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可以的话,郁弥绝对要捂住风音的嘴——可恶,明明盘算好了是两个人的轻井泽之行,多带一个人可不行!
很可惜,从冒出这番念头到真正决定落实,他耗费了整整十秒钟的犹豫时间。
就在这滴答滴答十秒钟的期间内,夏也探头从厨房里出来,反问了一句“啊?”。
“郁弥说要去哪里?”他刚才可能是没听清。
依然还有机会捂住风音的嘴,可惜她的话语更快。
“轻井泽,就是长野县的那个轻井泽。”
“那里的话我知道。”
是的,在这短短的十秒钟里,风音甚至能把刚刚的对话再重复一遍
事已至此,就算是捂嘴也根本没办法了。郁弥只能暗自懊恼,早知道还是在回家的路上和她商量这件事比较好。
不过,同行的对象只是哥哥而已,不是别的什么会让他冒出诡异酸涩气泡的对象,还好还好……
夏也端着咖喱和饭碗,放到郁弥面前,顺手拿过桌上的台历,寻找起最近的一整天空闲。
拿着彼此的日程比来比去,能腾出足够往返轻井泽的时间,大概是下周六吧,干脆就定在这一天好了。
“要不要叫上你爸爸一起?”
夏也问出这话的时候,谁也没有察觉到郁弥拿着勺子的手稍稍地顿了顿。
风音摆摆手:“来不及啦,他那时候估计已经带着安德烈亚游荡到冲绳了。他们这趟准备一路南下来着,而且明天他们就要去京都了。”
“唔,这样啊?那挺可惜的。我好想和你弟弟聊聊看,感觉他一定是很有好奇心的小孩,但不知道为什么很安静。”
“我也是今天才突然想到,可能是因为去年皮埃尔离婚了?”
“原来如此——”
“哎,请等一等。”
郁弥真的不得不打断他们之间往来热络的评论了。
“你们在说什么?”
他缺课了。
夏也拍拍他的肩膀:“我们在说你最喜欢的法国光头的事情。”
“这我知道,但为什么哥你刚才说话的语气很像是一个亲历者?”
“因为我就是啊。”夏也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我昨天和风音爸爸还有弟弟一起吃的晚饭。”
“……?”
瞳孔地震.gif
好想说点“为什么不叫上我”或者是“不带上我太不公平”之类的发言,可不知道为什么,话语很讨厌地堵在了喉咙口,根本吐不出来。郁弥郁闷了两秒钟,果断地舀起一大勺咖喱饭塞进嘴里,硬是把这点沉闷的心情重新塞回了胃里。
估计也是为了分神,他看电影的时候也格外认真。
他来得晚,错过了电影的前半部分,还好有夏也和风音轮番为他解释缺失的剧情——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坐在一起看的,这两个人的转述却有好多出入。郁弥姑且照单全收,决心接下来的部分要认真地看才行。
这一定是他在影片的最后五分钟,看到主角的小狗寿终正寝、最后转生成了会来看主角的赛车比赛的小观众时,哭到差点没喘上气。
赶紧抹抹湿漉漉的眼角,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正想说点什么,一抬头却发现夏也和风音都在盯着他。
遭受两人份的目光洗礼也就算了,风音居然还是笑嘻嘻地看着他的,害得郁弥瞬间就涨红了脸,蹭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
“为、为什么要盯着我!”他急了他急了他急了,“还有,你别笑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风音的嘴角还是没有半点收敛,就连眼眸都眯起来了,怎么看都是一副狡猾的狐狸笑脸。
“但是,郁弥哭起来的样子很可爱也很有趣哦,一下子扫空了我刚才的坏心情呢。谢谢你,郁弥!”
她用一种很虔诚的表情望着他,彻底变成了虔诚且邪恶的狐狸。
“知道吗,我只要看到郁弥掉眼泪就会很开心哦!”
什么嘛,明明只是在那她开涮而已吧?
