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我说你可以晚上来找我,没跟你说可以带家属吧。”
沙钟旅亭402房内,希利斯在桌旁支着头懒洋洋地发问。白魔垂着头被黑魔牵在身边,听到希利斯这话又想哭了,委委屈屈地揉起眼睛,一句话都不敢说。
“老师,小提一个人在家没什么事做,既然他也是莱姆克恩的员工,怎么不可以来?合同上没有同公司内部人员保密相关的内容,我都看过了。”黑魔昂着头解释,“而且他……而且他也可以学学魔法,呃……”
此话一出,黑魔也觉得荒唐。果不其然希利斯露出一副见到鬼的表情,指向白魔:“他?”然后指回自己:“我?”最后他拿出自己的黑魔法师水晶,狠狠丢到黑魔头上。
“哎呦!”黑魔吃痛地捂住自己的头,“大家都是学魔法的,第五星历时还是一家人呢,无声咒这种东西又不是黑魔法体系里的,学一下怎么了嘛。”
那块落在地上的黑魔法师水晶突然长出一对黑色的小翅膀和两条小短腿,它吃力地飞回希利斯的肩头,原地蹦起后化作一团烟雾,消失了。
“你去多读读历史吧!谁跟白魔法师一家人!”希利斯抱起胳膊,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小子,半天不见怎么变得这么狂,下午吃什么了?”
“吃了烤虫子和圆饼,怎么了?”黑魔摸着头说,“噢,小提还多喝了一杯羊奶。”
“谁问你了。”希利斯眉毛一抬,“我就问,谁问你了!!”
这有家室的男人确实脆弱,仿佛没意识到自己说话前后矛盾、情绪一点即炸,和先前的冷静形象截然不同,已完全破防。
现在换白魔来给黑魔揉头,希利斯那下子力道十足,黑魔头顶已经被黑魔法师水晶砸起一个小鼓包,白魔心疼地拿手覆在上面,轻轻念诵治愈的咒语。
发烫的硬包很快同刺痛感一起消失,希利斯思索了会,还是起身过来摸了一把黑魔恢复正常的头顶,评价道:“不错。”
白魔立刻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激动:“真的?”
“真的啊,看这小子刚刚的紧张劲,还以为你对治疗一窍不通。”希利斯说,“害我心里一阵咯噔,第七星历的外族白魔法师不至于这么菜吧。”
“这……肯定不是一窍不通。”白魔不好意思地往黑魔身后走了一步,“只是……总是差一点。”
“这个好解决,给你找个专业对口的老师就好了。”希利斯拿出自己的神典石,“打个通讯,稍等。”
白魔震惊地张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压根猜不到希利斯从哪能认识第二个白魔法师。整个沙都根本见不到几个外族白魔法师,希利斯不是沙都人,说不定是从森都请人?但请角尊这件事要的面子太大,不是常人能做到的。
“我好像知道是谁了……”黑魔扯扯白魔的袖子,偷偷和他说,“师娘就在森都……既然老师是第五星历的人,有没有可能师娘也是?”如果师娘真是第五星历的白魔法师,希利斯嘴硬说自己和白魔法师不是一家人这件事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白魔的嘴张得更大了,他紧紧抱住黑魔的胳膊,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
“我不该来……我想……我想回家……”白魔欲哭无泪道。
“没事的,师娘人超级好。”黑魔按住白魔的手,“超级优雅,超级温柔。”
“你这俩词是形容谁的?不会是艾姆洛德吧?”希利斯扭过头来问,“他不接我通讯,既然你那么喜欢他,那就换你来打。”
“打不通会怎样?”黑魔心里一沉。
希利斯用拇指划过自己的脖子:“咔。”
黑魔立刻惶恐地开始调试自己的通讯珠,白魔在他身边发抖,他自己也在发抖,希利斯冰冷的视线蛇一样缠着他的脖子,好像黑魔打不通是死,打通了也是死,只要开始打通讯,那下一秒希利斯就要送黑魔去见莉莉斯。
“哎呀,谁啊。”师娘欢快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黑魔赶紧开了免提。
“师娘,老师要杀我!”黑魔大喊道,“他要送我去见莉莉斯!!”
