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凌云听完脸都憋青了,从牙缝中蹦出一句“江兄你说什么呢别开玩笑了我胆子小不惊吓”。
江渲没在意,端着蜡烛打量起放满了整间铺子的棺材,口中还哼着曲不知名小调,甚至反过来劝陈凌云:“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得死。陈兄,看开点,不必这么忌讳。”
陈凌云:“……我觉得我的境界还没有高到能够面不改色给自己挑棺材。”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江渲,欲言又止几息,将话委婉地不能再委婉缓缓送出:“那个江兄,咱不用那么着急的,怎么说也是几十年后的事了,万一那时候不喜欢现在挑的怎么办,你说是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此,江渲只回答了三个字:“不早了。”
任务完不成十天后就得死。江渲垂着眸,抬手抚上略微粗糙的棺材盖,身体估计留不住,也不知到时候能不能剩下捧骨灰,实在不行就只能让人找两件衣服装进去了。
不太乐意死在这。
江渲下意识短促地皱了下眉,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但其实也……
“陈兄,等十天之后我要是……”他忽的转过身去看陈凌云,话说一半顿止。
“什么?”
江渲却没能说下去,他本来想就地立个遗嘱,分分为数不多的财产什么的,脑中却不自觉闪过一人身影。
以及那犹如环绕在耳畔的话语和手心传来的温度。
差点忘了,他保证过的。
江渲忽然变成了个较真的人,明明那不具备法律效力的幼稚拉勾就是他亲口说的,现在因为一纸空约踟蹰不前的却也是他。
好像他按在秦岚手上的那个章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一样,长出了根坚韧无比的铁索,在他摇摇欲坠往悬崖上走时一股脑狠拽了回来。
都答应人家了还反悔,那我跟那个混蛋有什么区别。江渲心想。
“不,没什么。我想错了。”他轻声开口,随即放下手中灯盏,扭头就往外走,毫不留恋,仿佛一点没犹豫进来挑棺材的人不是他一样。
对此陈凌云求之不得,赶紧追着他的尾巴一同出了铺子,再次感觉到天明竟觉得重获新生,不禁感叹道:“我今天才发现有时候你可真吓人啊,江兄。”
“是吗。看来你对我的刻板印象需要更新一下。”江渲无所谓耸耸肩,再次撑起来时那把伞,“天要黑了,我先回了。”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浓厚的层云和一旁逐渐亮起,染色幽巷的灯盏,道:“你也快回去吧,你家还有人在等着你回去用膳。”
——
江渲果真如他所保证的那样,在雪茶把饭菜端上桌的那一刹走进王府。
他刚放下伞就和坐在小亭中的秦岚对上了视线。
“嗯?”江渲有些意外,他还以为秦岚会比他回来得晚一些,惊讶道:“你这么早就回来了,不顺利吗?”
秦岚没回这个问题,只朝他招了招手。
“哑巴了?我不会读手语,别瞎比划。”江渲收起伞握在手心,朝他摇了摇,脸上竟还有丝得意,道:“先警告你,别挑我刺。”
“打着伞都能把衣服弄湿,要不是知道杨舟为人,我还当他送了把破洞的伞过去呢。”秦岚淡淡道。
“都说了别挑我刺。”
“再说你那伞又不是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透明玻璃罩。”江渲冷笑一声,“雨又不是钢针直挺挺从上面落下,你有常识吗殿下,雨是会乱飘的。”
秦岚沉默下来,无意识摇了摇端在手中的茶盏,水波晃荡,惊起一池春色,不及他眼中情绪浓郁,“看来我们江卿遇到麻烦了。”
他提起这个江渲就不由得想起一天接踵而至的心烦事,没好气摆摆手,“别提这个,我路上遇到个神人。”
“居然还能有比你更神的人?”秦岚微微睁大眼,满是惊讶,语气格外讨打。
可惜江渲这会儿没空和他计较,抬手散了周围的下人,甚至将雪茶和杨舟一并遣走才在秦岚身边落座,眸色沉沉:“我在路上遇到个四五十岁的老乞丐,似乎姓徐,周围人叫他徐疯子。”
“他怎么?”
江渲沉默了下,道:“他似乎和我们一样,是从那边过来的。”
一句话惊起千层浪,散漫从秦岚脸上褪去,他蹙起眉,问:“你确定他不是看多了话本,和你扯了些疯言疯语吗?”
“看话本扯出来的疯言疯语能够精确到我怎么来的,以及身边多一个你吗?”江渲淡声道。
秦岚难得卡了下壳,眉头越蹙越紧。
“行了,先不说他,我只是告诉你一声。”连江渲自己都还没把这人摸出个头绪来,无意再给另一个人施压,转而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不等秦岚回答,他又合拢双手做了个祈福的手势,朝秦岚拜了拜,闭上双眼木然道:“不是好消息的话你就别说了。”
秦岚思量了会儿,道:“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消息——你又岔开话题,这样很让人担心不知道吗。”
“什么。”
秦岚抬手点了点面前的石桌,道:“那人究竟是谁,从哪儿来,有什么目的,怎么找上你的,是不是认识你。”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什么都不告诉我。”秦岚顿了一下,才接道:“要我怎么帮你,江渲?”