想想难免有点生气,可看到风音笑吟吟的样子,他的恼怒又无处可去了,灰溜溜地转化成微妙的窃喜,钻进心底。
但就这么被她笑是绝对不行的,郁弥决定要挽回自己的尊严,哪怕只有一点点。
“你今天也哭了的。”他毫不犹豫,“所以,你最不该笑我。”
预期之中的羞红了脸或是觉得不好意思或是拜托他别提丑事,这些反应全都没有落在风音的身上,她依旧笑着,完全不觉得被郁弥揭了短。
“嗯,我今天是哭了的。”她坦荡荡说,“但要是在我哭的时候郁弥你也呜呜呜地掉眼泪,我肯定马上就会高兴到不哭的。”
“……?”
这个无赖!
很可惜,即便是无赖,也是他一不小心喜欢上了的那款无赖没错。郁弥被迫再度坐上心情过山车,在各种微妙的心情之间上下穿梭。
还好还好,等到出发去轻井泽的时候,郁弥的心情已经回到了相当平静的状态,也难怪夏也的车停在她家楼下时,他过了几秒钟才发现,她和哥哥住得还挺近的。
稍稍等上半分钟,风音跑过来了,把落到了胸口的围巾甩到背后,飞快地钻进后排。
“好冷!春天不是马上就要来了吗,怎么天气却越来越冷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掌心里呼气,试图让冻僵的手指回暖,“天气预报还说下午有雪。”
郁弥撇撇嘴,想到积雪就觉得不痛快,但夏也还是蛮期待的:“说不定轻井泽也会下雪吧?”
“我看看我看看……”
风音这才脱掉笨重地外套,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坏消息,轻井泽不下雪。不过是晴天。”
“那也挺好的。”
这就划破冬日寒冷的空气,朝长野驶去吧。
从东京到轻井泽,驱车前往至多也只需要三小时,绕过盘山的公路,从杉树之间穿过去,树梢上积攒着不知何日落下的雪。
如果他们晚几个月造访,轻井泽将会被盛开的樱花染成深浅不一的粉白色。到了夏日,这里则笼罩着一层凉爽的绿意,秋天的枫叶也值得前来欣赏。相较之下,此处的冬日似乎就很无趣了,只有滑雪算得上是最有趣的消遣,但无论是夏也还是郁弥亦或者风音,他们今天谁都不打算去滑雪。
倒不是不喜欢,只是实在有点危险。户外滑雪向来是发生运动损伤概率最高的运动之一,要是不巧在雪地上摔断了身体的哪个部件,肯定很麻烦。
就像是在映衬着他们心中的忧虑,车载广播适时地播放着迈克尔·舒马赫的新消息,这位传奇赛车手在上个月的滑雪事故中头部遭到重创,直到现在都处于昏迷状态。
小时候会在电视前为他喝彩的顶尖选手,现在却变成了新闻里的一声叹息,真让人觉得难过。风音戳戳收音机的按钮,换到了播放oricon排行榜的电台。行驶在路上,还是听点人人都喜欢的流行歌曲比较合适。
不过,就算是没有滑雪,冬日的轻井泽依旧有趣。白丝瀑布会沿着岩石飞下,碰撞出洪亮的声响,石之教堂端庄森严,泛着阴冷的黑灰色,伫立其中,隐约还能听到心跳的回荡声。
也千万不要忘记去逛逛旧轻井泽银座街,但他们三人耐不住寒冷,齐齐被冷风赶进了就近的拉面店,干脆坐下开始吃完饭了。
“我突然想起来。”风音把围巾揉成一团,塞进桌子下方的置物篮,这才抬起头,一副期待满满的模样,“你们听说过轻井泽的那个很有名的故事吗?”
夏也桌子两边在找菜单,看起来难以分心,郁弥乘此机会赶紧把她的问题输进了浏览器,按下搜索。
他的作弊小技巧成功了。
“是浅间山庄事件吗?”他问。
风音甩甩脑袋,“这是什么事件?”
“嘛……”手指飞快划过网页,目光也赶快抓到了几个关键字,“好像是某个极端组织在浅间山庄劫持了人质要求和警方周旋的事件。”
“唔。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我要说的不是极端分子的事啦,那很无聊的。在轻井泽很出名的是知名作家的殉情事件。”
这样么说的话,郁弥就知道了。
“是太宰治吗?”
