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便疾疾地过去,风信一大早就去处理东南公务,走得急随便束了个头冠,以至于发带漏在了慕情这里
慕情醒来自然是发现了,默不作声地放了起来,准备等风信回来再给人送过去,省的这会儿南阳殿的小神官不让他进殿
而风信这边算是很棘手,碰到的不是普通的邪祟,是个法术类似于梦魇的凶,不强悍但迷惑性极强,梦魇术能让人进入梦境,面对自己心中的魇
其实风信昨夜为什么出门,何尝不是因为被魇住了,回神后出来透口气清醒清醒
梦里有片樱桃林,起初见着清瘦的小少年背对着他独自摘樱桃——是慕情
二人飞升以后慕情对风信其实更多是拔剑弩张阴阳怪气,不过他小时候其实是很乖巧安静的,太苍山上的那些日子,二人拌嘴以后小慕情就会默默跟在太子殿下身后什么也不说,只委屈的站在那,这个时候不管谁对谁错,风信都免不了被谢怜数落一顿
确实,南阳将军想,那会的慕情除了跟他时不时吵架外其实还挺安静乖巧的
画面一转,樱桃林已败落,那少年依旧是背影冲着风信,身形也变得高挑许多,他伸手拂过空中飘落的枯叶,风信在不远处刚刚朝着空气伸出手,但只能看到那人越走越远
那大概是他们分道扬镳时
慕情送米,风信把他赶走。过往的一切陪伴皆化为云烟,从此漫漫长夜里,唯有恨在滚烫的心脏中缠绕盘旋
再度跳转,还是那片樱桃林,不再那么枯竭,却也没有非常勃勃生机,樱桃树上初长嫩芽,似乎还很微弱,一切竟像是才刚刚开始。
青年已然身着玄衣冷甲,墨发被高高冠在脑后,风信不由得的上前,不想再看那人背影,但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或许是风吧,让他止步不前
于是慕情又一次漠然离去……
这个梦很长,长到风信觉得为什么还醒不过来,又或许他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梦里的画面那么真实,却又什么都抓不住,徒留一片虚无
这个梦也很短,短到这些年的执念一闪而过,最清晰的画面竟然是那人的背影,可笑又不甘,激得风信起了一身薄汗
于是才有了南阳将军半夜出来溜达散心的事,却不想碰上了玄真,风信梦里的人
本来自己做梦就差点被魇住,这下还碰见个专门的梦魇凶,风信心里暗道,真是他妈点背到家了
半梦半醒间给慕情发了道通灵,似乎什么都没说,就只是把自己所处的地名发了过去,对面人明显和他心照不宣,沉默着应了一声,表明这就来
那凶升起滚滚烟雾笼罩着风信,而风信反抗着输出法力,就导致一直在醒来又沉睡,循环往复,灵文识别不清风信通灵一会有一会的无具体原因,只知那梦魇很棘手,便想召慕情去寻他
毕竟这俩人打是真的打,默契也是真的再无他人能比拟
结果发给玄真将军的通灵刚说出“玄真”二字,对面就已经响起了清冷音色的回答:“我已经去寻他了”
灵文怔了一瞬,随即明白了什么,留下一句天官赐福,听到百无禁忌后便断开通灵了
慕情按着地点找了半天不见风信踪迹,看了看灵文后来发来的凶资料,心道竟然还是个梦魇,难道风信被魇住了?
南阳将军的梦魇,会是什么呢?
