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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人格杰佣]枯木若逢春 第7章 月光

作者:渡江洲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1 01:34:45 来源:文学城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带着一种穿透力,将一切狼狈和血色都暴露无遗,浓重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试图掩盖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和颜料混合的诡异气息。

杰克的衬衫早已被护士用剪刀利落地剪开褪下,露出苍白瘦削的上半身和左腕上那道被奈布用撕下的校服袖子死死扎住的伤口,布条已经被鲜血完全浸透,变成了深重的、黏腻的暗红,像一条丑陋狰狞的毒蛇缠绕在他腕间。

杰克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移动担架床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雨水和泪水在他脸上干涸,留下交错的痕迹,衬得他失血的脸色更加灰败。

然而,当护士拿着消毒棉球和器械靠近,试图解开那临时止血的布条时,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抗拒和惊恐。

“别碰我!”他猛地瑟缩了一下,像受惊的动物,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试图把手腕藏起来,但身体虚弱无力,动作显得徒劳而可怜。

“脏……很脏……别碰……”他反复喃喃着,眼神涣散,仿佛那些来自电话里的恶毒诅咒又一次在耳边炸响。

奈布就站在担架床边,寸步不离。他身上的校服湿透,沾着颜料和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有杰克的,也有他自己锁骨上被咬出的伤口渗出的,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急诊室光洁的地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脸色紧绷,下颌线咬得死紧,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惊悸,有沉重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风暴中牢牢锚定的船。

看到杰克抗拒治疗,奈布没有任何犹豫,他一步上前,在护士惊讶的目光中,伸出双臂,以一种近乎禁锢的姿态,用尽全身力气将杰克剧烈颤抖的身体牢牢固定住。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强硬,手臂像铁箍一样环住杰克的肩膀和上臂,将他整个人死死按在担架床上。

“杰克!看着我!”奈布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斩断混乱的穿透力,直直刺入杰克混乱的意识。

他强迫杰克涣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听我说!没人嫌你脏!现在,给我老实点!让医生处理伤口!”

他不想让杰克被束缚带和镇静剂困住。

他的话语像磐石砸在他的脑袋顶上,没有任何温情脉脉的安慰,只有命令式的强硬,杰克被他按得动弹不得,身体还在本能地抗拒扭动,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恐惧和绝望,但奈布的手臂如同焊在他身上,纹丝不动。

奈布低下头,灼灼的目光死死锁住杰克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你死不掉!听见没有?有我在,你他妈死不掉!”

这近乎粗暴的宣言,带着奇异的力量,杰克挣扎的力道似乎被这斩钉截铁的声音劈开了一道缝隙,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了一些,眼中的疯狂和惊恐在奈布的注视下,一点点被压制下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茫然。

呜咽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护士趁机迅速解开了那染血的校服布条,伤口暴露出来,狰狞而深,边缘皮肉翻卷,仍在缓慢地渗血,清洗、消毒、止血……每一步都伴随着杰克制不住的痛呼和生理性的剧烈颤抖。

奈布始终保持着那个禁锢的姿势,手臂因为用力而肌肉贲张,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雨水滑落。

他没有移开目光,一直牢牢地锁着杰克的眼睛,仿佛要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将他从那个自我毁灭的深渊边缘死死拽回来。

每当杰克痛得想蜷缩躲避,奈布的手臂就收得更紧,强行将他按在原地,承受那必须承受的痛楚。

清创缝合的过程漫长而压抑,尖锐的针线刺穿皮肉的触感,器械间发出的碰撞声,在寂静的处置室里格外清晰。

杰克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牙关紧咬,冷汗浸湿了额发,每一次缝合的牵拉都让他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气声,他死死闭着眼,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痛苦。

奈布依旧紧紧按着他的肩膀,手臂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微微颤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杰克身体传递过来的每一次剧痛痉挛。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固执地施加着力量,像一座沉默的山,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身下这个人:我在这里,你必须撑过去。

