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人开口:“小忠。”
床侧站着的年轻人立刻走上前,态度恭敬的低下头:“大哥,你有什么吩咐?”
八两金淡淡问:“这次你见过她,有什么感觉?”
阿忠说:“恕我直言,少当家并不合适我们这一边。”
“你也说过她很冷静,虽然第一次面对那种场面,但几乎没受影响。”
“是,”阿忠垂眸看着地面,回想那时候的场景,以及后来的对话:“不过少当家对我们很抗拒,她不会愿意的。”
八两金抬头看他,忽而笑了:“看来你挺喜欢她,我女儿长得不像我,她很漂亮,是不是。”
阿忠愣了愣,立刻说:“大哥,你误会了,我对少当家没有觊觎之心,我只是担心后续的做法会不会让她反感,如果她太抗拒,会不好办。”
八两金费力的抬手,阿忠弯下腰,以便这个虚弱的病人能碰到自己的肩膀。
八两金拍了拍他:“放轻松,你是我看大的,我当然信我的眼力,你很忠心,所有人中我最信你,所以我才会把我女儿的安危交给你。”
阿忠面露感激:“多谢大哥。”
“也许你说的没错,她不适合。”八两金突然呼吸急促,接过阿忠递来的氧气罩缓了缓,又说:“你看,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兄弟们几乎都知道她的存在,而我又快要死了,帮会里觊觎这个位置的人很多,她不坐就会死。”
阿忠静静的听着,再次垂下头,温驯的说:“大哥不要担心,我一定帮少主人坐稳这个位置。”
“看你的了。”八两金神情萎靡,重新戴上氧气罩,闭上眼睛,示意他离开。
“是,大哥我先走了。”阿忠轻轻带上门,背身站在二楼的围栏边,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
大哥没有多久了,帮会里一些人不自量力,开始出头,他已经解决了一部分耐不住性子的,但肯定还藏着不少,比如孝天,最近一直在旁敲侧击继承人的事,大哥走了,孝天必然反水。
不能再拖了,他得尽快让宝光回来见一见大哥,先在兄弟面前稳下这个继承人的身份。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却想到了那天那个不起眼的餐馆里,他的下一位当家人笑着对他说,我们是朋友了。
他观察她那么久,了解她的性情。她没有安全感,敏锐又要强。
接下来的事,她一定会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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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商场的事情后,有一段时间你没有再看到阿忠。
你非常在意,可是不好意思开口去问。而且坦白说,最近朱古力的事弄得你有些焦头烂额。
值得欣慰的是工作方面很顺利,店里依旧生意很好,还有了很多穿黑西装的熟客,每个人都很客气,很礼貌。阿珍跟你说的那些可怕的事,一件也没有发生。
有时候你都会觉得是不是太好了,太顺当了些,你从前的任何一份工作都没有这份这样简单轻松,还钱多。
“宝光啊,最近上班感觉怎么样?累不累的?”
就是老板的态度总有些让你觉得受宠若惊:“有哪里不喜欢的一定要告诉七叔,千万别藏着不好意思说啊。”
你心怀感激的朝他笑了笑:“没有啊,我觉得很好。”
“可是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心事重重的,别瞒七叔啊。”
你无奈,老板不愧和阿忠是亲戚,他们好像都不太有边界感这种东西,而且老板还更严重些:“真的没有。”
他根本就不听你讲话,突然扫视全场,随手指着一位客人:“是不是你啊,都说了进来吃饭要微笑的,我们这里是微笑西餐厅,你怎么搞得?不想混啦?!”
你简直被他吓死。
“老板,老板!”你疯狂拽他,示意他不要对客人这样讲话。
可是老板完全不着调:“怎么还叫我老板,太见外了吧,叫七叔!”
“七叔。”这道声音的出现让你心里一松。
多日不见的阿忠从门外走进来,皱着眉头:“七叔,你在干什么?”
你刚想解释一下现在的状况,没想到那个无辜被训斥的黑西装客人突然站了起来,说:“七叔教训得对,是我错了,我进门没有笑。”
你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这位已经有些眼熟的客人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真的不用这样的客人,”你心怀愧疚:“我帮你加点柠檬水。”
“不用了,我已经吃完了!”客人笑着擦擦嘴,又笑着站起来,笑着走出去。
你悲伤的看着他的背影,感觉他再也不会来了。
“真是的全都笨头笨脑,”老板嘟囔着什么,然后转头看着阿忠:“你回来的正好,那,宝光心里面不开心,她不肯跟我说,你去陪陪她。”
这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搞得你紧张又无语。
偏偏阿忠也是很实心眼的,他真的过来问你了。
救命。
你下意识看向他的脸,突然发现他脸色不太好看,好像挺累的样子,似乎最近过得很操劳,整个人的气质都显得沉郁起来。
似乎眼睛更黑,更让人移不开视线。
你说:“是老板太热心了。”
阿忠说:“那陪我坐坐好么。”
你没能拒绝他。
坐下来后他还要了杯咖啡,这也应和了你的推测,你记得他说过他不喜欢咖啡和酒。
犹豫了一下,你问他:“你很累么,阿忠?”