踏入一个很深的山洞,周围的灰烟逐渐弥漫开来,慕情知道自己这是找对了,破坏了几处烟雾筑起的屏障,往更深处走着
掌握梦魇术的那个凶原身是个女子模样,周身黑漆漆着实有些压抑,她化形也成烟雾在寂静的山洞里笑了起来,不过看见慕情的刹那明显有片刻愣住,随即笑的更大声:“啊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呀,玄真将军来寻他啦”
慕情眉头紧蹙,沉声道:“他在哪”
“别急嘛玄真将军,要寻人,得先看看将军能否破了我的梦魇术呢~”那凶笑得妩媚猖狂,真身又消散开来,慕情只觉得周身环绕的烟雾愈发浓厚,看来这个梦是不想做也得做了,于是靠着石壁沉沉合上眼去
慕情再次睁开眼已然神识处在梦境中,他看见风信,是自己的魇。
如果说风信魇中的画面从一而终都是樱桃林,那慕情这边可谓是变化无穷,切换的每个画面都不一样
起初,是太苍山上道房里的少年风信,慕情恍然大悟,那是自己发高热,殿下让风信去照看他,十六岁的少年微微蹙眉,嘴上骂骂咧咧不情不愿,倒是手上的活没少干,恨不得栓慕情身上盯着他的病情
玄真将军眼前的场景在一瞬间变换,是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是永安旱灾时。玄真将军本人是一道虚影,触碰不到回忆里少时的风信和自己,只能怔怔地看着,看着那时风信背后有偷袭自己愣是把他撞开后一刀了断敌军,还有远战近战时无与伦比的默契,配合得简直完美。
再次跳转,画面中风信的五官更加有棱角已是飞升后的模样,在南阳殿寝殿榻边坐着,沉沉地叹了口气,看着很疲惫
玄真将军合眼,心道这就是他的魇吗,对于自己的魇是风信这件事慕情并没有怎么难以接受,或者说甚至有点未卜先知。他想,要如何破开这层梦境回到现实,得去找现实的风信呀……
眼前的画面还继续持续着,眼前的风信好像在呢喃着什么,慕情垂着眸子缓慢上前,听到了。
他听到风信在说:
“殊途怎么能同归。”
慕情愣了一瞬,百般想法交织在一起,但又不敢确定,导致表情异常精彩
玄真将军想不开,却也想得开,他会被那些情感绊住,但他不允许自己被绊住。他从泥泞的土地里爬出来,坐到再也没有人敢讽刺欺凌他的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上,早已看遍人间冷暖,吃尽世间极苦;明白社会的残酷,人性的险恶。
所以他不打算挣扎,他知道风信恨他,他也恨风信,反正没有人喜欢他,他也不屑要谁喜欢自己
他自己足够强大就够了
少时默念的“愿为人上人”在多年后玄真将军的瞳孔中形成了闭环
他并不打算改变与风信间的什么,因为知道无济于事,也没有必要,对方更不会理解自己的做法
刀箭相向又如何?南阳玄真水火不容,却又永远比肩。望眼整个上天庭谁人能有他们更了解彼此的招数,谁人有他们之间默契?
足够了,这就足够了,慕情想
无需改变任何事物,就这样挺好的,他自己足够强大,身边也一直有这么个人,虽说拔剑弩张的,但总归还有这个人在
而这个梦魇,其实并不能说是魇,因为它压根没有怎么魇住慕情
玄真将军不会被任何事物困住,他太淡漠,太无可奈何,从来都是这样,所以时间长了也习惯、也喜欢这样
于是慕情在触碰到眼前那个风信时,调动内力,顷刻风信化为光点向高空散去,这个梦结束了,慕情在现实睁开了眼。
而另一边风信可就不太容易了,他不是慕情那般性子,他执着一件事就一定要弄明白一定要搞清楚,纵使恨意滔天,可他不信就这样完了,又觉得早就已经全完了。改善又不知从哪开始提起,放任恨亘古长存他又不甘心,闹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对那位是纯恨还是掺杂了点别的什么
堂堂南阳将军很少有这种时刻,于是形成一个闭环,愣是把耿直的人逼得内耗,最后自己把自己魇住。这也是他破不开这个梦境的原因
慕情醒过来便继续往山洞内走,走着走着就走进了片樱桃林
慕情“……”
得,这下可算找着风信了,还直接进风信的魇里去了
慕情实在是扶额,不过还挺好奇,会是什么让风信这么长时间都脱离不了梦境呢?
