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振东]野草 第5章 以后的以后

尚青云发现自己已经患上了PTSD，只要直播的提示音叮咚一响，她的脸就有点发僵。

队里要拉赞助，因而给他们下发平台直播的任务，有时长要求，为了凑时长，一有空大家就席地而坐开直播跟大家聊天。

这种话她不算擅长，但也不好推。

训练完有段休息时间，她开了播，把手机靠在椅子腿上，调整了一下角度，让自己的脸端端正正出现在屏幕里。

弹幕零星飘过，有老粉丝打招呼的，也有新点进来的路人问这是谁的。

“大家好，我是尚青云。”她声音不高，说完就抿着嘴，盯着屏幕，像是在研究什么高深技术。

【圆圆今天训练累不累呀？】

【妹妹好漂亮！是新上来的吗？】

【前面新来的朋友看看我们圆圆！一队滴，球打得可好了，上个月世锦赛团体打的超级有观赏性!】

看到夸她的，她呆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啊……对，我是尚青云。”

正想着接下来该说点啥，直播间突然涌入一波人，弹幕画风瞬间就变了。

【哟，这不是圆妹吗？今天没加练？】

【听说你昨天多球练到吐了？真的假的？】

【圆圆！周雨说你上次打赌输了没请客！是不是想赖账！】

尚青云眼皮跳了跳。

不出意外，又是男队谁下播提了她一嘴，于是他们的粉丝就呼啦啦一下涌进来。

男队那几个，特别是以周启豪为首的，一进她直播间就跟鬼子进村似的，专挑她的短处揭。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维持平静：“谁吐了？瞎说。请客，嗯……下次一定。”

【下次复下次，下次何其多！】

周启豪本尊居然顶着大号进来了，还发了个贱兮兮的表情。

尚青云白了一眼屏幕，“你再闹下次食堂鸡腿没你份了。”

弹幕顿时一片“哈哈哈”和“豪哥又挨怼了”。

陈幸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溜达过来，靠在球台边笑，牙尖嘴利地帮怼男队那几个。

几个人吵吵嚷嚷，直播间倒是热闹了不少。

有老球迷在弹幕里解释：【他们关系好，闹着玩的】【队里日常互损，习惯就好】。

又播了十来分钟，尚青云觉得脸都快笑僵了。

她不太擅长持续输出，大多数时候是听着周启豪和陈幸同插科打诨，偶尔接一两句话。

直到李隼教练在旁边喊了一嗓子加练，她才如蒙大赦，赶紧对着屏幕挥挥手：“那个…我要去训练了，下次再见。”

关掉直播，她长长舒了口气。

一抬头，看见樊振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两瓶水，正安静地看着她这边。见她看过来，他踱步过来，递来一瓶。

“播完了？”他问。

“嗯。”尚青云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舒服了些。“吵得我头疼。”

樊振东笑了笑：“还行，挺热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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乒超联赛紧接着就来了。

她这种没固定俱乐部的，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于是被临时借调进了山东鲁能队。

第一次去济南，陈梦过来接她。两人不算太熟，路上有些沉默。还是陈梦先开口，问了问她在北京训练的情况。

鲁能队里氛围很好，而且都是相熟的，以李晓霞为代表的老大姐们对她这个临时加入的小妹妹颇为照顾，男队熟人也很多，比如张继科和方博，还有郝帅。

赛程密集，主客场来回跑。有时一天比赛打完，回到酒店躺下，才觉得骨头像散架一样。

和八一的那场关键战，她搭档陈梦打第三盘双打。

上场前，陈梦递给她一瓶水，说了句“放开打，有我呢”。

比赛过程比预想的艰难。对方显然研究过她们，战术针对性极强。中间有一度，场面很被动，场外指导的喊声都带着焦灼。

局间休息，陈梦侧头看她：“别慌，按我们练的来。”

尚青云点点头，用毛巾擦了擦汗湿的手心。重新上场后，她们调整了发球和接发球的节奏，慢慢把局势扳了回来。

决胜局，几个关键分的处理上，两人默契得像是搭档了多年。

当最后一个球被陈梦一板打死，尚青云下意识地跳了一下，然后转身和陈梦抱了个满怀。

场下鲁能队的女队员冲上来，围着她们尖叫，场边男队员也跟着一起高呼，张继科方博两个人鼓掌的声音最大，几乎盖过郝帅的叫好声。

几个有力气的姐姐把她抛起来欢呼，吓得她脸都发白，下来时腿都在打颤。

那个赛季，鲁能队成功卫冕。赛后采访，长枪大炮怼到尚青云脸上，问她什么感受，她脸憋得有点红，最后只憋出一句：“谢谢梦姐，谢谢大家。”

回到北京，已是盛夏。

训练局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好，一丛一丛，热热闹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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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乒超联赛回来没歇两天，又得连轴转。

她刚从俱乐部回来，行李都没彻底打开收拾，就又得合上准备出发去南京参加青奥会。

李隼是这样说的：“休息？那是不准备出成绩的人才享受的事!”

