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身着素白衣裙的纤弱少女整个人笼罩在火红色的光盾之中,举着一块灵石,那皎洁的辉光照亮了幽深的地下昏暗的环境。
她没由来地打了个喷嚏,摸着自己的鼻子,感觉到自己的后颈上汗毛无缘无故倒立了起来。
少女露出警惕的神色,攥紧了牵着的手。
察觉少女突然握紧的力度,隔着那紧贴的温热肌肤几乎能感受她有力跳动着的脉搏。
温热的、跳动着的脉搏。
只是意识到这一点,也让这少年露出大梦初醒的惶然之情来,只是昏暗的地底,阿贞并没能察觉到这昏暗中的一瞬间,她正抬头凝视着虚空的某一处,眼神专注,只是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于是他反手更紧地握住了她。
阿贞被这动静吸引过来,她转过头来,纤长的睫羽颤动。
不明所以的她冲温天仁微微一笑,被手中的灵石从侧下方打上来的光在光洁丰润的脸颊上,厚重的阴影被拖拽拉长打在她脸上,使得她的眉眼之间满是阴霾。
但这笑容太明亮,简直像是地底的月亮一般,月辉也驱散了他脸上的阴霾。
即使他没能察觉。
少年不自觉地松开了拧紧的眉头,脸上微微泛开轻松的笑意,这一点微微的笑意,让他过于秀丽的眉眼从满溢的锐利戾气之中软和下来。
温天仁侧首低眉,看着阿贞昏暗环境中依旧明亮如夜星的双眼,立刻明白她在担心什么。
他凝神用神识扫视片刻,对她摇了摇头:“没有人追上来。”
阿贞这才松一口气。
在地下遁行虽然行踪隐秘,但见不到地面上的日升月落,她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
因此,她只能从储物袋里拿出计时的沙漏,见沙漏的沙子快要见底,那金沙已经不再往下掉落,微末一些,熠熠生辉。
她在心里算了算,彻底放下心来,展颜一笑。
“算着时间,红朱也该折返来找我们了。”
虽然用修士依赖神识诈了御灵宗一行人一番,又通过他们二人花了三月时间,从这困住他们的阵法中寻到的一丝破绽逃了出来。
但是杨绵那只千万里追踪的吞灵猫实在是难缠。
“此前三月,我忍了又忍,一忍再忍,就是因为山海葫芦没能成型,即便悄悄溜走,也会被杨绵追上。”
阿贞依旧捏着沙漏,提起杨绵,她轻快明亮的笑容就隐去了。
她决不可能顺从杨绵,做她手下什么乖乖听话的高级傀儡!
但是想要与夫君二人顺利逃走,时机必须把握得极好。
好在,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不过,你是怎么猜到她会被金鼓原之战拖住,无暇亲自来追寻你我二人?”
温天仁见她盯着沙漏出神,替她收起了沙漏,重新握住她的手。
确认甩脱了御灵宗一行人,他二人心头一松,倒有心思在这昏暗地底聊一聊了。
“只是猜测,魔道六宗若是全力出击,怎么可能拿不下一个越国?毕竟我们二人刚离开姜国边境几日,姜国修仙界就彻底沦陷,简直是不堪一击,彻底沦为鬼灵门的附庸。”
她的话语带着轻微的嘲弄笑意,所谓的修仙界,所谓的修士们,呼风唤雨,翻云覆雨。
也如她在凡间打猎遇到的争抢地盘或是配偶或是食物的野兽一般,先是互相威吓,展示自己的强大与武力无果之后,才会开始死斗。
“如今能够这样表面僵持着,想必是几大宗门之间起了龃龉,分配不均,恐怕还在暗地里互相角力。正魔打得火热,可我听杨绵说过,正道盟并不打算管这个遥远的越国,而是向自己周边的一个中型国家也同时发起了战争。”
正魔之争,不过是约定好的一场分食天南势力的盛宴罢了。
千年前如此,千年后也是如此。
而所谓的死斗,死的终归不会是这些高阶修士们。
阿贞的眼中的光越来越冷,她摇了摇头才继续道。
“又或许,越国七派中也有什么墙头草,正在预备倒向魔道,或是已经倒向魔道。这样的情况下,杨绵怎么可能真的抛下金鼓原来追我们?”
杨绵也知道时间紧迫,两兽对峙,若是不想闹得两败俱伤,率先出手的那一方气势反而落下一节。
阿贞赌的是杨绵需要的是一个功法更精进的她,而不是一个经受搜魂术之后依旧一无所获的傻子。
她赌对了。
“……希望老天垂怜,我可不想再和这个杨绵有任何交集了。”
阿贞摇着头,表示不喜。
非要评价的话,她对杨绵的第一印象就是蟒蛇,此女修气息又阴冷又黏腻,浑身都是死亡的气味。
一旦落入她的手中,只能被紧紧缠绕,无力挣脱束缚,在清醒中被绞杀至死。
温天仁点头会意,他也不喜欢这杨绵。
他自认是乱星海为数不多身份与天资一样出众的修士,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即使来到这闻所未闻的天南大道,他也是天资万中无一的修士,离结丹只差一步。可这修士竟敢对他视若无睹,明里暗里用冷漠的居高临下的眼刀刮在他身上。
她怎么敢抱着像摆布阿贞做她的傀儡的这样的念头,这样地无视他?
她怎么敢?
他忆及此处,便觉这空荡荡的地底如有海潮席卷,一种巨大的愤怒攫住了他的整颗心。
但还不到时候,他还没有压倒一切的力量!
