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卷云,草浪起伏,鹰隼由五彩神幡飘扬处而来。远处海连成天,岩山相接,地平线触手可及。
她在奔跑,双臂高举过头,掌间满是银光。
月神啊!您能听见吗!她喊。
月神啊!您能听见!巨岩中的回响喊。
我想要……我想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要走得比哥哥们都远,我要跑得比姐姐们都快!我要骑着犏牛,沿着春草生长的方向,朝漫天绒絮的源头去!
我将脚踏繁星,触碰云彩。
我会穿过四季,逃离狼群的吠叫,吹散林木间的霜花。
我要在河边照清自己的面庞,用垂下的尾羽漾起水波。
我会一直前行,一直高歌,直到……到达那个地方。
黑魔看诊般坐在桌边,任由艾姆洛德检查自己的身体。白魔惶恐地站在一旁,生怕艾姆洛德接下去要宣判在场任一人死刑。
“我如果说是普通感冒,你就会奇怪自己为什么治不好他;我如果说他体内产生轻度精练症状,你又会怀疑自己。真难说啊。”艾姆洛德慢悠悠对白魔道,“要不,我就什么都不说好了。”
说是什么都不说,其实什么都说了。白魔一直用手掐着衣角,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指节已经泛白。而一阵淡蓝色的光辉从艾姆洛德的手心处往外扩散,治愈之力像温和的水流般途径黑魔体内每一处魔力回路,很快,荒芜的燥热感便褪去,他脑内昏沉的感觉也消失了。
“治好了。”艾姆洛德垂头检查黑魔身上的挂饰,好似刚并不是在治疗疾病,而是在组装一个衣服架子,“怎么……希利斯没有送你咒具吗?这些珠子不是他喜欢的风格啊。”
“老师他……”一提到希利斯,黑魔的鼻子又酸了,怕掉眼泪会被甩白眼,只能捂着嘴嗡嗡地说,“老师说我学会无声咒就送我两套咒具,但是他第二天就……”
“不是‘他第二天就’,而是‘你第二天就’。”艾姆洛德指正,“不过年轻人想多休息没什么不好。希利斯平日上班太积极,回回到家都像个死人……啊,现在他倒是真死了,怪不得我一点都不意外。”
白魔在一旁试图解读艾姆洛德的脸色,连自己的眉毛都塌下去了也没想明白前辈这股余裕到底从何而来。如果黑魔某一天死了……他都不敢想他会做什么。
“不要想太多,毕竟希利斯是第五星历的黑魔法师。”艾姆洛德像是读到了白魔的心声,也可能他就是读了,因为黑魔又听见一阵轻微的风悄悄溜过艾姆洛德脚边,“黑魔法师死掉是很正常的事,但突然复活就很吓人了,如果期间出了什么差错,他可能下辈子就要在地上爬了。”
艾姆洛德停下动作,似是想象一番,黑魔也自觉可耻地开始猜想希利斯到底会转生成什么东西。老师的身上有那么多蛇纹饰品,说不定会变成一条黑蛇,就像帕尔忒诺珀那样。他悄悄去看白魔,发现白魔竟也在捧着脑袋思考。
悲伤就这样被微风带走了。
“果然还是蛇比较适合他吧?”白魔终于得出答案,“感觉身上的黑鳞都是宝石做的,还穿着紫色内衬披风……珠光宝气蛇。”
“审美不错哦,希利斯肯定也很喜欢你吧。”艾姆洛德笑起来,“哎呀,真好。说到咒具,不得不说希利斯还蛮煞费苦心……唉,我真的很容易忘事。”
艾姆洛德随即从身上拿出两个盒子,黑魔见过,和希利斯包里装着玛哈水晶的盒子是同款。而艾姆洛德手中这两个盒子里装着一紫一白两枚戒指。戒指设计繁复,工艺精巧,美中不足是挂着莱姆克恩的吊牌,上书价格:“非卖品,建议定价三百七十万。”
“多少?!?”黑魔和白魔同时尖叫起来,艾姆洛德往他们身后望去,仿佛担心昏迷的纳菲丝被吓醒。
