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灵兽山一行人所行经的花园中,石径通往的另一侧,走过那筑基期弟子把守的运转着阵法的石门,雕梁画栋便豁然一变,映入眼帘的便是天然的一片竹海。
微风拂过,枝叶沙沙作响,灵气凝结,灵雾缥缈。
这样一片安静天地,身处其中,只有竹林涛声,如同永恒,若不依靠日晷,都不知三月的时间是如何悄无声息流逝的。
阿贞和温天仁被御灵宗的结丹修士华绢软禁于此竟也有三月。
华绢是位十分美貌,性子活泼又十分友善的女修,只看外貌言行,并不如温天仁一般将魔修二字写在脸上。
除却软禁的行为,其他的礼数统统都挑不出任何毛病,除了不能离开这府邸,确实是将他们二人奉为上宾。
“实在是抱歉,软禁二位只是因为我深受这双魂之症的困扰,命在旦夕,若不是运气好,定厄发现阿贞你身上的功法可以救我,你又是如此一位出色的炼器大师,恐怕我确实无望元婴,就只能等死了。”
此话说的十分戚戚然,只是阿贞与温天仁对视一眼,目光相接,心有灵犀。
阿贞礼貌疏离:“炼器之事,我不敢托大,但前辈若有所求,我自当勉力一试。”
温天仁淡然问道:“敢问前辈,是否目的达成,就可以让我们离开?”
“当然,我愿以心魔起誓。”
那女修如此道。
二人也只能应邀在此住下。
魔道六宗御灵宗的结丹中期修士,还带着一堆宗门弟子,还有那神奇的寻着灵力波动追踪百里而来的妖兽。
二人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抓紧机会勤加修炼。
一片碧绿的竹叶从枝头落下,被风卷起,飘向竹海深处。
竹林深处,除了这竹叶被吹拂的涛声,便是叮叮叮的打铁声。
身侧的炉火正旺,映照在绿衣女子素白的脸庞上,在她乌黑的眼珠中仿佛也点燃了两簇小小的火苗。
她身形纤细,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可举起那铁锤时,少女柔软的气质就陡变。
少女沉着如寒星的眼睛紧紧盯住铁砧上烧红的铁胚,眼中便再也无旁的事物。
静心凝神,屏息无声,锤起锤落,纤细的胳膊竟有与这柔弱外表浑然不相符的力量!
出云说过,以天地为炉,以自身为器,锤炼自己的道心。
叮叮叮。叮叮叮。
随着她捶打的动作,铁块延伸又收缩,收缩又被锤开。若是有修士在旁观看,就会发现随着这少女的捶打,这普通玄铁的浊气被渐渐排出,灵气缓缓融入。
如此反复一炷香后,少女轻吐一口气,移开铁锤,灵力的余韵依旧在法器上震荡徘徊,法器的形状缓缓浮现出来,那是一个巴掌大的葫芦形状的法器。
葫芦法器呈现出一种混沌的黑金色,虽有灵气的光晕隐隐透出表面,但未经结丹期修为的灵阳离火烧灼提纯,依旧是普通的法器。
阿爹留下的秘籍中,有这样一件法器,虽为芥子,可内里乾坤,可纳须弥,正是这山海葫芦。
可惜,如今火候不到,依旧只是半成品。
也不知道这葫芦能不能满足华绢的要求?
自从进入元武国边境后被那自称华绢的御灵宗女修所俘,他们二人呆在此处已有足足三月。
这女修请求阿贞制作出能安放魂魄的法器,为此不吝献上天材地宝,可惜器灵之说,阿贞只知道结丹期修士的法宝可以做到,且也只是理论。
无奈之下,二人只能暂居于此,只是不知道如今越国如何,燕如嫣、卓如意和韩立如何?
这么想着,却听到踩着竹叶渐渐靠近的脚步声。
她若有所察,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人拥入怀中。
闻着那馥郁的香气,少女露出了一个微笑,反而沉下心去分辨穿耳而过的风声中夹杂着的夫君沉稳的心跳声。
他就在她身边,气息交缠,形成一个亲密无间的小小空间。
天地之间,只余彼此。
在无边无际的竹海中,薄雾缭绕,绿衣少女和紫衣少年静静拥抱,像是两棵从天地开辟时就静默生长在此处,根系交缠的竹子。
似乎要站到地老天荒。
温天仁轻轻将下巴搁在阿贞的头顶,唇贴在她的发顶,轻轻收紧自己的怀抱,将她嵌在自己怀中,语带眷恋地问她:“我这次闭关了多久?”
