凉薄锋利,那是带着铁锈气天风的杀人刀,开了刃,要饮血的。

疯子。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将这个词送给另一个自己。见她欲言又止,含章贴心的换了个话题:她聊起砂金。这位表示如果对别人下不了手,牺牲自己也是可以的,但做不到利益最大化实属浪费。敲骨吸髓,压榨至死,公司的资本家嘴脸在托帕同位体身上展现的堪称淋漓尽致。

可你曾经还会感到愧疚。托帕过分艰难地吐出这句话,于是含章咯咯作笑。格兰蒂娅。天才不愧是天才,她只用了一句话:那就找理由杀了我。

体面的、正确的死亡,可对错由谁划定?格兰蒂娅巧妙的提起她年少时的恐惧,于是含章意识到某种隐秘的象征:我的坚定越过了惶然,有人在我的理想后推了一把,若她死在我的刀下,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当然。我们都知道,她没能杀了对方,却学会了在棋盘上落子后正视鲜血淋漓。

利用是真的,祝愿也是真的。真是个接你班的好苗子啊,应既白这么懒洋洋同翡翠道。当事总监虚虚抚过这局中的棋子,指尖点在最重要的那枚咽喉上,笑音里带着一声叹息:传说中的慈玉典押并非无所不能,当意义高于存在,就是这样。

我并非你想象中一心追求利益的资本家。含章这样说着,带着一点笑意的眼望着托帕。而后者在心中想:正因如此,才显得……更为可怕啊。一个不稳定的疯子,一位阴晴不定的合作者,事情要如何发展,端看她眼中所谓最优解到底是什么。

托帕判断不假,含章确是这样的人。但能和她走到一起去的,又能是什么正常的?此人慢条斯理用滚茶洗了器具,给托帕换上一杯色彩绚烂的无酒精饮品,苏乐达在细长高脚杯中翻腾炸开细密气泡。因为我有着比你更漫长的生命。同为叶琳娜,她听见另一个自己说。基于人性,将天平两端的砝码推演至完美。你却比我更适合遇见她。

这本就是个悖论。试图以不流血的方式变革的托帕,才是那个更符合陆离理念的人,可若要成为她的学生,那场风雪和烟尘里的相遇,就注定使人被塑形成含章这般模样。如此说来,从这般角度思量,只道命运起承转合都跌宕。未尝不是。

涅槃新生。后来她在战场上随手将长发割断,摘下那枚发卡。拉弓张箭,便犹如帝弓亲临。一支巡猎的光矢。无人知晓公司的使节为何会出现在被丰饶民侵略的这颗星球,更不明白她怎会拥有这样的力量。出身匹诺康尼的歌者提起裙摆,与她遥遥相望,反手斩断一株疯长的植物。含章听到知更鸟湮没在风中的问话:所以,能理解吗?

你得到答案了吗?仙舟星海巡航多年,史书一笔带过无数岁月,字里行间都是满溢的鲜血。一将功成万骨枯。含章挥刀,锋刃流淌天地初开时瑰丽无极的烈火。发丝依然飞舞,尾稍蔓延开苍白流焰,寰宇有天星坠落,她眉眼如水澄明。巡猎的拯救与毁灭无异,尽然她并非行于命途之人。

最优解。最优解。最优解。她身后是十万里苍茫火海,丰饶孽物在其中付之一炬,含章手中素白长刀点地。不过我的一厢情愿。她不为拯救前来此地,也没有复仇的怒火,只是想这样做,于是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一只蝴蝶飞出烈火,轻轻落在肩头,那是螺丝咕姆捕捉卡卡瓦极光的光谱之后制成的电子机械生命,送给格兰蒂娅的礼物。

一个埃维金人要含章杀死自己的那夜,这只蝴蝶飞过罗浮的街巷,落在她发簪的朱果上。此人似有所感,仓促回首,黑暗中唯余一片空无。没有回音。一个她当时没能想明白的问题一同落下。

最优解到底是什么?她被陆空宵的观念困住太多年,以为长生种做得都对,竟也无人出面来指正这点。就像多年前,她意识到鲜活的生命并非一行记录,只有真相近在眼前,才能够被人发现。

她不要利益,不要灵魂,不要权衡之术,也不要天下太平。最开始带走含章的玉京令使实在不太似人形,以至于她过早地知悉:答案重过一切。

对含章来说,对一个仙舟人来说,对一个公司的不良资产清算专家来说,对一个芸芸此世中的普通人来说。终点。终点是什么?它是一场死亡。

她因着对死亡的恐惧,踏入存护的命途,怀抱无私的想法,为痛苦之人带来毁灭。这幻想宛如镜花水月一触即碎,当她意识到人是鲜活的、血淋淋的之后,就无法再自欺欺人下去,只得在寂静中捂着嘴干呕不止。应既白和陆离一样,都是混账。天轨化灵的玉京令使笑吟吟,紫金异瞳有种摄人心魂的妖丽:正因如此,你只能是执棋者。

众生各司其位,走向应有的虚假结局,在谜底解开之前死去,问题就会替人永生。引用某位学者的观点:不被解答的疑问,永远是完美的。仍有人上下而求索。格兰蒂娅抬指轻敲烟枪,含章回过神来,一刀挥散云烟。俱乐部的天才反倒朝她微笑:瞧,你已经知道我想说什么了,不是吗?

她预判了我的预判。托帕久久未动那杯饮料,含章就自己端来喝了口,这会倒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了。她轻快眨眼,目光中有很浅淡的笑意,继续说下去:应玄琅讲得不错,我只能是执棋者。

就姑且一用星期日的理论吧:人们是为自身价值而活的,我不摆弄棋子,不捉弄命运。她道。利益最大化,就能拥有最高的价值,得到一场完美的、静谧的死亡。当然了,这也许不是祈求之人想要的——但又说来,我和你并非一类人,托帕。

说了这么多,依着这个论点,我也只是在实现我的「自身价值」而已。含章指尖停落蝴蝶。只要将机关算尽,就能使利益最大化,理所当然得到一场安稳的死亡。这片宇宙中,有太多问题悬而未决,替那些向我求解的人作出抉择,又如何?

托帕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这话是诡辩!

错啦。含章依然保持着微笑。你也是怀抱好奇之心,向我求解的人,不对吗?她将喝剩的半杯饮料挪到眼前,轻轻敲了下杯沿,与她那夜喝醉的酒一模一样,却不含任何酒精。因果链与幻术和感官以及光阴在此刻模糊,被揉成一团,匆促回眸的人望见一只蝴蝶。它越过山海,翩然而至。

感谢你的慷慨。含章接住从托帕身上滑落的一枚芯片,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复制和存档,封存数据流的晶体在光下熠熠生辉。她欣赏片刻,抬头看向按着太阳穴剧烈耳鸣的另一个自己,吐字冰冷犹如刀锋:用我的故事,你眼中弥足珍贵的情报,来换一份属于平行世界的高等保密资料,这是利益的最大化。但事已至此,交易该结束了。

别担心呀,亲爱的另一个我。虫群振翅的嗡鸣声中,托帕听见她说。我不会在结束之后砸碎棋子的,引导、排布,完美的死只能由人亲自得到。

所以。请好好活着吧。实现你怀抱的愿望,你的追求理想……你的自我价值。话到最后,变成了独白。谁能第三次打碎我的认知呢。我很期待呀。

——至少不会是你。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