当最后一针缝合完毕,医生剪断缝线,开始包扎时,杰克紧绷的身体终于像断掉的弦,骤然松懈下来,整个人瘫软下去,只剩下粗重而虚弱的喘息。

护士开始给他清理锁骨上被奈布咬出的伤口——那伤口不深,但清晰地印着牙印,周围红肿一片。

直到这时,奈布才缓缓松开了钳制杰克的手臂。

长时间用力的肌肉传来一阵酸痛和僵硬感,他后退了半步,靠在身后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的所有惊惧和沉重都吐出去。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手背上沾染的血污和汗水混在一起。

护士拿着消毒棉签走向奈布:“同学,你脖子上的伤也得处理一下。”

奈布下意识地抬手碰了碰锁骨处的咬痕,一阵刺痛传来,他皱了皱眉,但很快放下手,目光重新落在病床上那个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少年身上。

杰克闭着眼,包扎好的手腕无力地搁在身侧,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嘴唇依旧毫无血色。

他安静得像个易碎的琉璃娃娃,与之前那个歇斯底里、疯狂自毁的形象判若两人。

“先处理他。”奈布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没事。”

护士看了看奈布脖子上渗血的伤口,又看了看病床上虚弱昏沉的杰克,最终点了点头,继续专注于杰克的包扎和输液。

当杰克被安置在急诊留观室那张窄小的病床上,挂着点滴,沉沉昏睡过去后,急诊室的喧嚣似乎才真正离他们远去,奈布靠在留观室门边的墙壁上,墙壁透着一股凉意透过湿透的衬衫传来。

他这才感觉到一股彻骨的疲惫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席卷全身。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搏斗、嘶吼、钳制,以及一路紧绷的神经,此刻松懈下来,只剩下沉重的余响在四肢百骸回荡。

他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急诊室特有的惨白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沾着血污和颜料的狼狈侧影,锁骨上的咬伤被护士简单消毒处理过,贴上了一小块纱布,依旧隐隐作痛。

他抬起自己的手,手背上被杰克的指甲抓出的血痕已经凝结成暗红色的细线,手腕处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红酸痛。

空气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规律而单调的“嘀嘀”声,以及杰克微弱却还算平稳的呼吸声。

奈布的目光落在病床上昏睡的人身上,杰克侧躺着,面向他这边,半边脸陷在白色的枕头里,厚重的纱布包裹着他脆弱的左手腕,输液管里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地注入他苍白的手背静脉。

睡梦中的他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似乎连在无意识中,也摆脱不了那些沉重的梦魇,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和尖刺,此刻的杰克看起来那么单薄脆弱,像一个被风雨摧残得千疮百孔随时会碎裂的纸鸢。

奈布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几个小时前那地狱般的画面:倾盆暴雨中那扇被自己踹开的门,满地狼藉的画具和碎裂的玻璃,刺目的鲜血混合着泼溅的颜料……

还有杰克跪在血泊中,眼神空洞地握着刮刀,喃喃自语的样子,那绝望的、自毁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迟来的后怕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奈布,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一阵阵发紧。

如果他再晚到一步……如果他踹不开那扇门……如果当时没能夺下那把刮刀……

冷汗瞬间浸透了背后的衬衫,比窗外的雨水更冷,他猛地闭上眼,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可怕的想象。

奈布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让他从那灭顶般的恐惧中稍稍抽离。

他睁开眼,再次看向病床上的杰克,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那些曾经让他无比厌恶的轻浮撩拨,此刻都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悲凉底色。

那不是游戏,那是求救。

是沉溺在绝望泥沼里的人,试图抓住任何一根可能存在的稻草,哪怕是用最扭曲、最不讨喜的方式,而他作为离得最近的那根稻草,却因为偏见和嫌恶,一次次冷漠地推开了那只伸出的、伤痕累累的手。

自责如同细密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心上。

他想起了杰克课桌里那张画着自己背影的素描,那小心翼翼的笔触;想起了他趴在课桌上沉睡时,那卸下防备的、脆弱的侧脸;想起了器材室外,他蜷缩在墙角,被电话里恶毒咒骂击垮时那破碎的哭泣……还有那些

无数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涌、碰撞,最终拼凑出一个与表象截然不同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他到底承受了多少?奈布不敢深想。