黑魔疯狂地掰起手指:一枚戒指能买……六、八、十、十二……个我……”
“那你还挺便宜嘞……”白魔苦哈哈地笑,“菲尔买我花了……八十多万。”
“吊牌上的价格看看就得了,打个对折差不多。”艾姆洛德将两个盒子推过去,“材质分别是玛哈水晶和无限城白玉,你们知道自己该拿哪枚吧?如果我哪天在黑市看到这对戒指,你们当天就会人头落地。”
“我会戴着它进坟墓。”黑魔伸出手指发誓,“不然我就被雷劈死。”
艾姆洛德笑了一声,让他凑近自己,黑魔一把头伸过去,就被狠狠弹了个脑瓜崩。
“男人誓言如狗屁,你记住了。”艾姆洛德冷漠道,“尽和那狗东西学些没用的。”
“我只是有感而发……”
黑魔委屈巴巴地摸自己的额头,白魔无处安慰,最后偷偷摸了摸黑魔的耳朵。
“总之,这个就是希利斯给你们准备的礼物。我去沙钟旅亭收拾他的遗物时还看到他在桌上留了一行玛哈文,写着‘逃’。我想,他原本预想你们会再去找他一次。”见黑魔再次露出愧疚神色,艾姆洛德继续道,“你们做了正确的决定,完全不必往心里去。希利斯那么写是怕你被‘虚假的他’杀死。至于他本人的死,人死后会变成自己的影子,有的时候,死人能做到的事情更多。”
敲门声突然响起,英格莉德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房间开好了。”一把钥匙从门边丢到黑魔身上,黑魔满脸疑惑地捡起,但英格莉德还在为自己肖像被滥用的事情置气,一句话都没多说,关上门走了。
“忘了和你们说,今天起你们就住在这里,住在外面我不放心。”艾姆洛德往椅背上一靠,“房间开在二楼,旁边就是食堂。你们原住所的东西我会亲自过去一趟帮你们全搬过来。我晚上还有个会,你们务必乖乖地待在房间里,无论是吃零食也好,玩游戏箱也好,总之千万不要出门。”
莱姆克恩招待所二楼的“食堂”原本该是面朝住客开放的酒店餐厅,现如今在里面坐着用餐的却都是工作人员和病患家属。黑魔和白魔从莱姆克恩后勤部的工作人员手里领到食物和汤,远远看到英格莉德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边吃饭边看书,于是黑魔拉着白魔大胆地坐到她对面。
“今天的汤很好喝。”英格莉德头也不抬地说,“这里的厨子做不好,我向上面申请从俾斯麦餐厅空运冻鲜半成品,他们同意了。”
汤里飘着油花,碗里有一对虾和鲜贝。这在乌尔达哈可是稀奇的东西,黑魔喝了一口,海鲜的甜香沉甸甸地落入喉间。白魔在一旁生疏地剥虾壳,黑魔忙说:“我来。”
他把自己碗里的虾也剥给白魔,再将贝壳肉夹到白魔汤里。英格莉德看着黑魔又开始给盘子里的鱼剔刺:“我是否有些多余了。”
“没有!不是不是。”黑魔一边将鱼夹给白魔一边连忙说道,“知道你是学者之后,我就有问题想问你来着。”
英格莉德好像很喜欢解答别人的问题,听黑魔这么说,她的嘴角上扬了些:“什么?”
“我们昨天在集市买到几本古书,老板说是第五星历遗迹出产的,但我看不懂,里面写的不是玛哈文。”黑魔说,“如果里面记载着和治疗魔法相关的内容,可能可以帮上小提,所以……”
“他不是白魔法师吗?”英格莉德的笑容转瞬即逝,“能帮上他的只有无限城的古籍吧,这里唯一的正统无限城人不是和你们关系很好吗?”
“我想知道冬贝利相关的事。”白魔说,“就是……会治疗魔法的人变成别的物种,但还保留神智……”
英格莉德往嘴里塞了一口鱼肉,细细咀嚼着,等全部咽下去后问:“你认识的人遇到了类似的问题?”