希利斯的表情瞬息万变,先是震惊,再是难以置信,最后化作带着杀意的仇恨,他像蛇一样龇起尖牙。
师娘在对面说:“哈哈,不可能,他和你开玩笑呢,谁敢杀你?”
毒蛇把牙收了回去,回身倒在桌上开始装死。白魔斗胆伸手戳了一下,希利斯纹丝不动。
“师娘救我。”
“肯定救你啦。什么事啊?不会他正追着揍你吧。”
“这倒没有……是这样,我……认识一个白魔法师,他对自己的能力不太自信,老师觉得你可以教教他,但是他打不通你的通讯,所以……”
“噢?白魔法师?”师娘饶有兴致道,“怪不得他又敢给我打通讯了。你那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诶?”黑魔下意识道,“为什么要这样问?”
师娘说:“因为我教人的时候很凶,怕他害怕我。”
原来是这样。黑魔接着说:“他的性格很好,不过……可能有点自卑。”
“了解了,他叫什么名字?”
“他和我一样,没有名字。”
“这样啊。”师娘在对面说,“原来是这样。”
一阵异样感刺痛黑魔的神经,他突然感觉师娘的口吻变得很寒冷,白魔却没意识到,依然是忐忑的模样,而希利斯缓缓地从桌边把自己的身子直了起来。
“艾姆洛德,你什么时候来沙都?”希利斯凑过来问,口中满是装出来的不耐烦,“没有别的意思,我单纯问问。”
“这个嘛,看你的表现吧。”艾姆洛德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和善,“别担心,亲爱的,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一直?”
“一直哦。”
白魔终于意识到气氛有哪里不对,眼中的惶恐更深了。
黑魔急忙打断:“师娘……我……白魔……那个……”
“你也别担心,等我来了会好好教他的。”艾姆洛德说,“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他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小孩,我很放心哦。”
“好……那,师娘你什么时候能来,真的要看老师表现吗?”
“谁管他啊。”
此言一出,黑魔哑然。希利斯冷冷道:“他开了免提。”
听筒对面的声音沉默了一瞬,很快从善如流道:“哦这样的吗,唉呀你说这事,哈哈哈,希利斯,之前是我信号不好,现在我的信号恢复了,我一直都爱你的,别无二心,一往情深。小孩,我大概两三天后到,突然很忙,再见。”
艾姆洛德急匆匆地挂了通讯,留给满屋的人一阵忙音。
“往好处想,他愿意和你说话了。”黑魔已经开始心疼自己的老师,“下次你可以用自己的神典石给他打通讯。”
“彻头彻尾的神经病。”希利斯只是摇头,“我全世界最恨他。”
希利斯无语凝噎、情绪低落,于是带着黑魔和白魔出门散步。夜间的乌尔达哈橙光点点,墙体被灯光刷成金色,像坐落于沙漠中的黄金古堡。沙都的夜生活远比白日丰富,就连专为冒险者提供的住宅区内都有赌场和浴池。如果你身无分文,可以考虑典当家当,换取一夜暴富的机会。
希利斯说:“俩小孩成对卖不了五块钱,我们还是去玩点别的吧。”
于是他们往城外的方向乘车离开。鸟车“哒哒”地跑着,白魔趴在栏杆上往外看,女儿节的海报张贴在大街小巷,城内还搭了舞台提供演出。落英缤纷,为节日准备的桃花树下聚集着许多玩闹的孩童,当他们的车从树前跑过时,其中一个眼尖的孩子从人堆中跑出,举起手喊:“小提!!”
白魔一惊,连忙探出身子,朝她挥起手臂:“恩雅!!”
“你要去哪里呀!小提!我好想你!”
“我马上就会回来了!我只是,只是……”
车夫一扬鞭,鸟车加速朝城外驶去,白魔大喊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有好玩的故事——记得回来讲给我听——”恩雅努力地跳起,希望自己的声音传达到更远的地方,“我们很——想你——”
鸟车拐了弯,再也看不到孩子们的身影了。把头探出车窗实在太危险,黑魔轻轻扯了扯白魔,让他坐回原位。果不其然白魔的眼眶已经泛红,咬着嘴唇蜷缩起来,一句话也不说。
“不愧是金牌医师。”希利斯感叹道,“人气很高嘛。”
“那是自然的。”黑魔说,“他只是没什么自信。”
“你很了解?”
