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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红娘皱眉。
张生话说已出口，无法收回，他脑子一转，就想好了说辞。
他装出一副萎靡的样子，可怜道：“哎，你以为我不想提吗？方才在宴会上我就几次三番的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就是开不了口。一来我没有准备什么礼物，贸然提亲恐失了礼数。二来我家道中落，家中如今只剩我一人，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给不了你保障。三来，也是最重要的，我如今没有功名在身，如何能保证你的未来。”
红娘听着，可怜张生的处境，主动拉起他的手说道：“我不怕。只要我们在一起，再苦再累我都陪你一起。而且，凭公子的才名，将来高中一定不是问题。”
“可是我怕。我喜欢你，怎么能忍心你跟我受苦。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如果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都不能给自己喜欢的人一个安稳的家，一个可靠的未来，如何能立足于天地之间。”
红娘听了张生的话，感动的流下了泪。她竟不知，张生对她用情如此之深。她哭着说道：“我愿意陪你一起，无论多苦多难。”
“你愿意，可是我舍不得。”张生甩开红娘的手，装做羞愧的样子，忿忿的转过头去。
“那我们难道就不能在一起了吗？”红娘握住张生的手，一脸认真的说道：“我相信我们的爱可以克服一切艰难。”
张生抱住红娘：“红娘，你真是太好了。我张某人何其有幸，能得你这样一位红颜知己，真是死亦无憾。”
红娘赶紧伸手捂住张生的嘴：“别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
张生点头，随后说道：“我自然知道你愿意陪我一起，只是我若答应了你，岂不是连累你跟我过苦日子。这是我一千个一万个也不愿意看到的。”
“那怎么办？”红娘沮丧道：“我好容易能得自由，可是你却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我自然明白你的心意好意，可是我不想等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张生就等这句话，心里一喜，面上为难道：“此事还得从你们小姐身上下手，就是又要委屈你了。”
“为了和你在一起，我不委屈。你说吧。”
张生便说：“你们小姐是崔相国之女，本身又出自豪门望族博陵崔氏。即便如今相国故去，他的门生故旧一定不少，在朝廷中也有一定的影响力。若是能娶你们小姐为妻，我便得了一大助力，日后考取了功名，在官场上也会有不少利益之处，日后少不得官运亨通。若是我发达了，岂能忘了在我微末之时默默支持我的你，到时我就将你们小姐一休，扶了你为正。”
红娘听了，思忖了一会道：“话倒是有道理。只是你不会始乱终弃吧。等你发达了，可还会记得我一个卑贱的丫头？”
张生将脸一沉，装作生气的样子道：“你既不信我，何必和我多说。我们不如现在就散了拉倒。”说罢，将袖子一甩，就要下山。
红娘赶紧拉住他，拦住他的去路，一脸着急的说道：“我不是不信你，我是太在乎你了。我既觉得自己配不上公子，又想要公子的喜欢，才会说出这样的糊涂话。公子如此磊落的君子，又岂会是食言之人，是我自己脑子不清醒，公子不要怪我才好。”
张生听了，心里暗笑，面上却依旧怒气不退，光看着红娘却不说话。
红娘见张生这个样子，更加焦急起来，不住央求道：“你想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不好。我再也不怀疑你了。”
“真的？要是再说这些怀疑我的话怎么办？”
“那就让我永远都不能和你在一起，让我红娘不得好死。”
张生连忙捂上红娘的嘴，说道：“刚刚不许我说，现在你又说起来了。好了，我也是吓你的，怎么能真的忍心不理你。”
红娘见张生态度软了下来，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张生继续说道：“也不必做什么，就继续按照原计划，你将我的诗交给你们小姐...”