一针见血,黑魔终于意识到他和白魔想看懂书的目的居然截然不同。这几天突发状况太多,他完全没来得及细问白魔和他母亲之间的事。
“对,是我的母亲。”白魔认真地回答,“她早就去世了。那个时候我太小,觉得她就是‘人类’,但在她死后我见到那么多的人类,我才发现她……并不正常。”说出“正常”这个词让白魔露出些许痛苦神色,忙改口道,“并不……寻常。”
“她是白魔法师吗?”英格莉德问,“既然你是的话,她有很大概率是。魔法的传承会体现在血脉中。”
“是的。”
“那你还是去问问艾姆洛德吧。”英格莉德又低下头,将书签夹进书中,“冬贝利是被妖异散播的瘟疫传染的尼姆人,大部分冬贝利并没有成功保留神智,内心完全被怨恨吞噬,如魔物般丑陋。而且,在第五星历时尼姆人就已经发现,如想解决冬贝利病,白魔法的支援至关重要。可惜,当时无限城人并没有伸出援手。”
“也就是说……白魔法师可能并不会得类似的病症?”
“很难说,毕竟你的母亲已经死了。没有尸检报告的话,无论是学者还是贤者都不会妄下定论。”英格莉德的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或许占星术士和白魔法师会乐意多猜测一些呢?他们比较……嗯,感性。”
“幻术师也是要写论文的,别说得好像我们不识字一样。”艾姆洛德的声音又一次在黑魔身后如幽灵般响起,吓得黑魔差点把叉子掉碗里。
“你来了,看来我真得走了。”英格莉德表情未变,流畅地将餐具收到盘子里,再把书塞回包里,“希望你能完美解答他们的问题……”她露出一个嘲讽笑容,“白魔法师大人。”
学者小姐站起身,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唉,现代军事学者总对白魔法师有偏见,哪怕他们压根没经历过魔大战,是彻头彻尾第七星历的人。但毕竟都是海兵,也算是一种集体荣誉感吧。”艾姆洛德落座到英格莉德先前坐着的位置,将手中的书堆丢在黑魔边上——是黑魔和白魔一起在集市购买的第五星历出“水”文物。
艾姆洛德手里的饭菜堆成小山,份量足有常人能拿到手的三倍。白魔对自己渴求的眼神毫无知觉,直到艾姆洛德挖了一大勺蒸蛋进他的碗里,再分给他两个肉饼。
“嘴甜一点,后勤部的人就会给你多打饭,想要就得自己主动。”见白魔立刻开始吃肉饼,艾姆洛德非常欣慰地从那堆书里抽了一本在自己面前摊开,“刚忘记告诉你们,英格莉德第一讨厌菲尔,第二讨厌白魔法师。刚到莱姆克恩医疗部的那天,她和一名外族白魔法师吵得不可开交,差点惊动了莱姆克恩的大少爷。”
是真的忘记了吗?艾姆洛德每次说自己忘事,感觉都像故意的。他乐意看大家做无用功,也喜欢看人因无谓的争吵而面容扭曲,不然要如何解释一个死了老公的人滴泪不流还能大吃三碗饭呢?
艾姆洛德没有盛汤,而是自带一个透明的吸管杯,里面灌着浅棕色液体,顶上浮着云朵状的奶油,像从之前菲尔请客的那家店里带出来的。
“啊!你是顺道去了那家店吗!”黑魔指着它问,“就那家……很多绿植,地板里养鱼的店?是在那里买的饮料吗?”
“还真是。整个乌尔达哈只有它们家做奶茶,因为老板是伊修加德人。”
“那你……哦……”
黑魔捂住自己的嘴不敢说下去。他想起希利斯之前喝过白魔点的饮料,还说要给艾姆洛德尝尝,或许艾姆洛德知道那杯酒的配料有什么新奇的?但即便艾姆洛德嘴上说着不介意,在这反复提起一个死人是不是不太好。
“说出口的话就收不回去了,欲言又止的,很呆诶。”艾姆洛德被黑魔的举动搞得不太高兴,却大方把奶茶递给白魔,“给你尝尝这个。”
白魔小心打开杯盖喝了一口:“好甜!”