“我相信他。”
鸟车顶坠下阴影,城墙和旗帜的影子不断从希利斯脸上划过,让他的表情变得捉摸不透,他在黑暗中说:“那就好。”
一旦远离市中心,那种虚幻的繁华感便陡然落幕,褪下戏装的金砖变回土瓦,萧瑟无比。看守城门的铜刃团打着瞌睡公事公办,希利斯拿出莱姆克恩的证件,很快便被放行。
夜间的萨纳兰气温骤降,与白日的炎热天差地别。植物在土地上投下网状的黑色阴影。不少卖掉市民权的难民蜷缩在城墙角下,已经进入梦乡。星点栗鼠蹦跳着从人脚边越过,草叶沙沙作响。
“无声咒对魔力的要求不高,但对精神力的要求很高。”希利斯边走边说,“不过依然很简单。你们可以从最基础的元素魔法练起。”他从身侧的植物上撕下半截叶子,让它在手中燃成灰烬。
“我之前用茶包也给呲毛搭撒演示过了。玛哈黑魔法师喜欢用无声咒搭配无杖魔法玩一些小把戏,以从容来彰显优越。不要想着一步登天,老老实实握着杖子开始练,在心中默念咒语的时候,集中注意力,调动魔力。”他敲了敲黑魔心脏偏下的位置,“尤其是这里。”
黑魔学着希利斯的样子揪下一片叶子,一路走一路拿咒杖尖敲它,走出几百米,叶子只冒起一阵轻烟。
“所以叶子招了吗?”希利斯问。黑魔丧气地摇摇头。
希利斯看上去远没有黑魔失望,甚至有些欢欣:“进度喜人,那么接下去是奖励机制。漂亮的咒具饰品和用魔力丝线编织的法袍可以让你变成移动炮台,衣服我已经送你了,那只要今晚你能成功施放无声炽炎,我明天就送你一套咒具。”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要两套!”黑魔尝试性地伸出两根手指,“保证超额完成任务。”
“可以啊,和我做谈生意?想给小提用?你得让他自己学会。”希利斯搓了一把白魔的头顶,“但是没问题,两套就两套。”
“玛哈的所有黑魔法师都会无声咒吗?”白魔摸着头好奇地问,“毕竟当时的条件应该比我们现在要好得多?”
“不是所有,但是大部分吧。”希利斯回忆,“平民不太清楚,但贵族的能力两极分化,不是天赋异禀就是纯废物,基因真是比魔力更神奇的东西。”
“如果父母都是黑魔法师,也会生出不会黑魔法的孩子?”
“当然会有。有些‘纯血’的少爷小姐还不如平民家的孩子厉害,女巫会有不少朝平民开放的职位,这是一条真正能靠实力翻身的路。”
“那,如果是黑魔法师和白魔法师的小孩,会不会两种魔法都学不会?”白魔继续问,“我……我知道你们那个时候在打仗,我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小孩……”
希利斯闷不做声地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回答:“有的,当然有。战争的每个角落都有人在相爱,爱情是无国界的。至于孩子……可能成为黑魔法师,也可能成为白魔法师,但最后应该……改名叫赤魔法了吧。”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道,“不好意思,我没有足够的样本量来回答你的疑问,我出生的时候已经是战争末尾,之后一直都在沉睡。”
“……抱歉。”白魔小声道。
“无需道歉,你想了解自己的能力是一件好事。每位强大魔法师都抱有无限求知欲,在探索中进步,就这么简单。”
叶子终于在黑魔手中燃起火光,白魔也在他的鼓励下尝试了几次,成功用一阵风把火焰吹灭了,星星点点的橙光在焦黑的叶脉中若隐若现。
“可是,得来的力量很有可能成为禁术。”黑魔又抓了一片新的叶子重新开始练习,“还会有很多人死在求知的路上。”
“这个嘛,基本和人伦道德的进步相关,和这件事是否正确没什么关系,况且正确与否也是因人而异的。”希利斯想了想,“就比如妖异召唤,在第七星历是禁术,但在第五星历稀松平常,连玛哈平民都会让妖异来做家务,帕尔忒诺珀。”
他突然唤起一个名字,黑魔眼尖地发现不远处岩壁投下的阴影应答般地扭动起来,一条漆黑的蟒蛇从中显形,游动至他们身边,顺着希利斯的腿攀上他的肩头。
“只要契约没有漏洞,妖异就能永远为你服务。”希利斯亲昵地蹭蹭蛇形妖异的脸,“1500年没见了,我好想你啊。”
黑魔脸色极差,震撼地看着自己老师和长着八只胳膊的妖异蛇亲热,白魔倒是开心起来,连问自己能不能上手摸。
“呲毛搭撒,做黑魔法师需要很谨慎,但不能太谨慎,容易墨守成规,将自己困在舒适圈里。”希利斯一边看白魔激动地抚摸蛇脸,一边去说教黑魔,“等你能把妖异当坐骑到处飞的时候也就出师了,愿意学吗?”