两句话就让江渲生起一丝烦躁,好像他是个生活不能自理,什么事都要别人帮助的婴儿一样,要是换个人他早破口大骂了,可偏偏说这话的人是秦岚。
可偏偏是秦岚。
“不知道,不认识,不清楚,就是个不讲人话的谜语人。”江渲一股脑将回答扔了出去,恶狠狠道:“我最恨谜语人了。”
“……”秦岚看江渲一眼就知道自己再追问就该讨人嫌了,好歹还多问出一句话来,颇感欣慰。
——只是没想到还跟了个打乱他节奏的后缀。
秦岚默默将自己下一句“你知道我在皇宫见到谁了”划掉,简洁道:“今日我入宫,偶遇了皇后外甥女。”
“皇后外甥女?”江渲一时之间没将其与眼前任何线索联系起来,也不觉得秦岚会正儿八经和他聊八卦,一脸莫名问道:“她怎么了?”
“就现在宫里这个局面,皇后神志不清醒,手上又没有任何实权,总不能是托梦把自己外甥女叫进来的吧?”秦岚意味深长道:“陶氏一族在朝中与丞相不和,即便皇后手上没有实权,好歹也担着个名号。朝中不可一日无主,太后找不到兵符,硬扶一位皇子上位,自己在背后掌权不难。”
这下江渲听明白了:“哦,你的意思是这位……”
“宁昭郡主。”
“这位宁昭郡主,是太后亲选的未来皇后?”江渲思量一二,竟觉得这招还有点道理。
太后和丞相势均力敌,若陶氏掺和进来,场面会变得对太后更有利。
一位皇子,手上一没有实权二没有兵权,宫内宫外都被压制,别说造反,说不定今个吃什么明个穿什么都不由自己做主。
“丞相还不知道这事吧?”
秦岚摇头:“太后戒严了,我险些被发现。”
“先不管这个,丞相肯定会阻止宁昭郡主选你做夫婿的。”江渲不怎么在意。
秦岚轻叹一声,眼神无奈:“也由不得她选,要看太后的意思。我担心的是太后若决定把我变成那位傀儡君王,那很快我的一举一动就将被无数人监视,到时不管是你还是我,就离死不远了。”
江渲自觉一天下来心里承受能力直线上涨,闻言往后一瘫靠在了椅背上,点头道:“那你现在把水搅浑?”
“嗯。”
——
秦岚动作迅速,陪江渲吃了个晚膳就赶着去了丞相府与丞相详谈,似乎回来一趟就为了顿晚膳。
第二日早朝,当众人以为这依旧是一个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令人昏昏欲睡的例行朝会时,忽然有人上谏称几位大臣中饱私囊,贪污公款,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太后没料到在这个多事之秋的节骨眼会有人主动站出来当活靶子,想要强压已然不及。
丞相还在一旁义正言辞称国不可一日无君,众朝臣吵得不可开交,若不是心中还顾着些礼法,几乎要在朝堂之上大打出手,将文人墨客的形象舍个干净。
贪污一案涉案人员太广,甚至不知被谁走漏了风声,传到百姓耳中,众人纷纷要求太后严查此事,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太后迫于压力,只得先将重心转移至贪污一案的调查上,暂时无暇顾及那位宁昭郡主,选妃一事就这样被搁置下来。
风浪骤起,打翻了一干无力应对的帆船,巨浪将它们无情吞噬。
留在王府的江渲虽未被这场风浪波及,却也着实称不上一句相安无事。
他一个上午就接待了两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偏偏这时候秦岚还不在府中,躲都躲不掉。
第一位就是那位太后暂时分不出精力管的宁昭郡主。
昨晚江渲陪着秦岚熬了半个夜,将将才醒就听杨舟进来汇报,说有人在正殿等他,被伺候着洗漱完来到正殿时他大脑尚不清醒,看见这位脸生的姑娘时一脸茫然。
姑娘摘下幕离放到了一边,毫不见外地和满脸不知所措的雪茶打听有关秦岚的事,那眼神柔得能拧出一盆水来。
江渲:“……”
看着眼前这位秦岚的桃花,江渲颇为头大,好言相劝让她回去,被姑娘拒了。
宁昭郡主姓陶名圆,是位外向大方的姑娘,外向得几乎可以称一句不拘一格。
陶圆盯着江渲看了两眼,忽然道:“我听姨母提过你。”
说着她站起身,郑重其事道:“你放心,将来我做了王妃,也不会将你赶出去的。”
江渲:“?”
他是不是做梦还没醒呢,怎么忽然听不懂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