“比上次喝的那个酒更甜?”黑魔难以置信,“这世界上还有比那个更甜的东西?”
“酒?是希利斯拍给我看的那个吗?”艾姆洛德啃了一口肉饼,“粉色的那杯?”
既然他自己提起这个死人,那就可以继续说死人的话题了。黑魔如释重负:“是的,我刚就是想说这个……”
“我看他得了精神病。”艾姆洛德冷冷道,“那里面加了一种缓解妊娠痛苦的药草,他是在拐弯抹角骂我脾气差得像孕期焦虑。”
“啊……”
“那个草叫什么来着……对,利克瓦兹草。”艾姆洛德又啃了一口肉饼,把手中的书翻过一页,“少剂量确实和酒精相配,可以缓解阵痛、麻痹心灵。”
“多剂量会怎么样?”黑魔心一沉,去摸白魔的手,白魔指尖冰冷,正在微微颤抖。
“缓解妊娠痛苦。”艾姆洛德似是无言以对,“我上一句话才说过。”
黑魔尴尬极了:“可是菲尔跟我说,小提是因为它发烧的。”其实菲尔并没有说过,但他去休假了,听不到黑魔在胡说八道。
白魔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他微微瞪大双眼:“因为它和孤儿院的名字一样我才……”
“发烧?”艾姆洛德把虾球吞下去,“可能你对它过敏吧。”
这个解答合情合理,毕竟白魔的发烧症状用草药就解决了,并非蛮神精炼。但如果真是这样,又和菲尔对黑魔输出的情绪完全不对等。好在利克瓦兹草并非什么罕见药材,只要事后去图书馆借本草药学图鉴查一下就可以了。
艾姆洛德还在看手中的书,神态放松,边看边风卷残云地消灭碗里的饭菜,很快那三人份的食物小山便凹下一角。
“老师,你能看懂尼姆的书?”白魔小声问,“这里面讲了什么?”
艾姆洛德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将手中的书展示给白魔:“这不是尼姆的书,是无限城的故事书。”
这是一本每个无限城儿童都看过的童书。书里讲了一位女性白魔法师和自己的孩子一起踏上旅途的故事。元灵为他们准备了层层考验,黑衣森林中的动物朋友助她们突破难关,最终母女俩得到了元灵的认可,在黑衣森林中隐居一生。母亲死后轻棺下葬,她的幻杖在地底发芽,长成一棵参天巨树。
“母亲……变成了……树?”白魔脸颊泛红,激动且慌张,“我……我梦到过……”
“我刚听见了,你的母亲是白魔法师。”艾姆洛德说,“老式幻杖都是用原木做的,白魔法师的尸冢最终会变成森林。而你母亲与寻常人类的差异……你只能自己去找到答案,我帮不到你。”
白魔沉默下去,盯着汤里的葱花发呆。艾姆洛德翻完手中那本童话,又抽了一本新的书来看。
“这十三本书里有十本无限城读物,三本玛哈文摘。我在你们的住处试图提前享用玛哈书,惊喜地发现自己在1500年前见过这几本。它们分别是……《成为独当一面的女巫》、《玛哈成功学》以及《魔力进阶——利用灵魂的劣根性》。我甚至记得它们曾经属于哪个老板……”
“《成为独当一面的女巫》?”白魔对这本书感到好奇,“它有用吗?”
“……那老板是个骗子。”艾姆洛德顿了一下才将话说完,“亲爱的,玛哈人写的书无论有没有用,对你来说都是没用的,当然尼姆的也一样。如果想学好白魔法,我可以像故事里的元灵一样为你安排试炼。”
“就像老师对我那样?”黑魔支起耳朵,“如果小提顺利完成的话就能得到礼物,是这样吗?”
