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照样还是日复一日的宴会,香水和脂粉儿的掩盖不住的体味,在宴会中盘旋。夫人小姐们高高的发髻油光发亮,肥大的裙摆在转成了一朵朵花。
觥筹交错的声音里,上层的社交依旧是那么无趣,约瑟夫的衣襟上照样是每夜都透着红酒的气息。
是我的幻觉吗?感觉来参加宴会的贵族越来越少了。但人们的脸上仍带着迷惑性的微笑。
我看的出来,他们在害怕,他们在紧张,他们一言一行都带着更复以往的算计,和从未改变的高傲。他们可能都以为他们瞒过了我,或许这是人类一直都有的一种迷之自信?
约瑟夫应该知道什么,但是他不肯告诉我。
直到有一天,我路过父亲的书房。我听到的近乎发狂般的怒吼:“这群胆大包天的贱民!什么示威游行,什么罢工,他们以为他们有什么价值,他们的地位只是源自我们的怜悯,一群低贱的蚂蚁、臭虫!看来还是我们太和善了,谁给他们这样的胆子?”
哐当!噼啪!哐哐当当!噼噼啪啪!
很多东西被砸碎的声音响起,或许是花瓶和书本,还有无处不在的饰品。
山雨欲来风满楼。
晚饭的时候有一个花瓶里的花有点蔫了,父亲有些生气,于是管家迅速的走上前,腰弯的简直要扎进土里,活像一只卑微的老鼠。
但我知道,这只老鼠狡诈着呢,大概不多久就会有戏看了。
于是吃完甜品后,这只老鼠就又来了,端上来一只锦盒。他恭恭敬敬的打开盒子,里面铺满了新鲜的花束,花束里簇拥着一双断手,鲜血还在从整齐的切面中不断涌出,宛如琉璃酒杯中每天都盛有的红酒。
父亲很满意,对管家轻轻点头。
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哪怕父亲最近越发暴怒了一些。这不过是贵族们处理奴婢的基础手段,哪里有人会管呢?
最近我大概是染上了什么病,偶尔就会咳嗽一两声。
我自己不甚在意,几个周就能好了,倒是约瑟夫很担忧我,连舞会时都跟我寸步不离。
这声音愈发频繁,刚开始时宛若细雨打芭蕉,如今,却几乎是一刻不停。
我躲在无人的角落,弓着的背,宛如虾子一般,剧烈颤抖,破坏掉了一切贵族礼仪。
可千万不能让人看见啊,尤其是约瑟夫。
一口口气宛如打鼓一般,在胸中震荡,不断冲击着那一片空荡的地区,连眼前都时有白光乍现。
怎么可能瞒得住呢?一次次在睡觉中被咳醒,还未睁眼就总是会落入那个充满玫瑰花香的怀抱。
家里请来了几位据说很有名的医师,但他们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每天制药,再给我用一些奇怪的方法治病,却于事无补。
但之前的惶恐终于应验,大革命开始了,我们一家子踏上了流亡的旅途。每日的舟车劳顿让我的身体愈发不妙,手帕上绽开了鲜红的花。
“就快要到了,就快要到了。”父亲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但不论是我还是约瑟夫,可能都等不到了。
最后一次,我倒在了约瑟夫的怀里。
没有父亲和母亲,因为我现在是一个晦气的病人,连仆人都怕被我传染上这可怕的疾病。
约瑟夫是偷偷溜来的,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办法。
天地之间越发朦胧,红色的血花宛如那日约瑟夫衣上的红酒。
“约瑟夫,咳咳,我们就要到,咳,英格咳咳咳,英格兰了吗?”我用着最后的力气注视着他。
“是的,当然,宝贝儿。”他用一种极度惶恐的眼神看着我,将我轻轻抱在怀里,像对待一件从东方的古老国度运输来的陶瓷。
“等到了英格兰,我们就可以给你买药,你可以多休息休息,身体就会好起来的,绝对会的。”
其实我觉得他自己可能都不信。
“Joseph.”
“你还记得那年春天,你在宴会上喝多了酒,然后倒在玫瑰花园里的事吗?”大概是回光返照了吧,我好久没有这么轻松的说过话了,声音小小的,轻轻的,仿佛海风一吹就要散了。
“我当然记得。”约瑟夫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用一种特殊的微笑面对着我,将脸贴在我的脸旁,我们耳鬓厮磨。
“好想回到那个春天啊,然后就是夏天,今年的夏天也快要来了呢,约瑟夫,你说以前那片花园里的花开了吗?”
“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也一直在看着你啊,”
“以后也会的,只不过我需要先休息一下。”
“我又困了,这次也要记得叫醒我,好不好?”
“Jose…”
我语无伦次,连最后一个音也没有发出来。约瑟夫的惊慌的声音在耳边飘远,抓不住的,我想。
像今年春天的第一朵玫瑰呀,绽放在了这流亡途中,绽放在了希望来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