“太宰治是在玉川上水投河自杀的。”风音用眼角瞥他,“初中的时候不就学过了嘛。”
一直游离在话题之外的夏也适时地插嘴:“有些人国文课上一直在睡觉。”
然后毫不意外地被弟弟气恼地瞪了一眼。
但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也许是,这种丢脸的事情,风音早就知道了?
饿得难受,总之先点单,等服务员走远之后,她才接着说下去。
“我想说的是有岛武郎的殉情事件。”
夏也嘀咕着这个名字:“我好像没怎么看过他的作品。”
“毕竟是二十世纪初的作家嘛,不知道是很正常的。好了好了,现在我真的要开始说了。殉情事件发生在差不多一百年前的夏天,有岛武郎与婚外恋的情人难以承受不道德恋爱的压力,在轻井泽的某处别墅双双上吊自杀了。”
“咦!”
郁弥的整张脸都皱起来了,坐在旁边的夏也倒还是一副很冷静的样子,耐心地听着这个故事。
“如果只是到此为止,殉情事件也不至于传这么久。问题是,他们的尸体在一个月后才被人发现,那时候正值闷热的梅雨季,尸体可以说腐烂到不能再腐烂了,整栋别墅里也满是蛆虫,多到都能从天井里爬出来了。你知道尸体的发现人是怎么描述当时的场景地吗?”
郁弥的脸都要绿了:“我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诉你。”无赖的做派开始了,“据说,尸体上的蛆虫多到能像瀑布一样流下来。像瀑布一样哦,能流下来哦。”
一边说着,风音还举起了双手,十个手指动呀动的从空中落下来,绝对是在模仿瀑布没有错。
郁弥后悔了,在她开始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就该果断阻止她的。
至于夏也嘛……嗯,他已经切换到神游天外的状态了。
只有将思维抽离,就什么都听不到了,还能阻止想象力自说自话为他编造出他最讨厌的虫子的模样。可风音却挨了过来,决心打破夏也这种抽离的状态。
“虫子,蛆虫,蛆虫瀑布。”她的话语精准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她的手指虫子似的从他的手臂上爬下去,“蛆虫织成的瀑布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恰在此时,拉面上桌,藏住清澈酱油色汤汁之下的白色面条,居然很像是……
夏也痛苦地闭上眼。
“我用一个郁弥的小八卦和你做交换,以后你再也不要和我说有岛武郎的事情怎么样?”
“可以呀!”她答应得好痛快。
而莫名其妙变成了交易筹码的郁弥:?
根本来不及阻止,夏也这就开始说起来了。
“以前在美国的时候,有个郁弥的同学向他表白,理由是,他朋友很少,除了跟日和走在一起,大多数时候都独来独往,她觉得他很酷。不过被郁弥拒绝了。”
“诶?”风音的眼睛都亮起来了,赶紧看向郁弥,“为什么为什么?”
郁弥不情愿地嘀咕:“很不礼貌啊。说别人独来独往什么的……”
“啊,也是。说起来,我高中的时候也被别人以差不多的理由告白了。”
郁弥猛抬头。
“你从没和我说过这种事。”
他忍不住说。
风音挠挠头:“因为这不是随便就能提到的话题嘛,而且我现在正在说了不是吗?”
郁弥的气焰消失了一大半:“……是。”
“总之那人说她喜欢我的方面是我大多数时候都不化妆或是卷头发——顺便一提这是因为我每天都在训练很没时间——但他觉得我和大多数会把自己打扮得很精致的jk不一样,觉得我很,真实?这话很气人吧。别人愿意花时间在自我管理上不是很厉害嘛,反倒被他说得像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真是又过分又搞笑。”
郁弥疯狂点头。
“就是啊。超搞笑的!”
就连夏也都在嘀咕:“也难怪告白不成功了。”
“诶?没有哦。”
风音放下装着橙汁的玻璃杯,碰撞出清脆的“嗒”一声。
“我答应了。”
于此同时,夏也和郁弥脸上那副看好戏的(或是幸灾乐祸的?)偷笑,被僵硬地焊死在了嘴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