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
欸?我好像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了。上一次说这话时被阴森森的树林和奇形怪状的时间溯行军吓的够呛,还好没过多久我就捡到了药研。福祸相倚,能量守恒,这次是不是也有好事发生呢?
不对!我不是已经死了吗,还能有什么好事啊?
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长外套,很像白大褂。药研没事的时候也喜欢穿着白大褂走来走去,全身心投入老中医这个刃设里。
看来我是真的死了,电视里头的鬼不都穿一身白袍嘛。
那没事了。
死都死了,我自己就是鬼,还能怕鬼不成?别的鬼不一定有我厉害呢,毕竟我可是政府认证的审神者!冒牌这件事是保密的。
好好作了一番心理准备,四处打量新环境。
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根本分不清方向,隐约有点水声远远传来。
“黄泉地府,忘川水、奈何桥,没错了!”我拍手确认答案,这不开卷考试嘛。
身后突然响起一把低沉悦耳的男低音:“呦,大将。”
我一缩脖子都要抱头尖叫了,脑子才反应过来——“药研!”
当即火冒三丈转身准备骂他,不是说好了要找一个新主人好好活下去吗?怎么这么快就来找我了?
一丝奇怪的疑问飞快闪过我的大脑:外国刀剑付丧神也归我们地府管吗?可由于我大脑皮层过于光滑,没能留住这一线灵光。
“你——你是哪一位药研?”
转头才发现幸好他不是我的那振。我大松一口气,看来那孩子还是有好好听我的话。
他摊开双手原地转了一圈,上下看看自己,挑起眉头疑惑道:“早就想问了,您是怎么这么快认出来我不是他的?明明所有的药研藤四郎都一模一样。”
既然来人没有恶意,还是那振可靠短刀的样子,我也放下戒备心愿意和他多聊聊,毕竟这可是药研呢,是我再也见不到的刃了。
“很简单啊,你不知道吧,我的药研修行回来以后就长大了,早就已经不跟你一样啦。”我伸出一根食指得意洋洋地左右摇摆,像是在炫耀自家考试满分的优秀鹅子,“不过即便是修行前也很好辨认啊。”
“哦?愿闻其详。”他盘腿坐下,礼貌邀请我一起。
我从善如流,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随便坐下来,惊奇的是,屁股底下竟然仿佛真有什么稳稳地托住我,我强忍住把手塞到屁股下面摸一摸的冲动,回答:“你看着就很自信,散发着一种崭新的、锋利无匹的锐气。但我家那孩子……”我挠挠下巴,整理下措辞,“那孩子总有些忧郁和自卑,像是刀刃上蒙了一层薄雾,虽然也很锋利但是不太明朗,稍不留意他就会独自一刃在角落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明明告诉他不必在意那些过往的,我只有他一振药研藤四郎,大家又是过命的交情,他都没嫌弃我什么也不会呢,我还能挑他毛病不成?非要说的话,两个人啥锅配啥盖,凑活过呗,还能离啊?”
我哈哈笑着,对面的药研藤四郎也很捧场地露出微笑。
“那他怎么没保护好您,让您来了这儿?这是严重的失格,没有任何一阵药研藤四郎会允许主人死在自己前面。”转眼之间他情绪急转直下,话锋一变斥责道。
我立即炸了毛,听不得他这样诋毁药研,即便他们同样都是药研藤四郎那也不行:“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我自己要死跟他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说他!你才不知道他有多好!”
我掰着手指贴脸告诉他药研到底有多贴心、厉害、可爱,他甚至愿意为了变得更强、更好的保护我,背负“叛逃”的恶名跑去修行,逼自己面对那些令他伤心难堪的往事。
他明明是一振再好不过的刀。
对面的药研认真听我说完,好奇地问:“那您是很喜欢他了?”
“当然啦,谁会不喜欢这么好的药研呢。”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像是小太阳一样瞬间照亮了黑漆漆的四周,站起身稍作整理,向我伸出一只手,略微欠身说:“您好,我是药研藤四郎……”,他稍一停顿,补充道:“本灵。”
“本本本本、本灵?”我大惊失色,流岚说过付丧神本灵,这可是仅此一把别无分号的大神,跟各地本丸里的分灵截然不同的存在。
我居然惹到了药研的上司!