“那是自然。”艾姆洛德说,“我甚至已经想好了第一场游戏要怎么玩……”
对孩子来说,过关斩将的游戏最能调动情绪和兴趣。劳逸结合、玩中带学,艾姆洛德明显是优秀的幼教,对育儿方法手到擒来。
“这里虽施展了保护结界,但万事小心为上。晚上除了陪护医师和病患家属外,其余人都和我一起在开会,所以没有任何人会来二楼找你们。”艾姆洛德举起叉子,“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提你想一想?”
白魔紧张地用手指在鬓角上绕圈:“意思是……如果有人敲门说自己是这里任何一名工作人员,都一定是假的,对吗?”
“答对了。”艾姆洛德把叉子上的肉塞进自己嘴里,“通讯贝也最好不要接。我刚到萨纳兰没多久就接到了希利斯的通讯贝……”
他手中的叉子猛地将香肠拦腰截断,汁水溅到黑魔脸上,触感火辣。
“真是一件让人火大的事,不愿再回想了。”艾姆洛德淡淡地说,“后面我发现它能伪造通讯贝的频段,当然,也会让真正的通讯打不出去,于是我一怒之下把神典石砸了。”
黑魔连忙举手:“师娘,所以你不是故意不接我通讯?我之前给你打了好多次都……”
“有谁这么跟你说了吗?”艾姆洛德皱起眉,“天啊,我不用想都知道是哪个贱人,去休假了是吗,希望他淹死在太阳海岸吧。”
海滩!热砂!美女!假期(虽然是事假)!远离难缠的死亡阴影和烦人小孩!独属菲尔·莱姆克恩的美好生活近在眼前!
我也好想去度假啊……黑魔欲哭无泪地想,椰子水是什么味道的呢……
“椰子发霉从外表很难看出,但里面的水喝了就死。”艾姆洛德幽幽道,他身子前倾,郑重而夸张地捧起白魔的手,“今晚的试炼第一关就是……照顾好他,好吗?就像黑魔法师很擅长去死一样,你一定很擅长让他活下去吧!所以,小乖宝,明天能带他一起,两个人完完整整地出现在我面前吗?”
“保……保证完成任务!!”白魔的脸烧得通红,激动而颤抖地回答,“老师,我……我一定尽最大努力!!”
如果每只鸟都带来一个愿望,也能铸成神像。
献出血与肉、碎骨与浆液。用羽毛、用鸟喙、用躯干、用?跗蹠?。
如果每个人都献出一个愿望,神便睁开双目。
手捧心脏、将身躯没入血海之中。人怒吼、人哭泣、人嫉妒、人悔恨。
地面繁星倒垂,天穹双月合并。
“我有一个没人爱听的故事。”他说,“因为人只对和自己相关或完全不相关的事情感兴趣,因此,我只能将它讲给神听。”
神的瞳仁处立着如钥匙孔般的洞,他身姿渺小,刚好可以从中穿过。
空中垂下透明的阶梯,他便踏上第一枚台阶。
第五星历1505年11月,一支由6人组成的无限城小队潜入玛哈近郊,在湿地小路被全数缉拿归案。队内5名“白魔法师”真实身份为无限城地牢内的玛哈战俘,魔力均被蓝闪蝶魔药剥夺,且被迫穿戴白魔法师制服以掩盖真实身份。而队长“圣女”是货真价实的高阶白魔法师。
女巫会在查明小队各人的真实身份后第一时间赶往地牢,而五名玛哈战俘早已身首异处。
圣女跪在血泊之中,玛哈人的鲜血将她身上的白魔法师制服染得赤红。
白魔法师双目紧闭,为身侧的尸体轻轻吟唱无限城的安魂祷词,牢狱顶端血红的光束打在她的身上,在她周身投下诡异的光圈,仿佛那五具尸体是不小心死在那里,恰巧被她看见一般。
“真厉害,是无杖风刃魔法?”这是我的亲姐姐见到这景象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我还从未见过哪个白魔法师在杀人魔法上花这么多工夫,就连前几日刚处死的那名将领,临死前都还在念叨着仁慈和宽容之类的话语。”
“仁慈、宽容,因而一击毙命。”白发蓝瞳的圣女平静地回答道,“无限城从不以折磨战俘为乐,而玛哈又如何呢?我想,您一定是……卡洛菲斯提莉。”
在那之后,姐姐摘掉了安布洛辛的左眼球,为我打造一枚耳环,作为我的成年礼。