原本定的女选手是刘高阳，但听说她心脏不太舒服，混双和樊振东试配的效果也一般。教练组临时换将，把她推了上去。

出发前，队里安排了一场内部友谊赛，算是热身，她和樊振东配混双，对面是周雨和武杨。

四个人知根知底，打得没什么火药味，只是能看出来哪方比较默契。

几个来回后，场边观战的刘国梁眼睛亮了，等比赛结束，他乐呵呵地走过来，用力拍着尚青云的肩膀：“好！打得不错！青奥会就这么打！放开点，别背包袱！”

尚青云被拍得一个趔趄，只能狂点头。

刘国梁刚走，李隼踱步过来，表情却没那么轻松。

他看着尚青云，眼神复杂，顿了顿，说：“好好打。但也别太放松，该紧还得紧着点。”

尚青云被这两句完全相反的话搞得有点糊涂，站在原地，眨眨眼，疑惑地挠了挠头。

一个让她放开，一个让她紧张，这到底是闹哪样？

她看看李隼，又看看旁边擦汗的樊振东。

樊振东冲她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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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国夏季最热的地方：武汉、重庆，还有南京。

武汉是老家，她已经感受过十几年；小时候去重庆玩过，置身处地体验过；如今因为比赛，她终于要集齐三地热度，炼化成仙。

南京八月的天气，闷热得像个大蒸笼，走两步汗就跟淋浴头一样从身体里散出来。

而且青奥村食堂味道一般。离比赛还有两天，樊振东跑来问她：“晚上没事吧？出去转转？听说夫子庙那边吃的多。”

尚青云正饿得前胸贴后背，立刻点头，俩半大孩子正是为了一口吃的啥都不管不顾的年纪，瞅了个空档就溜去了夫子庙。

傍晚时分，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他们一路走一路吃，从桂花酒酿小圆子吃到鸭血粉丝汤，最后还买了半只盐水鸭拎着。

都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好得惊人，吃完一家，溜达一会儿，又能塞下另一家。

坐在秦淮河边的石栏上，晚风吹过来，带着水汽和食物的味道。

樊振东递给她一罐冰镇酸梅汤，易拉罐外壁凝着一层细细的水珠。

“紧张吗？”他问。

尚青云喝了一口酸梅汤，冰得她眯了下眼：“有点吧。你呢？”

“我还好。”樊振东看着河面上游船的灯光，“就当普通比赛打。”

“你也别紧张，凡事有我。”他最后又说，而尚青云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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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单、女单的金牌先后落入囊中，没什么悬念。

混双决赛对的是日本的村松佑都和加藤美夕，上场前热身，气氛明显紧绷起来。练完几个球，双方走到场边擦汗喝水。

樊振东拧开瓶盖，没先自己喝，而是递给了她。尚青云没客气，接过来，灌了几口。

旁边是日本队员低声交流的声音，杂音中，樊振东转过脸看她，声音不高，但很清晰：“我相信你。”

尚青云愣了一下。

樊振东向她伸出手，悬在半空，手掌摊开：“你也相信我，好吗？”

场馆的灯光晃眼，观众的嘈杂声像是隔了一层膜。

尚青云看着他的手，几乎没有犹豫，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用力握了一下，手心都有点汗湿。

“好。”她说，“一起努力。”

比赛过程比想象中顺利。他们从开局就占据了主动，节奏控制得很好。最终直落三局，干净利落地拿下了这枚混双金牌。

颁奖仪式上，奏完国歌，工作人员端着奖牌走过来。领奖台不算高，但尚青云站上去的时候总是有点眩晕。

樊振东拿着属于她的那块金牌，小心地绕过她的头顶，挂在她脖子上。

他低着头，动作很轻，生怕扯到她的头发。

金牌沉甸甸的，隔着皮肤有些凉。

这是他们一起拼下来的金牌。

尚青云一抬眼，就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点点整齐的、白色的牙齿：“以后还一起努力。”

以后？

尚青云心里动了一下。

这个词，听起来太遥远了。

国家队竞争这么激烈，没出大成绩的混双搭档更是说换就换，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但她想起夫子庙那晚的晚风，想起他伸出的手和那句“相信我”。

于是尚青云拿起托盘上属于樊振东的那块金牌，踮起脚，也帮他戴上，手指轻轻调整了一下绶带的位置，让金牌正好落在他胸口。

“好。”她点点头，声音淹没在四周的欢呼和快门声里，“一起努力。”

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谁也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