“当然愿意!”黑魔忙举起手,“我不害怕。”
希利斯点点头,丢给黑魔一块看似寻常的小石头:“路边随手捡的,形状比较好看。我们现在去探险,看看有哪个倒霉蛋以后就认它作契约石了,跟我走。”
黑魔应了一声,连忙拉着白魔跟上希利斯的脚步,而白魔还沉浸在抚摸妖异的新奇中:“老师,帕尔忒诺珀是做什么用的?”
蛇妖竖起身子,支开颈部皮褶,站在肩头耀武扬威,希利斯头也没回道:“它是我的咒杖。”
菲斯卡冒险者营地篷布云集,巨大的篝火立在中心,让此地气温升高许多。冒险者们两两一组,结成舞伴边歌边舞,还有穿着萨维奈服饰、手握圆盘的年轻舞者在火堆面前领舞。希利斯带着黑魔和白魔鬼鬼祟祟地从小路逼近,从帐篷后面探出半个头。
“我们要去杀人?”黑魔问。
“我不会。”白魔忙说。
“你们想法还挺危险。”希利斯在跳舞的人群中搜寻了一番,喊道:“陶德!”
名为陶德的人族冒险者转过头,不情不愿地从自己的舞伴身边离开。
“哇,希利斯,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陶德警惕地望向希利斯肩头的蛇妖,再指向角落里一个没有亮着灯的帐篷,“你的东西在那,再不拿走这里就要死人了。”
“那如果我不来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去找乌鸫咯,她还出钱买来着。”
“乌鸫是哪位?”希利斯问,“听这个名字……你说的不会是一位敖龙族的女阴阳师吧。”
黑魔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耳朵全包上了,才和白魔一起往前走。听到二人的对话后,昨日在莱姆克恩招待所的遭遇立刻浮现在脑海中。那位来自东方的富婆女阴阳师出价豪爽,想用三百万时薪从莱姆克恩商会把希利斯挖走,希利斯居然拒绝了。
“果然高手之间都互相认识,不需要多介绍了啊。”陶德的眼睛一直往火堆瞟,还在心心念自己的交谊舞,但他的舞伴并没有等他,而是迅速和别人结成一对,于是他只得遗憾地继续回答希利斯的问题。
希利斯接着问:“我那天听说她要去火墙,她从那里回来了吗?”
“还没呢,啊,说到这个,你们不会也要去吧。”
陶德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有些担忧地望向希利斯身后的黑魔和白魔:“带小孩去太危险了,你可能不信,在你那天来之前我们这有一支小队也去了火墙,乌鸫去的时候他们还没回来呢。”
“有说为什么去吗?”