走着走着,他看到风信了
看到靠在一棵庞大樱桃树下闭着眼睛的风信
“风信,醒醒”慕情俯下身,去拍那人肩膀,却被一个很重的力道握住了手腕
慕情微愣:“风信,你怎……”
“么”字还未说出口,就被这力道猛的往前猛拽,摔进一片滚烫的胸膛
“慕情”风信嗓音略带着沙哑,他将慕情背对自己抱得死紧,像是一层桎梏,永远不可脱身
慕情心下了然,风信竟把真正的自己当成了梦境里的幻影
正当思考怎么破局或者让这人清醒一点时,慕情感到肩上一沉,风信的头重重靠在了上面
“既是我自己的梦魇,就让我放肆一次”
语毕,风信掰过慕情脑袋迫使他与自己对视,良久,在慕情额头落下一吻
像三月飞雪轻柔而极不真切,也像炎日银冬猛烈又绵长
“慕情”他说。
低沉的声音就在耳畔环绕,慕情顿悟,满脸错愕,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扭过脖子再也不敢回头
“慕情我恨你啊”
“我恨你的凉薄”
“也想念你的温度”
……
“你为什么是我的魇呢”
“慕情”
“慕情……”
被他环在身前的玄真将军脑子一片空白,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
“原来不是一枕槐安啊”慕情想
但终究不是时候。
他们之间的怨恨最主要还是关于那些事的,但殿下至今下落不明,他们怎么可能真正坦然放下一切呢?慕情知道风信做不到,他也不行
所以慕情才会选择任由恨滋生下去,不闻不问,就这样相处足矣
可他没想到风信竟然也……
在意他,还让他知道了
总归,他是风信的魇。
够了,都够了,你在乎我就好
即使不见天日,即使恨意疯长
况且恨又怎样,我们于彼此而言都是特殊的
慕情偏头用手触碰风信眉眼,描摹了几遍,直到风信再次睁开双眸
慕情的梦境是因为他自己本身不受太多牵制所以一动用灵力便爆开了,而风信这个梦境属实是把他自己魇得厉害,这会意识刚刚开始回笼
慕情起身离风信三米远,冲他施了个小法术,过一会风信彻底清醒,一看见慕情脑子里还残留着刚才零零星星一些记忆,整张脸表情好不精彩,而慕情铁定了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抱怨道:“巨阳境主,清醒了还不快破这梦,赶紧回现实去”
“……我刚才好像做了个梦中梦”风信揉了揉头,好像又恢复了一贯的状态:“靠,别这么叫我”
风信调转灵力,不一会便粉碎了这场梦
二人纷纷在山洞深处睁开双眼,也都看见了彼此
远战进攻配合默契,不一会将凶成功擒拿到手
这凶本来根本没多强悍,就只仗着梦魇术罢了,进入梦境这凶就会调转出境主的魇,将其困在梦中,法力也归凶所有。
使梦境破碎回到现实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梦境主人意识清明,调转灵力,后者容易前者却很难
慕情本身无情道,尽管有情但也没那么较真,他本身就那么想的,所以没太大牵制,反倒是风信被魇住久久出不来
而慕情进入风信梦境的作用就是让他恢复清醒,剩下的自然就都好办了
上天庭繁华依旧,纵横交错的金殿内闪烁着耀眼的灯光,南阳玄真再度比肩,心里各自装了事
“我恨你的凉薄,也想念你的温度”
这句话经久不衰
次日清晨,玄真将军大驾光临南阳殿
“你的发冠歪了”
“什么?”
借着熹微晨光,像多少年前太仓山上那样,慕情把风信落在自己殿的发带在对方眼前晃了晃,罕见地弯了弯嘴角,替他束了上
相顾无言
唯有爱恨在肆意生长
又或许只有爱在不断滋生
隔天南阳殿给玄真殿送了一筐樱桃,慕情尝了,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