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琵伽,将我融入你的骨血中,直至窒息。”
1943年,爱琵伽·卡什莫尔十八岁。
占领区的巴黎一片灰蒙蒙,像一块裹尸布,压得人们喘不过气。
马车一路颠簸,从乡下的枫丹白露进了巴黎城区。爱琵伽靠在窗口看着形形色色的路人……穿着各有不同,但被战争笼罩的恐惧却印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爱琵伽拉上窗户,咳嗽两声,诺兰立马去帮她顺气。
她是个早产儿,出生起身体就不太好,家里为了给她调养身体便从小把她放到枫丹白露去让表叔——诺兰·克雷恩照料。
“爱琵伽,回了家之后要听话……没了我也要好好吃饭吃药……”
他抚养她多年,如今家族一声呼喊就把她从他身边抢去,多少有些不公,但又无可奈何。
这乱世,回到家族显赫的卡什莫尔家确实已是最好的选择,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马车在卡什莫尔家宅邸前停稳,诺兰扶着爱琵伽的手一步一个脚印下的马车。大门推开,迎接他们的是位棕发蓝眼少爷打扮的二十出头的男人。
帕里斯。
帕里斯·鲍德温。
爱琵伽在枫丹白露的时候就听闻过他。他原本是鲍德温家的长子,家里出了变故,全家灭门,只留下他。鲍德温和卡什莫尔家交好,老卡什莫尔着实心疼这个孩子,便把他抱来成了自己的养子。
帕里斯人如其名,俨然副骄纵王子的模样,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诺兰,随后向爱琵伽伸出手。
“欢迎回家,妹妹。”
他和她从未见过,却表现得相当亲昵。
他们告别了诺兰,帕里斯拉着妹妹的手,准备引她上二楼看看父亲和母亲。
“咯噔。”
是马靴踩在木地板发出的响动。那声音来自二楼。
爱琵伽脚步一顿。停在阶梯处,向上看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走廊尽头而来。来者是个男人,穿着黑色皮衣和高筒马靴,微微压下的帽檐后是一双灰色的眸子,像柏林初秋早上未散尽的薄雾。身高大概六英尺,或许更高。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龄,岁月已在他的面容上刻下了痕迹。帽子上的帝国鹰徽和肩章标明了他的身份。
不出所料,他应该是国防军的上校。
他准备下楼梯,看见爱琵伽后身子一顿,默默让开路。
“女士优先。”
他开口了。
法语语法倒是没问题,就是德国口音有些重,最终显得还是有些蹩脚。
爱琵伽没说话,只是默默躲在了帕里斯身后。
“兰登上校,您恐怕吓到我妹妹了。”
帕里斯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维护,他将爱琵伽往身后又护了护,像一道屏障隔在她与那位上校之间。
弗雷德里希·兰登又压了压帽檐,并未多言。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帕里斯若有若无地冷哼了一声,随后带爱琵伽快速上了二楼。爱琵伽对这位上校又害怕又好奇,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曾想,这位上校正也看着她。
她的心可耻地猛跳了下,随后她立刻转过头当作无事发生。
自出生起爱琵伽便没和父母见过面,她是刚满月就被送去的叔叔家。父母从没去看过她,这一度让她以为自己是孤儿。
她有些拘谨,不知如何面对他们。
房间内,气氛有点尴尬。
最终是父亲开的口。
“诺兰把你养得不错,看起来没有很病恹恹。”
一时间她不知道父亲是在关心自己还是在物化自己。
“谢谢父亲关心……”
她有些扭捏,淡淡应下。
“如果你想,你可以每个月回去看诺兰。”
父亲这么说道,爱琵伽顿时从闷闷不乐中解放出来。诺兰从刚成年那天就养着她,一路的不容易爱琵伽都看在眼里。
“当然,前提是上校没有安排其他课程或社交活动的时候。”
她放下茶杯。
“弗雷德里希,就是我们刚才在楼梯上遇到的那位先生,他将担任你的教父。”
帕里斯抢答。
“教父?”
爱琵伽轻声重复,这种词汇和与一位德意志军官联系在一起,显得格外突兀。
“是的。”
父亲接话。
“弗雷德里希·兰登上校,目前是占领区军政管理委员会的高级顾问,同时也是我们家族……以及一些其他重要事务的联络人。他在柏林颇有影响力。”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在这个特殊的时期,由他来做你的教父,对你,对家族,都是一种……保护,也是你融入上流社会的必要阶梯。他会教导你德语,指导你必要的礼仪,并为你引荐合适的人际圈子。”
帕里斯站在房间的角落,双臂环抱,闻言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海般蓝色的眼眸中嘲讽与不满交织。
爱琵伽的心沉了下去。原来,那位气质高冷、目光迫人的上校,并非仅仅是家族的客人。他将以“教父”的身份正式介入她的生活。父亲话语中的保护和必要阶梯,听起来更像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利益交换。她就像物品,被家族找回,然后被置于一位德**官的羽翼——或者说,控制之下。
她忽然感到一阵委屈涌上心头。
为什么?
难道被找回只是家族拿她巩固政治地位的吗。
她的心已经对这个家彻底失望。
一切温情的假象,原来都建立在自己能被利用之上。
躺在床上,爱琵伽忽然又想起了在枫丹白露的时光。那时候的她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而现在,她要为家族所用,去干那些自己根本不想践行之事。阵阵心痛涌上心尖。
越是这种时候她就越想诺兰。
这么多年来,宠着她,让她感受到爱的从始至终只有诺兰一人。
她擦擦眼泪,将自己埋在被子里,继续小声哭泣。
被褥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气息,却无法温暖爱琵伽心底漫出的寒意。哭泣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在抽噎中沉沉睡去,梦里是枫丹白露的阳光和诺兰叔叔粗糙却温暖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