那些来自血脉至亲的、日复一日的贬低、辱骂和诅咒,像毒液一样侵蚀着他的骨髓,他用轻浮和挑衅筑起高墙,不过是为了掩盖内心那个早已被践踏得支离破碎的、卑微乞求着一点点认同的孩子。

而自己,作为班长,作为被老师托付要“关照”他的人,却只看到了那层扎人的外壳,甚至因为他刻意的冒犯而心生厌恶,无形中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察觉,能早一点……伸出援手……

奈布低下头,将脸埋进屈起的膝盖里,急诊室里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残留的血腥气包裹着他,还有心底翻涌的、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沉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留观室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其轻微的呻吟从病床上传来。

奈布猛地抬起头,病床上,杰克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没有动,只是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仿佛灵魂还未完全归位,过了几秒,他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了手腕上那厚厚的、刺眼的白色纱布上。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一种深切的、几乎凝为实质的自我厌弃和绝望,如同最浓稠的墨汁,迅速在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弥漫开来。

他像是被那白色刺痛了,猛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无声地没入鬓角的发丝里,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苍白的脸颊和枕巾。

他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只是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地抽动起来,身体在病床上蜷缩,像一只被遗弃在雨夜里、瑟瑟发抖的幼兽,无声地承受着灭顶的悲伤和羞耻。

那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都更让人窒息。

奈布的心被那无声的泪水和绝望的蜷缩狠狠揪住了,他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长时间的僵坐让他的腿有些发麻,动作显得迟缓。

他一步一步,走到杰克的病床边,脚步很轻,但在这寂静的空间里依旧清晰。

杰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身体蜷缩得更紧,将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起来,抗拒着任何目光的注视,尤其是来自奈布的。

奈布在病床边停下。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那剧烈颤抖的、蜷缩成一团的背影。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悲伤和无言的绝望。

过了很久,久到杰克的无声啜泣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剩下身体间歇性的、微弱的抽动,奈布才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却异常清晰:

“为什么?”

他的问题很简短,却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那紧闭的心门,杰克的身体猛地僵住了,连那微弱的抽动都停止了,他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拒绝回答,也拒绝面对。

奈布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留观室里只有心电监护仪单调的“嘀嘀”声,敲打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奈布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一个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压出来的声音,终于从枕头里闷闷地传了出来,破碎得不成样子:

“我妈妈……”声音哽咽着,几乎难以分辨,“她今天走了……”

奈布的心猛地一沉。

杰克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茫然:“她一直病得很重……今天下午医院打来电话……她撑不住了……最后……”

“……她最后跟我说的话是‘你和你爸一样……都是……都是毁掉我的垃圾’!垃圾!……她到死……都恨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绝望和恨意

最后一个字吐出,仿佛用尽了他残存的全部力气,他再也无法抑制,压抑已久的悲鸣终于冲破喉咙,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恸哭。

杰克蜷缩着,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剧烈地起伏,哭声凄厉绝望,像濒死野兽的哀嚎,在寂静的急诊留观室里回荡,碰到墙壁又被撞的四分五裂,也狠狠撞在奈布的心上,他僵立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终于明白了,那通电话里恶毒的咒骂,画纸上那些疯狂的字眼,杰克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从何而来,原来那根一直悬在他头顶、摇摇欲坠的、名为“母亲”的线,在今天彻底崩断了。

带着最深的恨意,将他连同他存在的意义,一同钉死在了耻辱柱上,这致命的最后一击,彻底摧毁了他摇摇欲坠的精神堤坝,病床上,杰克哭得浑身痉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那哭声里是无尽的委屈、被抛弃的绝望、被至亲憎恨的锥心之痛,以及……彻底的无价值感。

奈布看着那个在巨大悲痛中崩溃的身影,看着他被纱布包裹的手腕,看着他因为恸哭而剧烈起伏的单薄脊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酸胀得发疼。

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沉默着,缓缓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试图去触碰杰克,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将自己的存在化为一道无声的屏障,隔开了那似乎要将人吞噬的绝望深渊。

说起来,他还比杰克大了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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