我一下子像漏了气的皮球,再无一点嚣张气焰,哭丧着脸双手合十连连道歉,他好脾气地笑笑不做追究,轻轻牵住我的手腕,见我没抵抗,便握住我整个手掌。
“我说过的,在我面前您永远不必道歉。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好啦,别说这个了。难得见到您,我想送您点礼物,请闭上眼睛。”
我刚想问他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但有礼物可以收,当然要先收为快,毕竟先苦后面不一定甜,先甜那才是真的赚到了。
按他的要求闭上眼睛,感觉手被用力握紧,一股温凉的气息从掌心蔓延过来,沿着手心相连之处向我身上其他部位盘环、缠绕、浸润,我的身体也随之变得沉重。
似乎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小会儿,他拍拍我的手背提醒我可以睁眼了。
我如梦初醒,怔怔看着他:“原来你是……”
“您终于记起来了,大将。”他手上更用力,我感觉不到疼痛,一心只顾打量这振来不及见面就被人匆匆带走的短刀付丧神。
是的,我想起来了。
从一开始找到时之政府接走黑漆漆的药研藤四郎,独自带刀躲到时间缝隙中的小院里养刀,用尽办法说话聊天讲故事刺激他,却久久未能成功,后因局势紧逼无奈之下选择最后一条路——以血养刀。
我尽力了,还好有个不错的结果。即使经历了烧身之痛,这振短刀也没有放弃对人类的保护欲、期盼和爱,愿意从遥远时空中向我们伸出援手。
意识到他刚刚说了什么,我大为窘迫:“快别这么叫我,我哪里当得起你的审神者。”
他轻笑,带着药研藤四郎一贯的温和沉稳:“您当得起。我想叫您这一声很久了。如果不是……”他顿了顿,礼貌地跳过了那个词,“我会向时之政府申请由您来担任我的审神者的。”
“可你是本灵啊,不是只有分灵才会出现在本丸里吗?”我不解。
他耸耸肩,轻快地说:“大隐隐于市,总有些刀剑付丧神厌倦了独自待着,偶尔会找机会混到本丸里体验一下热闹的生活。”
“这样子啊,那你有没有去过别的本丸?好玩儿吗?”
他不接话,转而拉着我的手往黑暗中的某处走去:“不是好奇这里是哪儿吗?我带你去看看。”
一团黑暗里,我分不出哪里是天哪里是地,脚下也没有实感。但前面是我辛辛苦苦养出来的刀,他是个好孩子,没什么可担心的,便把自己完全交给他,乖乖跟着走。
仿佛穿透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刚走出几步,眼前倏忽亮起来。
清澈无比的广阔湖面,从湖边到湖中心水色由浅渐深,蓝得能洗涤人心,微风拂过,波光粼粼,如碎金闪耀。湖边有颗树,开满了淡粉色的小花,被风一吹,犹如粉雪一般四处飘扬。树旁铺着块石台样的大石头,表面平滑,一头斜斜探入湖水中。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和药研第一次相遇那天,吃野果、削头发、他为我包扎伤口的那个湖。
原来我还忘掉了借用他的刀给自己理发的事,那他第一次给我配药也是这儿咯,我借口不习惯味道大的草药,怪不得他后来配药时会专门换掉那些气味刺鼻的药草。
嗨呀,死过一次记性就太不好了,怪不得流岚老骂我傻。
药研藤四郎饶有兴致地观察我一会儿,开口解释:“这个湖您应该有印象吧,我就是在这里再次遇到您的。那天您和那位药研藤四郎到湖边休整和包扎,伤口的血渗入湖中,我才察觉原来是您,只稍一犹豫就错过了跟您见面的机会。”
他低头拨弄湖水,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之后您为了找失踪的分灵,和流岚大人以及另一振极化的药研来到这里,我一时激动灵力波动大了点,不小心扰乱了您和那位分灵之间的契约,我怕错过您,干脆借用了流岚大人那振极化药研的身体想去帮忙,没想到您根本用不着我。后来……后来我不甘心只见您一面就仓促离开,跟到了您居住的本丸里,自不量力地想要博取您的好感,甚至搬出自己身为本灵的身份,可没想到还是被您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尴尬地脚趾抓地,谁知道那个发疯的极药是本灵啊,我会同意撬走别人家的药研才怪好嘛,自己又不是没有……可被当事人,尤其是本灵当面讲出来,还是显得我相当有眼无珠不识好歹了。