“还能干什么,赚钱呗。”陶德说,“反正我是不敢,那边有一大堆喝了龙血的人,把铜刃团都屠干净了。”
“我怎么没在委托版上看到?”黑魔问,“我每天都有看委托版,但是没有要杀龙化……龙人……之类的的委托啊。”
陶德对黑魔咧嘴笑起来:“哎,希利斯,这小孩我确实喜欢,一根筋,挺有意思。”
“那你可得小心了,此小孩最擅长扮猪吃老虎。”希利斯慢悠悠地把黑魔和白魔一起拉过来圈在自己怀里,“他既然问了,你就回答吧,不然我怕他俩在我睡觉的时候偷偷跑去火墙,回来的时候身后长了根龙尾巴。”
陶德大笑两声,给黑魔比了个拇指:“找到好靠山也是一种能力。”
而后陶德详细给黑魔解释了一下佣兵真正的“生意”都在何方。流沙屋内的委托板基本面向新人冒险者,也就是普通佣兵和想成为英雄的普通佣兵。砾土堆的委托板上会有一些面向黑佣兵的委托,但也不过停留在浅层,说犯法算不上,说正当又不对劲,更何况还有很多陷阱。毕竟黑佣兵基本都是无牵无挂的黑户口,就算死在外面也没人在意。
黑魔想起自己曾与丧尸共度的一夜,咬紧了牙。
“至于真正能赚钱的生意,多半是靠人脉传递消息。”陶德说,“比如火墙那堆龙化变种人,有一部分人过去是想为民除害,可以去恒辉队邀功,奖很多钱。”黑魔想起流沙屋门口遇到的拉拉菲尔女孩,她的哥哥应该就是这样的正经佣兵。
“而一部分人去是想抢夺龙血,毕竟有那么多变种人聚集在火墙,源头多半离得不远。如果能将源头据为己有,龙血的生意就可以自己做。”黑魔想起乌鸫豪气万分的脸,认为她多半是想做这门生意。
“那最后一部分人呢,就纯纯是去赌博。”陶德望了希利斯一眼,“对钱和地位没有需求,只想去看看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一本万利,或许劳而无功,最惨的情况是血本无归,还搭上一条命。”不知为何,黑魔第一个想起的人是菲尔,他看上去会在火墙开斗技场,让那些变种人打擂台赛来收门票钱。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白魔问,“只是因为好奇,连丢掉性命都无所谓吗?而且……而且既然没有对钱和地位的需求,又哪来的利益呢?”
“探寻真相的快乐。”黑魔说。
陶德赞赏地看了黑魔一眼:“本来以为你呆呆的,没想到旁边这小孩比你还呆。”他转头去对白魔解释,“敢去赌博的都是老狐狸,这种人我们这些底层佣兵根本接触不到,实力差距太大,你根本想象不到他们会留什么后手。而且有的吧,就纯粹是活腻了。如果你活了几百几千年,你会不想知道有什么东西能把你杀掉吗?”
“这点我深有体会。”希利斯把俩小孩护得更紧了些,“老东西脑筋一搭上就是作死,自己是爽了,身边的人被折磨疯。”黑魔想不起任何符合这个形容的人,只希望这个人不是希利斯自己。
“那你可辛苦了。”陶德恭敬道,“你还是快把你的东西拿走吧,我每天晚上都在它隔壁的帐篷里做噩梦。”
希利斯拉开角落那座帐篷的一角,内里没有点灯,黑魔鼓起勇气往里走了一步,竟感觉里面的黑暗有些异样。
“怎么比普通的黑还要更黑呢……”白魔拽着黑魔的胳膊,“好像……有什么东西。”
希利斯没有回答,而是向前伸出手。他手背上的魔纹泛起紫光,帐篷正中随即亮起同色的魔纹,是一个玛哈文写就的封印阵。
“还好,没跑。既然没跑,做什么噩梦。”希利斯自言自语道,竟先问白魔,“会光魔法吗?”