女巫会将圣女“送”给了我。卡洛菲兹历来是玛哈激战派的领头家族,为对玛哈表明忠心,我理应将她作为妖异召唤的素材。
无限城人总爱以莫名其妙的“大义”约束自己。他们赞颂苦难,磨灭个人意志,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嵌入石板之中,铺就让后人前进的阶梯。
例如,圣女对我说,她来此处只是为了送死。
我和她玩起问答游戏。我们年纪相仿,喜好理应差不多。圣女很喜欢这个游戏,愿意同我以问题换问题、答案换答案。
刚开始,我们如和平大使互相寒暄般问了彼此几个关乎个人**但不痛不痒的问题,于是,我得知“安布洛辛”是她的真名,她和我同岁,但比我大几个月,她的家中有许多兄弟姐妹,但她最喜欢的哥哥已经死了。
她少了一枚眼球,却并不为此感到痛苦,在看到我耳边那枚眼球耳环后,竟是夸赞不已,说它与我很相配。她还问我借眼罩,说想“试试黑魔法师的装束”。
我摘下自己的眼罩为她佩戴上,她很开心地说:“你就像我的哥哥一样。哦……不对,你比我还小一些呢。”
“你死掉的那个哥哥吗?”
“我的哥哥虽然已经死了,但他还活着,而我虽然还活着,但马上就要死了。”
圣女将耳边的碎发拨至耳后,低下头确认自己的仪容。她以血为镜,望着自己身穿白魔法师制服却戴着黑魔法师眼罩的模样。
很漂亮,但难免觉得可笑。她笑了几声,拭去眼角流出的泪水。她很快便看够了,因为身下的血泊正在干涸,女巫会留下的妖异召唤阵吞下所有贡品,虚无界的入口缓缓打开,无数妖异之爪从中伸出,像紫黑色的花坛,将这枚红白色的花蕊轻轻托住。
“希利斯·卡洛菲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白发蓝瞳的圣女依然是那副冷静到让人火大的模样,“作为无限城的‘圣女’,我有权向你传递来自真神的预言。你会……”
你会爱上一个白魔法师。
在那之后,我一直在四处寻找“白发蓝瞳”的白魔法师。所谓预言将我从原本的人生轨迹中扯离,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将走上一条绝无可能之路,因而我只对预言中的白魔法师抱有无尽恨意。
然而我的方向从最初就错了。安布洛辛那死去的哥哥是他们家中唯一一名金发绿瞳的孩子,而他早在拿到白魔法师水晶那一天就因杀人罪被白魔法师会下令处死。
本该保护古都人民安全的白魔法师居然当街使用无杖风刃魔法杀死两名平民,这样的人竟能成功通过白魔法师会的考核,成绩还非常优异,这对无限城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作为以“宽容、和平、安定”为立国宗旨的城邦来说,夺去他的生命可用于□□,但这不过是需要展示给平民们看的部分而已。
没有领导层会在战时放弃一枚能力优异的棋子。
于是他成为覆面的白魔法师,再没有人见过他面纱下的真容。他同“圣女”一样失去自己的姓名,以无限城地牢典狱长的身份游走在古堡地下的牢狱之间。在无限城人民和他的家人眼中,他早已死去,但在玛哈战俘心中,他是活脱脱的七狱恶鬼。
他是无限城的倒影。在与地面上截然相反的空间中,他杀人、虐尸,再清理痕迹,将审讯结果报告至白魔法师会。
直至无限城攻防战前,我学习安布洛辛的把戏顺利潜入无限城地牢,轻松骗取他的信任,向他传递了错误的玛哈进攻时机,致使他被革职,派往前线。
比起那么多战争中的死人来说,拥有恐怖力量的他未免太好骗了。
但正因如此,无限城在多方消息汇合下,确认迪亚波罗斯的进攻并非空穴来风,从而作出十足的准备应对,并在最终决战中获得胜利。
而我从战后的废墟中找到他、将他捡回玛哈,带着炫耀的自得,因为重伤昏迷的他是我摆脱命运控制的证明。
但在回玛哈的路上,我却后悔了。
“艾姆洛德!艾姆洛德!!”
