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家中,我看见窗户里漂浮着橘黄色的暖光。
钥匙不是锁家里了吗?我想。然而走近一看便有了答案:门锁是坏的。
“我撬了门。”兰博说。
我毫不惊讶,对于绿扁帽这些人来说,撬个锁容易过头了。
“明天得麻烦你把它修好,”我顺势答道,“麦克斯马上要上学了,我可没有闲钱请镇上的修理工来。”
这样他至少得呆到明天了。我暗想。
他仿佛猜到我怎么想似的,平淡地说道:“修好门锁我就走。”
“随你。”我摊摊手,准备去卧室陪麦克斯。
“果汁,我让他喝了一口。”兰博在我身后说。
在我眨着眼转身前,他又补充了一句:“但我监督他又刷了一次牙。”
所以我为什么要指望一个男人能靠谱?但兰博并不是合适的争执人选,所以我只是耸耸肩说:“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
“我认为你管他太严厉了。”他说。
这话很不符合他的个性。我却能明白他的意思,他觉得自己明天就要离开,因此出于某种善良的责任感来提醒我对孩子的教育问题。
如果是一般的美国白人主妇,大概会像坚守堡垒一样反击说,教育孩子是她自己的事,无需别人来指手画脚。然而我并不是。作为一个“冒牌”母亲,我对待麦克斯只能更慎重。所以停了下来,等兰博继续说下去。
然而他完全没了下文,自顾自地擦拭着洗干净的卷发。见我半天没挪步,还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意为【你怎么还不走。】
“我想听听你的说法。”我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
“什么?”他疑惑不解。
“关于我对麦克斯严苛的。”
“我说的是‘严厉’。”他道。
“那都一样。”我说。
“不一样。”他说。
“Okay,”我摆摆手,“严厉。”
见我妥协,他满意地继续擦起了头发。
就好像话题结束了。
我无奈地敲了敲沙发扶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什么?”他说。
“你刚刚说我对麦克斯严厉。”我提醒道。
“对。”
“然后呢?”我往前倾了一下。
“没了。”他说。开始擦自己后颈上的水滴。
我失语地靠回沙发,这人交流起来这么费劲吗?
兰博毫无觉察,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的收拾。他的脏衣服和被子全被我扔进了洗衣机。
我父亲的旧衣服穿在他身上有些长,这让我突然意识到他看起来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大。
他挽起一部分裤腿,利落地刷了浴缸和浴室。我想这是他在Army留下的习惯。听说他们会被安排用牙刷去清理地板缝,或是反复地刷靴子,为了训练服从性什么的。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了主意。于是问他道:“你愿意找个活儿干吗,John?”
“不是什么大事,”我指指窗外,“帮我清理草坪,免得东木老头回来又说三道四,我会按市价付你工钱。”
他的嘴唇动了动,拒绝道:“你可以雇个高中生来,更便宜。”
“但是也更麻烦,”我说,“谁知道他们会弄成什么样子。”
“不会比现在糟。”兰博道。
“为什么不要更好的?”我反问他。
是的,为什么不要更好的呢。
你留下来,找个事儿做。去参加格斗比赛,去当志愿者都好。不会再有战争了。你不是真的想要战争。我们去波特兰看心理医生。PTSD是可以调整的。
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是不是热切期许的,他最终默许了我的提议。
“醡浆草,我明天去弄点儿醡浆草回来。”我笑道,第一次感到这一滩死水的生活有了点儿盼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楼下就传来了敲钉子的声音。
我裹着睡袍眉目惺忪地下来,餐桌上摆着两面煎的吐司、水煮蛋、西蓝花跟巧克力麦片粥,冒出的热气把冬天静得发冷的早晨染了点暖意。
门边,兰博在修锁,麦克斯蹲在一旁,时不时递个扳手或者钉子给他。
他偶尔和他说一两句话,类似于“你要这样才不会敲到手”之类。有时也让他自己试试。
嚼着吐司,我的大脑有点迟钝。已经想不起来上次吃现成早餐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往天去杂货店上班我都会把麦克斯寄在托儿所里,如果忙不过来,就需要玛琳帮忙接一下他。但今天他却和我说自己不想去托儿所。
“为什么呢?”我问。
麦克斯不说话。
“我会照顾他的。”兰博出来解围道。
我上班快迟到了,于是拜托了兰博,匆忙地离开了家。
杂货店老板还是一如既往地呆在他的办公室打瞌睡,并不怎么约束我们。
同事带了流行小说《黑色星期日》,在没有事做的时候偷偷地阅读。
送货车来时,我主动上去帮忙清点了货品。沙丁鱼罐头、几盒汤匙和一批质量还不错的棉衣。
我大概想了想兰博的尺码,决定下班时买一件带回去。
临近中午,老板打包了土耳其菜,一种鹰嘴豆泥做的油炸丸子回来,照例给我们分了一些。
我吃着,觉得味道挺不错。以往这种时候我总在担心麦克斯,有时甚至吃不出来午餐的味道。
他在托儿所已经被抢了好几次东西。起初我以为那些弄丢的漫画和玩具是因为他粗心,后来才发现是被别的孩子直接抢走了。
我想带着他去找对方的家长讨说法,他却怎么都不肯说是谁干的。
玛琳觉得孩子的事情得让他自己去解决。可麦克斯性格太温和了,我担心他受到伤害。这件事就成了家里的长期困扰。
“五点以后还有一批货要来,”老板打断了我的思绪,“可能需要加一会儿班。”
“今天不行。我预约了牙医,四点就得走人。”同事道。
“你现在有钱看牙医了?”老板明显不相信。
我连忙咽下口中的炸丸子,解围道:“我留下吧。”
由于每天下午我都需要回去带孩子,所以偶尔的加班都由同事代劳了。虽然加班费很高,但这一点我还是很感激的。
“你今天不接麦克斯吗?”老板问。
“蜜儿交了男朋友,有人照顾她儿子。”同事坏笑着说。
“没那回事,”我皱皱眉,“但我今天真的有空。”
“我都听说了,在医院里,是你男朋友把东木老爷子搬下车的。”同事道。
我叹了一口气,想起假日镇对微新闻的传播速度,快到能把媒体甩掉十八条街了。
有一年我父亲买了二十只小鸡来养这点比细菌还小的事情,两天不到传到了镇子边的加油站。
加油站的员工热心地指导他怎么养才能让小鸡活过冬天。这没什么用,它们还是很快就死了。有时一天能无缘无故地死掉三只。第二十只也死掉时,我母亲伤心得在床上躺了一天才缓过来。这事儿也被传得沸沸扬扬,有人甚至带来一块自己烤的派。
“没有,”我回过神解释道,“是我母亲在亚利桑那的远亲。过来这里看看麦克斯。”
“哦。”同事有点失望。
“那么,下午加班,你能行的,是吧,蜜儿。”老板说回了加班的事。
“当然,没问题。”我保证道。
我原本是打算早点下班去医院看看东木老爷子的,但他的女儿今天早上已经从佛蒙特州抵达了小镇。还特意来店里向我道了谢,贴心地带着一束黄玫瑰和一套大号积木的乐高玩具,大概是怕孩子误吞下去。
所以今天我确实可以加班。
等到下午卸货的人来,清点完货物,我用打折价拿了一套宽大的冬衣和几条男士内衣物,锁好店门,走在了回家的路上。冬天黑的很早,六点钟已经亮起了路灯。
走在寒风里,我裹紧围巾,加快了步伐。
现在兰博还不是蜜儿生活的重心。所以他出现的次数不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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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