我讷讷半天无法狡辩,只好照实说自己不是故意的,那晚在树下是太着急找到偷跑的药研了,才没有顾上认真听他说什么,并赶紧找话题弥补:“你挺厉害的,隔了二百年还能靠一丁点血就认出我来,不愧是本灵。”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自嘲地笑笑:“好歹浪费了您那么多血和灵力,我怎么会不记得将自己唤醒的力量呢?更何况那对于我来说,那是刚离开您不久就发生的事。”
听他这么说,我这才反应过来,当初药研他们遭遇检非违使的战场是在二百年以前,也就是我还是养刀人的那个时代。看来,药研本灵醒来之后没有多久,就被藏到这个湖边了。
见我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继续说道:“还有,您不是记性不好,只是因为您的身体并非常人血肉之身,而是灵力之体,灵力逸散、消耗都会导致身体受损,一般是从看不见的记忆开始减损,最后才会发展到维持不住肢体和人形。”
原来是这样,那我脑子还是好的。
不对,灵力之体,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样子啊。
“那我现在呢?我记得我已经变成光点了啊。”突然想起自己的结局,我向这个看起来懂很多的付丧神求教。
他引我坐到树下的大石头上,在我面前单膝跪下,仰起脸郑重道:“请宽恕我的罪过,为了救您,我不得不将您神隐。”
“神隐!”我听过这个词,流岚说这是很严重的后果,他强调要保管好自己的名字谁都不能说,因此我才给自己取了“佳期”这个代号。
药研本灵轻轻按住我膝头,娓娓道来:“您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当初您几乎耗尽血液和灵力将我的意识唤醒,随后时之政府的人趁我暂时无法显形带走我的本体,用其他技术催生出我的分灵投入战斗。待一切尘埃落定,分灵加入战场、战事略有缓解,时之政府想要把我藏在一个任何人都想不到、时间溯行军也找不到的地方。我本来要求他们将我和您葬在一起的,但是本丸主人流岚大人拒绝了,我退而求其次,这才让他们将我藏在这个湖下面。”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眼神无悔:“但是我至今仍庆幸自己提出了这个要求,才能有机会再次见到您。当初您在这里消耗的血和灵力太多了,阴差阳错,您的灵力和我、以及这个时空缝隙的锚点——本丸中心的那棵树融合,故而三者连接在了一起,这份灵力链接将您的魂魄拉回,借用二百年间积攒而成的残存灵力凝聚成人形,您才得以重回此处。”
这听起来有点过于玄幻了,我两眼发直接受不能。
他搭在我膝头、握着我的手坚定有力,堪堪维持我即将崩坏的唯物主义观:“我明白自己不该恩将仇报,但灵力化成的人形终究不能长久,所以向您如实交代。大将,我凭借您当初在小院时透露出的线索,侥幸猜对了您的真名,在您消散后,又借助您留在本丸树下的那部分尸骨,才将您神隐。”
少年付丧神满眼殷切地注视我,表情真挚,声音诚恳,我永远都无法怀疑这张脸说出的话:“我向您发誓绝对没有任何不当的想法,只有在这个完全属于我的、绝对安全且特殊的环境里,我才能用灵力在您自己的骨头上重塑身体。从今以后,您和其他审神者一样是活生生的,再不必担心灵力耗尽而消散了。”
好家伙,这真是大锤接小锤,锤锤致死啊。
我都没想过自己有这么厉害。
死而复生,又不完全生;再死再生,这回是真的生了。
不过……树下的尸骨?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看出我的疑惑,贴心地不等我问就给出答案。
我才知道,原来时政那些人竟然没有将我送回爸妈身边,而是葬于树下。
也好,就让他们以为,我像离开时说的那样,出国参加一项关乎人类命运的绝密任务了吧,杳无音信总比突然收到一个骨灰盒要好。
话说回来,那棵树看着平平无奇,挺有灵性,竟然和流岚是同一个名字,真是巧合。不过也可能是流岚偷懒,懒得自己想代号,就盗用了这个时空缝隙的锚点,也就是我给那棵树取的名字。就像陶渊明,家门口有无棵树,干脆叫自己五柳先生。反正树也不会说话,欺负就欺负了。这是我那老大哥能干出来的事,没错。
哼,等有机会我要跟流岚说,别老捉弄我了,你的名字都来源于我呢!还有,要跟那棵树道歉啊笨蛋大哥,这么大人了怎么连名字都要抄袭,可耻不可耻!
对了,我当时是当着流岚和药研的面消失的,他们怎么样了?
