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西洲曲 第7章 第七章

碧水云天，牧民高歌。

清晨，曲小枫早早梳妆好，眼尾带出的薄红衬得她愈发妍丽，可她反复看着镜中的自己，手抚过红绸上的暗纹，总觉得还是不满意，长叹着环视一室华美的锦缎。

侍女忍不住笑道：“自来到部落里，您一向以方便为主，难得看到如此盛装，为什么还要叹气呢？”

曲小枫正拿起一个南红额坠与碧绿翡翠珠作比较，一面回道：“就是还不够好。你快看看我戴哪一个更好？”

侍女选了一个替她戴上，赞叹道：“都说大漠最美的女子是石观音，可我看公主也不逊色。此番，定会让中原的江姑娘移不开眼。”

曲小枫心里一跳，道：“什么移不开眼，我只是不想让她担心。”

“我的小公主打扮好了吗？”

帐外传来铁达尔王雄厚的嗓音，小枫松了一口气，忙跑了出去，“阿翁，是江姐姐来了吗？”

铁达尔王笑道：“算着时间，应该快到了。”

曲小枫眼睛一亮，道：“我去入口等着她！”

铁达尔王为外孙女能有好友而高兴，本还想再嘱托两句，但曲小枫已经提起裙子跑得没影。他摇摇头，笑骂道：“这是不是中原人说的儿大不由娘。”

不同于部落的安适与曲小枫的愉悦，顾小五心情糟透了。他联系不上顾剑，只听说他丢下江玉燕走了，可现在江玉燕来了，顾剑却无半点消息。

他看人一向不错，顾剑不可能半途而废，只是现在的情形，自己也暂时顾不了他，联系豊朝大军才是要紧之事。

铁达尔王对自己不满，顾小五也不欲在他身边多待以防被看出什么破绽，当即抱拳行礼，道：“我去看看小枫。”

铁达尔王因顾小五觊觎自家外孙女，不会给他有什么好脸色，但终究只是冷哼一声当作同意，见人走了，又嘟囔着，讨厌的中原人。

顾小五很快追上了曲小枫，二人方站定一会，他找了两个话题想缓和氛围，可曲小枫神思不属，回答十分敷衍。

顾小五不说话了，而曲小枫一会低头踢石子，一会向前探头看，一会又问顾小五自己身上有没有不妥的地方。

顾小五吃味，烦道：“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吗？”

曲小枫奇怪道：“你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大？”

顾小五看她全然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可无辜的样子又让人无法责怪，更是堵得慌，道：“我气我自己！”

曲小枫不信，正当顾小五犹豫着是否要直接说明自己心意的时候，曲小枫却忽有所感，猛地转过身去，果然见几匹骏马从外而来，忙兴奋地挥手，喊着：“江姐姐！”

顾小五咬了咬牙，拉下她的手，恶声道：“江姑娘蒙着眼睛，看不见，这么远，普通人也听不到，省点力气吧。”

普通人三个字被他说得很重，曲小枫想忽视也不可能。

她从落水之后便隐隐明白，她的江姐姐——中原的江姑娘和师父顾剑一样，拥有寻常人不及的能力。

可江姐姐定然是有苦衷的，何况，这与顾小五又有何干系？

曲小枫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羽颤了颤，干脆利落地甩开顾小五的钳制，似全然不明白的模样，道：“你懂不懂什么叫心有灵犀？！”

说话间，几匹马已经到眼前。

江玉燕老远就听到这两人你一句我一语打情骂俏似的对话，心中冷笑道：她料想的果然不错，这小姑娘不过几日就被人骗了去。

曲小枫已小跑着到她身边，伸出手，道：“江姐姐！你别怕，我扶你下来。”

眼前的黑纱解下，江玉燕看见的自然是那张明媚的面容。

小姑娘很适合红色，火一样的红色，将几日不见的陌生与生疏瞬间燃尽。

江玉燕一恍神，又很快反应过来。即便美貌善良又如何，世人最爱的就是见美玉落瑕。自己上一世虽曾被人利用，但却没有如她一般傻到乐在其中。之前的问题答案也不必再找，倒不如亲眼看着她怎么把自己蠢死。

思绪混乱的江姑娘此时似乎忘了，她分明也是利用曲小枫的人之一。

曲小枫不知江玉燕的想法，正说道：“你还没有来过草原吧！我带你去看看，这里和中原完全不一样。”

顾小五插话道：“你去过中原吗？就说不一样。不过要是你求我，我倒是可以考虑带你去中原。”

曲小枫瞥了顾小五一眼，轻哼一声，不打算理他，回头看见身侧的江玉燕打量着自己和顾小五，眼神温柔，又像是调笑。

不知从哪来了一股气，曲小枫冷哼一声，道：“我求你？你求我还差不多！如果你能杀死部落外的白眼狼王，我可以大发慈悲和你去中原。”