阿贞往后倚靠,将他垂落到胸前的润泽乌发缠绕在自己的指尖,并不急着回答他。
温天仁眼中的少女侧脸柔和,肌肤素白,这样的雪色中偏偏嘴唇红润而饱满,她看起来如瓷一般易碎脆弱,只是神情愉悦,眼睛明亮,让她看起来另有一种勃勃生气。
她侧头思考了一下,睫毛颤动,鼻尖一皱,看起来十分认真,认真得十分可爱,让他的心里软得不像样子:“唔,二十七天?”
确实是二十七天。
他轻轻笑了起来,胸膛微微震动,带得她心里一痒。
纤长的手指洁白如玉,扶在少女的下巴上,衣袖滑落,露出他的手腕,不容拒绝却又轻柔万分地将她的脸向自己侧了一些。
苍翠欲滴如碧潭的眼底深邃翻涌着暗沉的光,将这少女纳入其中,美得惊心动魄。
他凝视着她,目光沉沉,但突然之间,如同谁像这碧潭中扔入了一枚石子,扑通一声,涟漪便一圈圈荡开,缠绵不休。
一月不见,夫君似乎更加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让阿贞呆若木鸡,让她无法招架。
阿贞怔怔与他对视,却看这姣丽少年似乎十分满意她此刻呆滞的样子,勾唇笑了起来。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阴沉里带着深藏的炙热情感,缓缓掠过她的眉眼,从眉间、双眼,滑过鼻梁,最终停在嘴唇。
贪恋的温度便覆盖而下,温热湿润的呼吸交缠,如蝴蝶翩飞早有意图,轻柔又痴缠着落在花瓣之上啜饮甘露。
只是那亲吻渐渐往下,听着他呼吸一重,阿贞头脑一激灵,立刻从那肌肉绷紧的光滑皮肤上毫无眷恋地抽出自己的手,转而拉住自己松开的领口,急道:“夫君不行!”
“不行?”
这姣丽的少年向她低下头来,额发在深邃的眉眼间投下一片阴影,他那泛着水光的红唇还是带着笑容,只是语气有些淡淡的愁怨:“你怕什么?是你采补我,我倒是第一次见修士不要送上门的修为和灵力。”
“而且你我的修为都有长进,为什么不肯同我……”
那两个字被双颊绯红的阿贞死死捂住,她眼睛闪闪发亮。
“修士修炼,自当勤勉,清心寡欲……”
温润的啄吻如绵密春雨落在掌心,涟漪般的痒意直达心扉。
她于是也止住这违心的话语,眼珠子错也不错一下,专注地与之对望。
风吹来,吹皱一池春水。
少女眉眼带笑,那笑意流淌在二人眼波之中,从她的眼中径直流淌进他的心中。
他握住她捂着自己嘴的双手,闭着眼睛在她掌心轻轻一吻。
察觉到她瑟缩的指尖,他加深了一分力气,留住了她欲溜走的掌心。
不得了,这位究竟闭的是什么关?
阿贞实在招架不住,溃不成军,丢盔弃甲。
“难道你不想我?”
“我自然是想的。”
她立刻这么回答,少年便露出满意的神情,顾盼生辉,又叫阿贞看呆。
只是……
阿贞唯唯诺诺,他们二人在此朝夕相对,难免情难自己,只是她总是忍不住将夫君的修为一采而空,加之这三月心无旁骛一心修炼,如此确实很快突破到了筑基期中期。
虽然华绢送了不少灵草和丹药,也有阿贞的充灵宝针,只是这女修似乎是将温天仁当作阿贞的炉鼎。
她只在意阿贞能不能修为大涨,也并不好奇为什么温天仁恢复得如此之快,甚至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说来,也有快一月没见这位女修士了,她似乎在魔道与越国之战中身兼要职。
“真是少年英才,连我都要羡慕你们二位的灵根、天资和机缘了。”
这御灵宗的女修士对此十分坦然,她对阿贞还说:“若你觉得这魔修的修为采补起来运转困难,我可以替你抓点正道的修士来。只要你能替我打出这样的法器,无论什么,只要你想,我都能为你取来。”
言语间满不在乎,让阿贞心中发冷,越发无言。
温天仁对此倒接受良好,他只是冷笑着将这女修灼灼打量阿贞的目光全然挡住,冷硬道:“这就不劳烦前辈操心了。”
如今二人在此炼器、修炼、闭关,倒是过了一段他们相遇以来最最为平静的时光。
只是阿贞察觉,温天仁似有心事,但若问他,他却闭口不谈,反而转移话题。
而且越是闭关,出来就越发怨气深重,欲求不满。
夫君的心思如今实在难猜。
御夫之术也不能应对自如。
她心中隐隐不安,只因这平静的生活,似乎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刻。
察觉到她的出神,温天仁越发不满。
他一边低下头去寻她的唇,摩挲着却突然泄愤似地轻咬了一口,听着她嘶了一声,眼中又露出后悔的神情,分开后用手指揉着她饱满红唇上的牙印,只是脸上依旧冷冷,一边咬牙冷笑道:“现在倒是会清心寡欲了。”
“从前一见面就恨不得黏在我身上,那时候倒是会剥陌生男修士的衣裳了。”
“说什么一生一世,你惯会哄我。现在却不肯哄了?”