努力平复着这汹涌而来的像是要压倒他吞没他的怒火,温天仁顺着阿贞的话语这么道。
“三个月的时间也够久了,若宗门让她代表御灵宗前来打响这一场魔道六宗对周边中小国家的第一仗,怎么可能让她一直呆在元武国?”
阿贞点头,想了想。
“杨绵既然享受了宗门的供养,自然要为宗门的利益劳心劳力,她也不想才来金鼓原,就为了一个筑基期散修,抛下一切无功而返,若是被宗门知道她大张旗鼓就是为了摆脱宗门的控制,她的下场肯定也不如何。所以,我才敢在她摊牌之后,当即逃跑。”
“所谓的强弱,不仅是修士与修士之间,更在修士与宗门之间,如杨绵,亦如白月栖,不论正魔,都需要为了宗门的利益让步。”
阿贞勉强一笑,想起白月栖的话和她当时脸上疲惫自嘲的神情,情绪难免有些低落。
温天仁看在眼里,苍翠眼睛里起雾一般浮起了一丝心疼。
他自小跟在六道极圣身边,几乎算是在魔道的腥风血雨里打滚摸爬着长大的,魔修的培育弟子的方式可并没有正道那么温情,若不能体现出相应的价值,也会马上沦为弃子。
因此他在乱星海魔道巅峰多年,对此了然于心,只是惊讶于阿贞的敏锐,也许是他先入为主,总觉得阿贞对于修仙界的秩序过于迟钝。
如今看来,或许她只是坚持自己的本心,实则十分敏感。
想来,出云给她取名为阿贞,真应了这个贞字。
她只忠于自己的心,坚定不移。
可他不知道对这样的她说些什么,他担心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摇摆的内心,也害怕她迟钝到撞南墙撞到头破血流也不改其志。
他这么说,未必没有劝说的意味。
“如今越国大敌当前,七派却毫无准备,或者说,准备了也毫无用处。魔道图谋已久,这场战争必然是要以越国的失败结束的,金鼓原上杀气甚重,唇亡齿寒,越国之后,恐怕就是元武国了。”
“强弱只是一夕,正魔却争了数万年。天地之间,争斗之事便如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刚刚才有一些理解了出云为什么不带着阿贞留在门派接受供养,即使强如出云,没有结成元婴,依旧会受到宗门的桎梏。
带着这种桎梏,谈什么逍遥天地之间呢?
“但这斗争,不该拿那些低阶修士的修炼之路去填……夫君,你可听说过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么?”
阿贞摇着头,心头生出一种莫名的钝痛。
那些隐匿在血腥味的硝烟与战争背后,眼光冰冷的元婴修士,那些隐匿在天地之间的化神修士,他们自比高高在上的天道,自认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那种不仁,太事不关己,却随意将那些低阶修士,如灰尘一般用袖子拂去。
天地若有他们这么不仁,怎生万物?
“若是天地之间只有争斗,只分强弱,那些元婴期修士何必自立山头,开宗立派?终归是抢来的东西,也怕被别的修士一般夺了去,或是蝼蚁再渺小,汇聚之力也胜过自己费心去搜寻天材地宝。”
阿贞轻轻的笑声,在这空旷的空间响起,却如重锤一般擂在他的心头。
她的眼神很遥远,遥远的过于陌生。
这一瞬间,她仿佛陷入了并不存在的遥远记忆,眼前隐隐掠过千里焦土,血海遍地。
阿贞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凡人自认不同于野兽,修士自认不同于凡人,可我在凡间时,即使是鹿与虎,也能短暂在同一片湖泊中休憩饮水,而不是时时刻刻都是斗争。竭泽而渔,贪得无厌,时时刻刻,不得止息,这才是所谓的修仙界。”
昏暗的地底,压抑的怒火在她的眼底里跳跃如粲然火出,火星点点。
虽然微小,但有那么一瞬间烫到了温天仁凝视的目光。
“修士们修炼千年百年,若是依旧只会杀戮与掠夺,便远不如这寿命短暂好比蜉蝣的野兽了。所以千年之前,正道魔道打得不可开交,反而叫这些中小国家的修士得到了喘息发育的机会,若是能自立门派,又怎会甘心屈居人下?可见所谓的强弱,始终是屈居人下,任人鱼肉,都比不得所谓的自由。”
“强弱若是长久的秩序,怎么这些修仙门派却不得长久?强大到成为元婴期修士,就可以成为秩序本身,而不被所谓强弱的秩序所吞没了吗?”
温天仁看着她,目光深深。
她怎么会不懂?
她其实太明白不过了。
她只是想依旧试着改变,就如她依旧想要改变自己。
她所求的道太宏大,但她并不觉得辛苦。
“所以,你更该学着在这样的世界中保全自己,阿贞。”
他睫毛颤抖着低垂下眼睛,躲过阿贞望进他眼底的目光,无奈道。
阿贞沉默一会儿。
她似乎是轻轻叹息了一声,只是如烟如雾,很快逸散在这静谧的空间内。
“我当然会保全自己,我是猎人,而非野兽。狩猎最需要的美德就是忍耐,而等待是我最习以为常的状态。”
“只是我不会忘记自己的忍耐和等待都是为了什么样的结果到来的一刻。”
“千年之前,正魔之争,打得天地变色,江河倒流,自诩命运的主人们何曾睁眼看看,看看这受创至今日仍满目疮痍、灵气稀薄的天地?”
“正因如此,才会无人关心这天地的命运也走向了真正的终结。”
国庆快乐!
感谢bb们的留言和营养液!
被一道香辣酱蟹(生腌)暂时性地打倒了!窜了半天,但是好好吃,如果我还能再吃一盘的话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真应至情(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