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定胜负的半庄开始。东风场东1局,壬生臣坐庄,宝牌四索。
壬生臣在掷骰子时还在分神思考:她打的什么主意呢?
只打一个半庄,不会太不可控了吗?满贯以上的牌点上两三炮就无力回天了。学校一般重要的雀牌赌局都会约定至少两个半庄。
稻垣入学以来行事低调,从未参过什么引人注目的高额赌局,且玩扑克类的游戏居多,从没和人打过雀牌。不过,壬生臣特意调查过她。他从三春泷那里打听到,稻垣国一在家乡就打出了“三天六地、国士无双”的名声——他还专门派人去正东风镇的□□街调查过,那儿的高倍率雀庄都知道她这个人。
稻垣的牌风也很出名:她是那种牌感敏锐的气运流牌手,喜欢跟着感觉走,强运当头时无人可挡,自摸捉炮手到擒来,终结局面的能力很强;而且她喜欢做大牌,分低的小胡是不稀罕要的——是背离传统和常理、主张强势进攻,因而极具观赏性的奇险牌路。
而雀牌又是精于计算、强调迂回防守的类型——如此想来,她指定一个半庄决胜负的原因,多半是想要用高分牌速战速决。
壬生臣在百花王同期的佼佼者中,以擅长读心和奇策出名。只要摸透了对手的脾性,他就能精准预判对方的心理和行为,并反过来加以诱导,出奇制胜——他想,稻垣这种追求高分牌型的气运流是最容易对付的。因为这样的牌手不可避免地犯眼高手低的毛病,一不小心就死在追梦大牌的路上,役满天牌被断幺九之类一番垃圾胡截胡的案例比比皆是。他们往往只有两个结局:赢得很大,或者输得很快。
壬生臣理完牌,第一打先切孤张字牌。他起手的牌型还不错,三色同顺的雏形初显,四巡摸牌就进了两张有效牌,三色一向听形成。
“立直。”
到了七巡,稻垣手切一张牌,横摆报听,放下了立直棒。
壬生臣一愣。
稻垣打出的是一张五筒赤宝牌。
什么样的牌型能让她放弃一番的打点提升,打出赤宝立直?
恐怕不会小于满贯。
壬生臣又注意到一个极其诡异的细节:稻垣没有理过牌。
她手切的位置很随机,进张却一律放在右手边第一张——她的手牌难道不会很凌乱吗?
莫非恰好是按顺序进张?不,绝无可能。
她是故意不理牌的,壬生臣如此推测。对于牌手而言,进张和手切的位置有时会暴露一些关键信息,而稻垣不想给对手一丁点猜测自己牌型的机会……
又或者,她在做无需理牌也能看清楚的牌型。
不做对、不成刻、没有顺子,所以才不需要整理顺序——
壬生臣眼皮一跳。
国士无双。
壬生臣收到的调查报告里写得很清楚:在稻垣的战绩里,“三天六地”和九莲宝灯全是夸大谣传,“国士无双”却是货真价实的,这种低概率的役满牌她说抓就抓。
“你这不是相当有冒险精神吗?”他不阴不阳地点了一句。
稻垣抬眼看他一下,不置可否。
壬生臣看向自己的手牌,刚刚摸进关键牌三万,平胡三色同顺一四万的两面听形成,胡到四万是高目一杯口,加上宝牌四索一张,这已经是庄家满贯起步的大牌,报听后若再中里宝牌,跳满也是有可能的。
但要上听,得把手里这组北风刻拆打一张出去才行。
难办。壬生臣又扫了一眼稻垣面前的牌河:三色中张扔得哪儿哪儿都是,幺九牌愣是一张不露——这就更像国士了。
东1局,七巡听国士的概率高吗?从统计学的角度看未免太低了。可在百花王,因理论上的数值过低就忽略不计、视同不存在的人早已死无葬身之地——这所学校里的学生,无时无刻不在为那千分之一乃至万分之一的概率玩命厮杀。
壬生臣心里明白,桃喰绮罗莉看人不走眼,她对稻垣的评价唯一的偏颇之处就是所谓的缺乏冒险精神。
缺乏冒险精神的人怎么可能在百花王生存?稻垣只是擅长伪装,行事低调罢了,这家伙可是十二岁第一次上雀桌,在起手只有六张幺九牌的情况下,硬生生靠着极致牌感和逆天气运做出了无振十三面国士的鬼才啊!