阿贞有种熟悉的不妙感,听着他这么恨恨道:“如今这般,怕不是厌了我,腻了我。”
这什么语气?
这是闭关吗?
怎么闭一次,出来怨气就更深一点?
阿贞心里思绪万千,温天仁只见她双眼发直,说不出话,更是冷笑不止:“我知你这女子最是肤浅,喜新厌旧,口蜜腹剑,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三顶大帽让阿贞晕头转向,她刚想反驳,又被温天仁趁机拉进怀中深深索取。这一次,他强势地堵住了她所有逃脱的可能,闭着眼,带着滚烫的气息,将她甜蜜的气息吞入腹中。
不要想起来,阿贞。
既然她忘记了,就不必再想起来。
既然选择了他,就不要再想起来。
虽然不知为什么六道极圣留在他身上的这道神识,在阿贞离开后便如心魔一般缠上了他,但他在其中见到了他们的前尘往事,见到了前世的她是如何爱上一个最终杀死她的修士。
那张脸他从未见过,那个名字他从未听过,但那个少年在取走阿贞的魂魄之后,那功法却让他在幻境中也睁大了双眼。
六极真魔功,纵览乱星海,除了他自己,只有一人,唯有一人。
原来她心窍缺失,是因为被取走了魂魄。
他在幻境中无法阻止,隔着那道透明的屏障,只能跪倒在地看着她的血涌出,慢慢流到他的身前,隔着屏障满目鲜红,像是命运带着恶意为二人铺就的红毯。
指尖只能徒劳地穿过那道虚影,那是命运穿过数百年投来的一道冰冷的幻影。
他甚至无法触摸她涣散的冰冷的眼睛,擦掉她因为分魂的痛苦留在脸颊上冷却的眼泪。
它停在那里,像一颗晶莹的珍珠,凝结了她永恒的痛苦。
那心魔躲在无常的憧憧树影中嘶声嘲笑他。
你以为她爱的是你?
她爱的只是她忘记的那段感情。
她爱的只是一样功法一样性格一样年纪一样相遇的那个人。
她在透过他,拥抱着另一个人的幻影。
心窍缺失,难入轮回,一入轮回,前尘皆忘。
可她怎么能忘记是谁这样伤害她,却还记得当初那份爱?
即使前尘皆忘,转世轮回,几百年过去,她的爱依旧是一场骗局。
一个高明的骗子,连自己都不知道,给出的这一颗心,满是虚情假意,只是旧情重现。
他该恨她,可他该恨她吗?
天意难测,为何难测?
既然得到,为何失去?
他们不过是一样被命运捉弄的傀儡,那根牵引着他几十年,让他痛不欲生的名为六道极圣的丝线,仿佛被无形的手一拽,突然又扯紧了他的脖子,将那柔软的怜悯、怜悯自己怜悯他人的柔软又打消,他在这样窒息的绞杀中,仇恨滋长,死灰复燃。
仇恨就如清池洗笔,那墨色一旦入水就无法忽视,静静氤氲开来,直至将那一池清水染黑。
在那毫无波澜的乌黑池水中,他终于得见自己扭曲阴沉的面孔。
他所拥有的一切,来自他最恨的那个人。
可连他所爱的,都来自他最恨的那个人。
即使阿贞浑然不知,这新生,来自于六道极圣的背叛。
这是命运的玩笑。
可她都忘了。
他想过抵抗,将假面撕得粉碎,也想过就这样疯掉,避免落于这仇恨与痛苦的深渊之中。
最终他在闭关的死寂之中获得了平静。
只是他需要向六道极圣讨还的东西,又多了一样。
他的仇恨,如同他被给予的名字,如同他血脉里的诅咒,早已和骨血相连,无法分离。
他会走在这样仇恨之火铺满的地狱之路,即使他因恨而生,也要因恨而死。
也好过任由这种无能为力的怨恨,没头脑地扯着他的心乱撞。
因为他无法自拔地沉浸在这命运错位的玩笑之中,甚至愿意自欺欺人,如果她一生一世在他身边,他愿意永远不揭开这虚假面纱。
她怀着一个秘密,他愿意成为守护这秘密的一部分。
感谢bb的营养液
黄蜂尾针,最毒人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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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黄蜂尾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