白魔一惊:“不,不会。”
“那就稍微麻烦些,出去找块空地吧。”法阵收入希利斯手中后变成一团黑色的球,而周身好似亮堂了些。他重新带着两个孩子往荒野中走,直到看不到菲斯卡冒险者营地的光亮和舞蹈为止。
帕尔忒诺珀竖直身子,变回一柄极度华丽的咒杖,但周身浅浅泛着淡蓝色的光辉,更像一柄幻杖。希利斯用它在四周布下隐形结界,好让黑魔之后的一切违法行为遁于无形。
“在动手之前,给你我的笔记。”希利斯将玛哈语词典和一个本子递给黑魔,“最前面两行是和妖异签订契约的咒文,剩下的你可以在无人空旷的地方自己偷偷练习。玛哈语词典是我借来的,如果你非要搞丢这两样东西的话,最好不要弄丢在同一个地方。”
白魔知趣地跟着希利斯往更远处走,给黑魔留出直径约三十星尺的空地。黑魔就着月光站在原地,对照着玛哈语词典看笔记,来回走动背诵,还在手里点了两团火来演习。一只巨龟慢悠悠地从希利斯身后路过,搅起周身的树叶,希利斯的视线一直跟随它走动的路径,似乎觉得这比黑魔的准备动作要好看许多。而它还没走到下一棵树,黑魔就唤出自己的咒杖:“老师,我准备好了。”
月亮缓缓钻入云层,投射在地面上的银光变得暗淡了些,但咒杖顶端的紫色水晶亮得耀眼,在黑魔周身投下浑圆的光。
“夜魔人,妖异十二阶中位于第六阶,最适合黑魔法师日常携带的妖异。”希利斯扭回头来,开始介绍道,“同时也是黑佣兵的得力助手,无论是绑架还是暗杀,都可以完美完成哦。”
话音落下,封印阵突然压在了黑魔周身的亮光上,狰狞的咒文刻入土壤,张牙舞爪地向四周蔓延,黑魔举起咒杖,闭上双眼。
封印阵立刻变作鲜艳的红色,再猛地从中间裂开,一瞬间,白魔的视野陷入黑暗,仿佛掉入无尽深渊。
而后是……橙色的光。
火光冲天,重新将黑影驱逐进草木的间隙中去,炽炎在半空中炸开,在黑魔身侧形成艳丽的火圈,耀武扬威地将他护在其中。原本握在手中的“路边石头”被黑魔抛到空中,一截全新的咒文环绕它开始旋转,石头则终于褪去外壳,变回鲜绿色的贮能水晶。
“容器!”希利斯喊,“杀!”
咒杖横指,紫色球状闪电猛地在白魔耳边炸开,身后的巨龟轰然倒塌。大地低鸣,尘土飞扬,黑魔紧跟着喊:“心脏!!”
巨龟的尸体整个炸开,鲜血和肉块擦着白魔的脸飞过,空气中的腥味像炸弹一样爆开。巨龟心脏四周的筋脉皆断,被无形的手托举到半空中。银紫相间的黑魔纹在黑魔脚下展开,源源不断的魔力被输送到咒杖中,他盯着半空中的巨龟心脏,捂住了自己的左胸口。
一阵血雾猛地从黑魔胸口处喷射而出,在半空中凝成一颗血滴,汇聚进巨龟心脏中去。
月亮重新从云层中钻了出来,银白色的纱温柔地盖住大地。树影翩跹间,巨龟的尸体、半空中的心脏、地面上喷洒的血迹全部都消失了。
咒杖顶端的光骤然熄灭,绿色的契约石落入黑魔手中,而同一刻,有一团黑影吃掉了黑魔原本的影子,斜斜地挂在他身后,成为他新的影子。
这一切太快,快到仿佛只是在眨眼间做了一场空梦。白魔“哇”地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黑魔,两个人用力不稳,齐双双摔在地上。黑魔赶紧把咒杖收回去,防止它磕到白魔的头。
“怎么了,我感觉做得还不错吧?”黑魔摸摸白魔的后背,白魔颤抖个不停,像是又被吓哭了,果不其然他马上就开始在黑魔的兜帽上蹭眼泪。
“没事,就是,觉得你很厉害……”白魔小声道,“我……只是……有点激动,没事……”
黑魔身下的影子咕涌了一阵,白魔擦干眼泪,见黑魔稳稳地把自己抱在怀里,又变得胆大起来,伸手去戳了一下,黑影居然绕开他的手指,如活物一般流进地面。
“它的脾气还挺好的呢。”黑魔说,“就是有点怕生。”
“好可爱……”白魔破涕为笑,“我……怎么又哭了,真奇怪……”
黑魔安抚完白魔,连忙拿着契约石回去邀功。希利斯本在原地站着等他们结束动作,但俩小孩抱在一起互相揉了半天,害他这会已经站累了,正靠在树上。帕尔忒诺珀从他的脖颈处流到怀里,美美地享受抚摸。
“黑魔法,破坏力极强,波及范围很广,因此适合在空旷的场地释放,越狭窄的空间越难以施展。”希利斯懒散道,“还需要我给评分吗?无声契约,小子。给你装了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