面对这个怪物,北风是百分之百的危险牌——等等!
壬生臣扫了一眼上家的舍牌,牌河里已现一枚北风了,而剩下三张在他手里,北风已经断张了。那么,稻垣这手国士必然在单钓北风,赤宝报听是她威逼三家下车的明确信号。
可是如此一来,她那副牌就成了板上钉钉的死听啊!没有北风,役满大炮直接哑火。
这么想着,壬生臣扣下北风刻,指尖在牌张上划过,落在二万上——然而他这手牌还不到放弃的时候,他可以选择切掉一张二万,照样能听牌。改听坎三万虽然丢掉了平胡,也绝了和一杯口高目的可能性,但实打实规避了点炮国士的风险;且他上一巡刚打过筋牌六万,三万相对容易被骗出来;而稻垣要是不幸摸到三万上了铳,碍于已经报听,还不得不打出。
如此想来,牌局风场的运势无疑在他这里,这种绝好的机会怎么能不进攻?稻垣已经和不了了,而他还有两枚的和牌机会。
既然如此——
“立直。”壬生臣打出二万报听。
不如趁她病要她命。
“和。”
稻垣推牌推得叫人猝不及防,壬生臣眼皮一跳。
“什么……?”
一阵窸窣的碰响渐次落下去,她手指灵巧,飞快重理牌序,扣住牌往桌沿一磕,随着她捋直码牌的动作,发出一串拖曳的脆响。她把牌往前轻推。
红中、九万、八万的刻子,白板对子,一三万的搭子。
“立直一发门混红中三暗刻——”
壬生臣失声:“不是国士?”
门混三暗刻叫听坎二万?!
稻垣充耳不闻,一边报番一边伸手掀出里宝牌指示牌:一张发。
“里宝3。”
壬生臣呆立当场。
她终于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浓绿的瞳孔里依然一片寂静:“24000分——要结束了啊,壬生臣。”
24000分的三倍满荣和,总计8局的半庄,壬生臣在东1局就被这一炮几乎清空点棒,庄位被过,回天乏术了。
“稻垣,你……!”
他恍然回神:自己上当了!
这个布局从一开始就在埋伏他了。稻垣提出一回定胜负,让他以为她瞄准了高分大牌;她不理牌,让他以为她在做国士无双,而她反过来利用了这一先入为主的认知误区,制造陷阱,让他放松警惕,认为除了国士所需的幺九牌之外的牌张都是安全的!
“不管什么牌型,我在和牌之前都是不理顺序的。”不料,稻垣看透了他的想法,不咸不淡地解释,“你调查过我,却没发现我有这个习惯吗?”
壬生臣只觉得匪夷所思:“胡说什么!这种垃圾习惯除了降低效率阻碍思考还有什么收益可言?!”
稻垣:“有啊,不是可以骗你这种以为我在做国士的傻子给我点炮吗?”
壬生臣哑口无言。
不理牌的习惯是稻垣国一那年,在□□街的高倍率雀庄里,被逼着打了一次蒙眼麻将后养成的。
那次她二进□□街,差点有去无还,同一桌的对家污蔑她用彩色甲油在牌上做标记出千,闹得不可开交,场面一度难以收拾。幸好,稻垣事先和三春泷打过招呼,三春泷把她的老爸,当时在道上余威尚在的春河会会长搬来了。
春河会势力不小,但雀庄老板也不是普通人,高额牌局里,有人发出了出千指控,老会长也不可能单凭口头作保就把人带走。最后,老组长提出的解决办法很老派——被稻垣事后评价为昭和作风:让稻垣蒙上眼睛打牌,五局半庄,赢了,带着钱全身而退;输了,任凭处置生死不论。
她双眼被遮得密不透风,其他感官放大到了失真的地步。她摸索着把手牌排成一列已十分勉强,更没有闲心去整理顺序。指尖摸牌的触感分外清晰,她通过牌面的凹陷辨认着牌张,结合三家报出的牌面在脑海里一点点构建全局——就在那目不能视的极度的不安和恐惧中,她触到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灵感,是雀桌上一线天光般狭窄而难以捕捉的真髓。
她在无垠混沌的黑暗里,感受到一阵微风凭空而起,拂面吹过,令她颤栗不止。
从那以后,稻垣就不再整理手牌了。她不再单纯用双眼去关注别家的进张和出张,而是依靠感知去感受牌山里蛰伏的走势和气运,站在更高位的视野里思考和建构牌局,然后——
静静等待风场里的空气涌向她。
春河会老会长说,昭和年间,□□雀坛诞生了一位传奇人物,他19岁在牌桌上赌命,一夜步入鬼神境,从此成为不败雀神。
而□□街那一夜——老会长断言,稻垣不梦距离神域或仅有半步之遥。
……
只剩1000分在手的壬生臣根本无力还手,公式战在稻垣上庄的东3局火速结束。
“稻垣大人。按照赌约,这是您的战利品。”
稻垣接过荷官递来的人生计划书,拿起笔,寥寥一行字,为这场恩怨落下帷幕。
“高中三年级,18岁,取消与三春泷咲良的婚约,此后再无交集”。
事后,壬生臣问她,对他的报复仅仅如此吗?解除与三春泷的婚约,并不再与她来往?