顾小五既喜于曲小枫竟愿意与自己离开，又想到可以与大军联系，担心曲小枫想一出是一出，便忙道：“当真？”

曲小枫避开江玉燕和顾小五的视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方才才在心中拿定主意要坐山观虎斗的江玉燕几乎想甩开曲小枫的手，好问问这愚蠢的小姑娘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她能记住路线，顾小五肯定也能。现在竟给敌人与外界联系、带人入侵的机会！

看着顾小五仿佛得到圣旨，午间便收拾好东西出发屠狼，江玉燕心中冷笑，也趁机将信号传了出去。

这小姑娘不想活了，她可不想折在这。

因这一个变动，江玉燕连演戏都带了几分冷淡，曲小枫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也闹了别扭。

直到两日后，顾小五胜利归来。

他此举虽出自私心，但确实是为铁达尔部落除了一害，加之昨日因部落冲突，大部分战士都出去保卫家园，部落中的阴云因白眼狼王被杀迎来了黎明的照耀，是幸运的前兆。

铁达尔王决定为这位中原来的英雄举办庆功会。

唯有曲小枫依旧闷闷不乐，她本性赤诚，性子直爽，对情绪一向不甚敏感，可对于江玉燕温柔笑容中的冷淡却格外敏锐。

分明是来寻自己，却整日不知与阿翁说些什么，曲小枫知道自己似乎有些无理取闹，譬如在庆功宴这天非要她去给自己捉萤火虫。

帐外欢歌笑语，曲小枫还在后悔，她闷头不语，听侍女在旁边劝着，终于决定掀开帘子去寻江玉燕。

可她今夜注定不能安稳了。

铁骑冲进了铁达尔部落，牧民的尖叫，血腥的屠杀，欢笑还停在脸上，惊恐的眼神还来不及看清杀戮者的样子。

还有…阿翁。

曲小枫的魂似乎一瞬间都被抽走了，血液凝滞，愣愣地看着阿翁的头颅落在地上，滚呀滚，滚到她的脚边。

她僵硬地低下头，平日里写满慈爱的眼睛现在已没有任何神采。

那是她的阿翁。

阿翁死了…她也逃不了了…

痛苦中，曲小枫忽然庆幸自己无理取闹想看萤火虫，这样，即便阴阳两隔，她还可以活着。

可不过一回头，铁甲士兵扔下重重扔下一具尸体，那声音似乎是在她心中响起，心脏似乎被重重击了一下，随即密密麻麻蔓延开来一阵阵刺痛。

漆黑的夜空里，点点荧光如星落凡间，多么美丽的景色，曲小枫眼前出现重影，带着彩色的边晕，可她的世界分明没有了颜色。

耳边是尖锐的鸣叫，几乎刺穿耳膜，她只看到一身铠甲的顾小五焦急地朝自己奔来，然后是漆黑无星的天空。

她见不到阿翁了，而阴阳两隔中，她也再触碰不到那双温暖的手。

她不该和她闹别扭，明明是好不容易才有的重逢…

她不该离开王庭，如果她乖乖听话接受和亲，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高墙中的小公主、蜜罐里的曲小枫知道了失去的滋味，尝到了心碎的痛苦，已笑不出来。

她想过死，但顾小五…不…是李承鄞，是豊朝五皇子李承鄞把她看得很紧，一点尖锐的东西也不留。

沉默过后，是崩溃。

“为什么不杀了我？阿翁死了，父王死了，江姐姐也死了，我在乎的人都被你杀死了，你为什么不把我一起杀了？”

“因为我…因为你救了我。”

“我从没有救过你。若我有这个机会，我也只会杀了你。”

曲小枫眼神中的鄙夷终于让尊贵的五皇子既恼怒又无地自容，到底还是恼怒更甚，之后再来的只有送饭的侍女。

绝望是什么感觉？

黑布罩着帐篷，分不清白天黑夜，被下了药昏昏欲睡的曲小枫听到李承鄞他们说，西洲国王已死，王后已疯，可以班师了。

希望又是什么感觉？

她感觉到有泪水落在自己的脸上，滚烫的泪水，一双温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无比熟悉的温暖。

江姐姐没死……

自己还有亲人！

曲小枫想说话，可意识虽然清醒，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

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女子在催促，“九妹，快些。”

九妹？

那个人是江姐姐的亲人吗？

她原来不止瞒着自己一件事啊…

悲伤、痛苦与庆幸合在一起，曲小枫的心里却生出了另一股陌生的情绪。她很想问：我不是你唯一的亲人么？为什么还有另一个和你如此亲密的人？阿翁死了，父亲也死了，我只有你，而你却要走了。

但她说不出话，只能任由那声音在自己的脑海中不断回响重复，任由情绪又一次跌入深渊。

铁达尔王、白眼狼王—《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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