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你会这么问,下意识捏了捏眉心,闭了闭眼睛,睁开后又恢复如常:“抱歉,最近是有些忙。”
他真的很容易向你道歉。
这个习惯不好。
“你应该请假回去休息。”
他摇摇头:“没事的,我总得过来看一下。”他目光落在你身上。
你让自己别多想。
这个习惯更差。你唾弃自己。
阿忠真的很讨厌咖啡,他喝咖啡的时候一直紧紧皱着眉头,像喝药。
你不打算问他私事,一时间有点沉默。
没想到阿忠主动对你开口:“我尊敬的长辈病的很重,这段时间我在处理他的事。”
你看着他,看得出他确实为这件事烦恼着,就像当时母亲病重那段时间的你一样。
你不懂安慰别人,也觉得在这种问题上任何安慰都毫无作用:“那你更应该在身边陪着他,见一面少一面,不要留下遗憾才好。”
“你说得对,”阿忠看着你:“但是他很想见自己的女儿,他希望最后能见到。”
“他女儿不愿意见他么?”
“现在还不确定,”阿忠说:“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在一起生活过,甚至女儿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存在,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我不确信,她愿不愿意去见自己的父亲最后一面。”
你觉得这事有点复杂,听起来这位父亲单方面知道女儿的存在,中间不论女儿的生活如何,他都一直没出现过,到头来却想见女儿最后一面。
你不做评价。
但是阿忠却问你:“如果你是这个女儿,你会愿意见他么?”
好难的问题。但是看在阿忠的面子上,你还是往好了说:“应该会吧,毕竟是最后一面了,不论以往发生什么,那个时候都要了结了。”
听见你的话,阿忠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点欢喜的神色。
你不由得在心里夸赞了自己,低头吸了口果汁。
“宝光,”耳边听到他又叫你。
“嗯?”你松开吸管,抬头看向他。
阿忠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如果……”
他目光闪烁不定。
你看着他,不知道什么事情让他这样犹豫。
你调整了下坐姿,越发板正。
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很微弱,你不确定:“如果有地方需要帮助,请随时跟我说。不管是什么。”
他用这种语气跟你说这种话,你耳朵不自觉又开始发烫了。
“其实没有什么,”既然他把他的事都跟你说了,你也不好意思掖着藏着,但是又实在不好说自己住的地方收留了一个失忆人,那样解释起来太麻烦。你只能说:“最近家里来了个小孩子,脑袋新受了点伤,我不是很放心。”
他耐心的听着:“如果不放心,要不要早点回去?”
“不用的,家里有人在呢。”
但是坦白说,就是因为有刀仔和乌鸦,你才这样东想西想,心不在焉。
这几天刀仔又输了钱,看什么都不顺眼,嘟嘟囔囔的嫌弃朱古力吃得最多还不给钱。那些饭菜都是你买回来的,看来他是越来越把心思放到朱古力的钱包上了。
你算了下目前存的钱,想着要不抽个时间带朱古力去下医院,他最好能赶紧的想起来,那种状态待在家里实在不安全。
“宝光。”阿忠又叫你一声。
“对不起我走神了。”你有点懊恼。
“不是的,”他示意你看窗外:“那边,是你认识的人么?”
玻璃窗上挤着几张脸,最明显的那个就是朱古力了,以他目前的心智完全不懂得珍惜容貌,因此像张饼。
发现你望过来,那张饼咧开了,露出八颗牙齿。
要命了,刚才你才说家里来了个小孩子,现在就要被戳穿了么?
“抱歉,”你跟阿忠尴尬的笑了笑:“我出去一下。”
一关上店门,你就迫不及待的推着朱古力往边上走,他兴高采烈的,还以为你在跟他玩。
等离开落地窗能看到的范围,你看看咧嘴傻乐的朱古力,扭头问阿珍:“你们怎么把他带出来了?”
不等阿珍开口,陈刀仔倒是先回答了你:“朱古力闹着要来看你啊。”
朱古力用力的点头。
你狐疑的看着陈刀仔:“他要来你就带他来,这么好心?”
他大概没想到你这么敏锐,撇撇嘴,也没有反驳什么。这让你有些不安,你看向阿珍,而她正有些紧张的看着你。
于是你问朱古力:“他们今天带你去了哪些地方?”
朱古力皱了下鼻子,像是在费劲的想什么东西:“哦!叉烧包,吃好多叉烧包,很好吃哒。”
他说完了还朝着陈刀仔和阿珍望一眼,就像背好了词寻求鼓励。
你跟着望过去,陈刀仔抿着嘴,装模作样的东张西望。而阿珍满脸愧疚。
你心头有些发冷,严肃的看向朱古力:“只吃了叉烧包么?”
不管是不是雏鸟效应,他在你面前总归是很乖的,你板起脸,他就支支吾吾不敢看你。
“好啦,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出来大家都高兴!”
不顾阿珍拉扯他,陈刀仔根本掩饰不住满脸的得意:“我跟你说啊,朱古力可真是块宝,我带他进档子,他一会儿功夫就给我赢了八万块啊!发财了,这下真的要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