稻垣回答,是的,仅此而已。
三春泷的人生里唯一的错误就是这桩婚约,这个错误让她和壬生臣产生了交集,牵连梶莲最终落难——所有一切因此而起,纠正错误亦是她唯一的诉求。
至于她在那个寒冷如刀的冬天里遭受的伤痛,付出的代价,稻垣认为,那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选择隐瞒真相,默许了梅宫、柊他们对梶的误解。
她选择接受分手,又承诺梶不会和其他人在一起。
很长一段时间里,稻垣对那个冬天缄口不言。最后的最后,即使有人问起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大概也只能回答,她只是拼尽全力维护微不足道的尊严和那一点点难能可贵的感情而已。
“咲良。”稻垣盯着三春泷的眼睛。“怎么?”
“你现在和壬生臣还有来往吗?”“欸?葵啊……”三春泷一向难掩锐利的眼神闪躲了一瞬,“我有试图联系过葵,但是……没有回音。毕竟解除婚约了,葵大概不想再和我有什么瓜葛吧。”
“我就知道。”稻垣顿感心口郁结,话里没了好气。
就是因为太了解三春泷的秉性,她才非要以人生计划书为保障,彻底切断壬生臣和三春泷的来往——否则依着三春泷恋旧心软的个性,就算被退婚,最后搞不好又会被三言两语骗回去复合。
“你说什么?”“没什么!”
稻垣自知性格算不上好,可她又自傲她有两个优点是旁人难以企及的:守口如瓶,一诺千金。
她和壬生臣的公式战全程保密,三春泷至今不知情。
说到底,只是她选择了保护她罢了,她选择保护她的感情。稻垣甚至不得不承认,她的所作所为并非纠正三春泷人生中的“错误”,她只是竭尽所能地呵护了那份真挚而深厚的感情。
而她尽力至此,或许也不过是因为她始终没有办法放下三春泷当年将她带出白金台女中那间门锁沉重的仓库的恩情。
稻垣敛了神色:“我早说壬生臣是个人渣,真不知道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葵他——”“打住!”她避之不及,“我这是在发牢骚,不是想听你举例子!”
稻垣深呼吸,重重叹出来。
她问三春泷,真的觉得为壬生臣付出的感情是正确的吗,哪怕这份感情不曾被珍视,未能得到一个应得的结果,她也不后悔吗。
三春泷从未后悔。
“不梦,很多事或是很多选择,没有得到好的结果,不代表它是错的。”
最终,听起来仿佛是,三春泷只用这一句话就瓦解了她的严防死守。
稻垣终究用一种被磨损殆尽、磋平了锐气的口吻叹息,好,那么,她和梶也是如此。
她想,在经历了诸多选择之后,他们也只是没能得到一个好的结果而已。
19岁雀神是,赤木茂(笑死这年头谁还看fkmt斗牌传说!
虽然这部分过去牵涉到和前男友分手
不过更关键的是掺和了三春泷的婚约部分
能观测到此女的一部分很微妙的反直觉内核设置
比如恐惧社会集体和体系的暴力
比如在对不起朋友和对不起爱人之间会选择后者
比如会隐性合理化一部分加诸己身的伤害,反过来强化自我意志(我受伤是因为我如此选择,用以达成更高的目的和收益,强调“我的选择”的掌控感和支配感可能是此女性格坚韧的支柱
该摇男嘉宾了,摇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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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半步鬼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