张生还没说完，红娘打断道：“恐怕是不成了。我不是没给，而是小姐不看外男的东西。还把我给骂了一顿。”
张生一听竟有此事，暗道这位崔小姐倒真是谨慎严密。他想了想问道：“那你可有能将她引出来的法子？也许我见她一见，谈论几句诗词，事情便成了，也未为可知。”
红娘摇头，“小姐自来了以后，除非必要，没有出来过。”
张生听了直叹气，他说道：“不如你就直接对你们小姐说，我今日对她一见钟情，希望她能和我见一面。看看她是何态度？”
张生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对自己的样貌十分自信，往常有不少女子都曾心悦于他。今日崔莺莺见了他，难保不动心，不如直接问一问，也省的猜来猜去。
若是崔莺莺答案肯定，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没有这个意思，那就是她无眼光，而他也只能做下一步打算了。
张生想到这里，等着红娘的回答。
红娘却为难道：“光是送信，小姐就骂我了。现在说这个岂不是让我难做。”
张生听罢，变了脸色：“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是成心不想让我们好。也罢，也罢，我这就离去。”说着又要走。
红娘赶紧说道：“你别急，我没说不去，让我想想办法。”说完，她就思考起来，不一会眼睛一亮，说道：“有了。常听戏文上讲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现在不如就以此情相挟，小姐若是有意，自然会报。若是无意，我只说听戏里说的，便也怪罪不到我头上。”
“甚好。我怎么没想到这一遭，还是你有办法。快些回去把这些话给你们小姐说，我就在东院静候佳音了。”张生高兴的催促道。
红娘点点头，和张生一起下了后山，转回梨花院。
红娘一进东厢，就看到了桌子上那张身契。红娘心道：小姐果然说到做到，她说放我自由，便当真不会反悔。
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挪到桌边，缓缓的伸出手，然后一把就攥着了那张身契，快速的塞入怀中。
等感受到那张纸在怀中的份量，红娘方才喘了口气，进内室寻找崔莺莺，看到了在看书的崔莺莺。
崔莺莺看似读书，其实从红娘一进来就听到了，她一直留神外面的动静，红娘拿了身契当然也没逃过她的耳朵。
不过她却装作不知外面的情况，捧着书动也不动。就听红娘说道：“小姐可要喝茶？”
“不用。”
“那小姐可需研墨？”
“也不用。”
“小姐可要去外面散散步。”
“都不用。你去忙你的吧，我这里暂时用不到人。”说罢，崔莺莺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一样，问道：“啊，对了，你的身契你收起了没有，一直放在桌子上也不是个事，弄丢了可没有第二份，那你可就彻底失去自由身了。”
红娘嗫嚅道：“奴婢...拿了。”
崔莺莺笑道：“既然拿了，就不用再自称奴婢了，也不必住在下人房里，也不用跟着我们。你可以去找方丈单独找个院子或屋子居住。又或者直接下山，不在这寺里住着也行。”
红娘听了崔莺莺的话，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和巨大的失重感，仿佛从悬崖坠落，什么也抓不住，只能沉沦。
她一下就哭了出来，下跪道：“求小姐不要赶我走。我无父无母，从小和小姐一起长大，从来没有离开过小姐身边，也没想过离开。如今我又身无分文，小姐要让我去哪里呢？外面兵荒马乱的，我一个弱女子如何存身？”
崔莺莺笑道：“怎么能叫赶你呢？不是你自己想要自由的吗？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崔莺莺装作思考的样子，片刻后才说道：“这样吧，念在你我主仆多年的情分上，我去找母亲给你一百两，足够你置地买房了。日后遇到合适的郎君，你也可以招赘。这样的日子岂不比伺候人强。”
“不是的，不是钱的事情，是我不想离开小姐身边。”
“啊，我知道了...”崔莺莺作思索状。
红娘以为崔莺莺明白她的意思了，脸上露出笑意，正要开口。
就听崔莺莺说道：“你不是怕没钱，是怕一个人孤独存世？”
红娘点头，“没错。”
崔莺莺扶起红娘，说道：“嗨呀，傻丫头，那可以明说嘛。你害怕一个人生活有什么不好说的，我现在就去请母亲给你择一个良婿。你嫁了人，日后有了依靠，就不用害怕了。”
红娘一听更急了，她喜欢的是张生，怎么能随便被指给其他人呢。便赶忙拉住崔莺莺，恳切道：“不是的，我不要嫁人。我是想留着小姐和夫人身边？”
崔莺莺疑惑道：“留在我们身边？”
红娘拼命点了几下头。
“可是，你以什么身份留下来呢？”
崔莺莺的灵魂一问，让红娘晃了晃神。是啊，如今她已经是自由之身了，断没有继续留着主家吃喝的道理。
“我，我...”红娘我了半天，说不出来。然后她突然笑道：“那我留下来继续伺候小姐。小姐照顾我一日三餐就好。”
崔莺莺断然拒绝：“用良家子为婢，可是要被官府惩罚的。你不能刚离了崔家，就反过来害崔家啊。”
“啊，我...”红娘并不知道这些，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回答。
“我也不用你伺候，你也没有跟我们回博陵的道理，多一个人上路，可不是多一个吃饭那么简单的。我既然不是你的主人了，断没有为你往后的人生负责的道理。在离开寺庙前，你还是早做打算吧。你也不要怪我狠心，牺牲自由换来的东西，换回自由的时候，这些东西自然会跟着消失。世上没有既要又要的道理。”
红娘呆愣了片刻，才终于意识到，日后再没人管她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关心她的好坏。
等等，还有张公子，她今日做出这样的选择，都是为了张公子。
崔莺莺看红娘的表情，就猜到她在想什么，遂说道：“我之前瞧你的样子，似乎是有了心上人了。何不将这个消息告诉他？若是你不嫌弃，还认我母亲是个长辈，大可以让对方来找我母亲提亲。如此，岂不是好事一桩。我和母亲离开的时候也能放心些。”
“我，”红娘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我不能？我不愿？可事实并非如此。她想到张生的话，犹豫了一会说道：“我没有。”
“没有心上人吗？哎——，那你可如何办？下山我们是一定要分开的，你日后一个人还是多加小心吧。”说罢，崔莺莺也不管红娘如何想，自顾自的又看起了书。
红娘独自低着头，满心都在为自己的未来发愁，早已经忘了张生的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