我抓住药研的手,急急追问他们的情况,药研皱皱眉,为难道:“我只能感觉个大概。流岚大人还在本丸里,没有出去,但是灵力混乱,似乎是受到什么刺激。您的药研……”
“他怎么了?他不是应该找到主人了吗?”
药研闭目细细感受了一下,睁开眼后稍稍斟酌,直视着我的眼睛慎重开口:“那振分灵情况还好,灵力充裕,不像是缺少审神者供应灵力的样子。”
“那就好,那就好……”我一放下心就再支撑不住,身体瘫软下来,几乎坐不住,顺着石头的曲线滑到地面,被药研眼疾手快扶坐到地上,后背半靠在石头上。
“没关系,您先别慌,您现在的身体有些脆弱,还不能适应外面的灵力环境,分灵有什么动静我都会告诉您的。当务之急是要好好休息,适应新身体。”
我缓了好一会,说服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些我没法干预的事。
“你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帮我?”我想不通,他作为一振绝无仅有宝贝古刀中的付丧神本灵,难道只因为我用微不足道的灵力和血唤醒他,就念念至今、几百年后仍愿意倾力相助吗?
“大将,您可能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但对我而言已经足够多了。”他抬眼眺望遥远的湖面,湖光映入那双过于熟悉的剔透紫眸,我有一瞬恍惚,分不清那是水光,还是璀璨的日光。
“我本就是为人而生的刀剑,您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对我讲述历史中的人和事,那些或伟大或平凡但同样重要的身影,用生命一步步推动着历史前行,这才构成了我们所要守护的时空。”他握紧刀剑,转头认真看向我,“付丧神也一样,就算只作为刀,我们也有即使碎刀也绝对要守护好的事物。”
“真厉害啊!”我看着他,小小的身体有着大大的志气和坚定的意念。
他迅速扭回头,却忘记碎发遮不住微红的耳尖。
啊,跟我的药研一样脸皮薄、容易害羞呢。
想起他,我的心情稍微轻松一些了。
“你为什么要让人把本体藏在湖底下?不怕生锈吗?”
他低头撩拨湖水表面飘荡的粉嫩花瓣,睫毛长长惹人注目:“不怕的,我大多时候待在刚才那个神域里沉睡,偶尔才会出来看看。选择这里……是因为那时候您总说想要去看看樱花啊大海啊,可我舍不得离您太远。这整个时空缝隙里,只有这片湖还算宽阔,湖边的那棵树开花时,虽然没有您描述的声势浩大如入仙境,但也勉强称得上落英缤纷。”
懂了,平替。
也怪我,天天在孩子耳朵边上画饼,却没有能力实现,真是害人不浅。
我顿时只觉自己好像个万恶的资本主义企业家,只讲情怀不谈报酬那种。
我们聊了好多,远的有当时我在小院里发现的那棵活泼且有灵性的树,不对,现在应该尊称它为时空锚点了;近的到我的药研修行回来大变活刃,成熟稳重的新形象。
他和我的药研一样,不论我说什么都专心致志地注视我,时不时发出赞叹声捧场,情绪价值给得超足。
在这里我分不出时间,也感觉不到饥饿。
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很诧异,不是有了人身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
“因为您是被我神隐了啊,神的领域里当然和外界不同,放心,等您出去以后就和正常人类一样了。”
“哦,那就好。可是这湖像真的一样哎!”
“湖和树都是真的。您可以把神隐的领域当作是一个特殊的时空,它与正常时空相重叠,但即便是面对面,你和对面时空的人也看不到、接触不到彼此,只有契约连接的双方可以感知到对方。”
我恍然大悟,感叹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们本灵还有自己的**空间哎,蛮不错的,可以串门儿吗?”
“您是说本灵之间可以互相拜访吗?”他歪头,猜测我的意思。
我就知道自己胡说八道的毛病稍有不慎就会犯,这下好了,丢人了吧。
他假装没听到我奇怪的问法:“可以的,只是大家很少那么做罢了,感情好付丧神之间会多交流一点吧。”
我回忆起粟田口一家亲亲密密的样子,想来这二百年间药研也不至于很寂寞。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正畅聊流岚本丸里的粟田口们和他们本灵之间的异同之处,突然感觉脚下一阵震动,空中似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药研本灵脸色一变,一把将我塞回刚开始待的那个黑暗神域。
“大将,您稍等片刻,时空缝隙突然不稳定了,我去看看锚点出了什么事,稍后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