“够了,什么方舟,这种东西你也会信吗?希利斯,女巫会想让你和你姐姐去送死,你就打算留给我一张船票,一个人偷偷去死?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我不可能丢下你,我们一起走,我带你走,我绝对不会让你死……”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灭了呼吸,心脏不再跳动,灰白色的天空和水变作无尽的河流,旧世界的污秽被冲刷,新世界将从悲剧中诞生。
而在无数个坡顶、水流湍急之处,空中方舟划出的黑烟中,都传来人类悲痛至极的呼喊声。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求求你,求求你……
妈妈……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回家……我想……我想离开这个地方……
他站在玛哈近郊的山坡上,望着自己来时的路。
那里已经没有路了。
玛哈城邦是地面上未来得及起飞的方舟,无论是天空还是地面都早已无处可逃。如果你无牵无挂,大可以跳出破坏神的掌心,随着诺菲卡女神手中镰刀所指引的方向去寻曾经的同僚,和他们一起以幻杖为拐,朝阿巴拉基亚山脉攀去。
那支小队会逐渐壮大,幸存的黑魔法师和白魔法师将握手言和,赤魔法会诞于世间。人们下跪朝元灵求取宽恕,获得重新进入森林的机会。十二城邦覆灭后,新的国家由废墟边重建。
只不过他一直站在第五星历1510年,只为等一个死去的人。他将永远、永远、永远等下去。
即便那个人面目全非,即便那个人千疮百孔,即便那个人变成一株草、一滴泪、一阵风。
即便那个人在世界毁灭时向他张开妖异的口。
第五星历1510年末,由于战争期间对元素魔法的滥用导致以太属性失衡,第六灵灾——水之灵灾正式登陆艾欧泽亚。历时300余年的魔大战在惨痛中落下帷幕,而世界在洪水中重生。
在那之后,又过去1500多年。
在第七灵灾肆虐过后17年,第七星历的人类文明依旧茁壮。
旅人漂泊的灵魂啊,归家吧、归家吧。
在风儿拂面的时候,手牵着手,一起去吧。
看河流在哪儿,就往哪处去吧。
找到他……找到他……找到他……
“我明天就到乌尔达哈了呀,但是礼物忘记买了,麻烦你去帮我给小孩和他的小朋友挑个礼物吧,一把年纪老忘事怪丢人的……哎呀,今天太晚了,我先在城外住一晚。”
找到他……找到他……找到他……
“你过来干什么,有很急的事?不能在通讯贝里说吗?”
找到他……找到他……找到他……
“我真的没空陪你闹了……不高兴了?唉,多大个人还是小孩脾气。那我去城里找你吧。我过去很快,传送一下的事……嗯?你已经到了?”
希利斯,你今天怎么这样,感觉和以前的你好像哦,还有点怀念。
第五星历的你就像一只小小的幼鸟,单纯、天真、快乐。我还记得你那件黑羽毛斗篷的手感,你当时穿着它走在玛哈街上,我从卡洛菲兹宅邸的窗户里看你,就像看着一枚走向死亡的影子。
毕竟无论是城邦守护神,还是它们背后的唯一真神,都只把我们当作指间的玩物。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满足他们的“大义”,以自己的死为后人铺路。
虽然我一直以来都不太像个无限城人,但在听到这句话后,你应该会对我感到很失望吧。
我就和其他无限城人一样,希望自己爱的人能活下去。我也正是因为这个想法,才当街杀死那两名秽言乱语的平民。但我总在想,如果你在夜里见过我母亲因为流言哭泣的样子,也一定会作出和我一样的选择,你总能理解我的。
如果没办法让你活下去,那我就会一直寻找你。我要在星海里找你,我要在新生的土壤中找你,我要去世界的尽头看羽翼包裹的恒星,我要问无数破碎世界中的灵魂,你在哪里。
而现在,是你找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