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魔道祖师】等酒来 第30章 三十

可那套金光灿灿的头面，终究没能制成。

江澄虽百事缠身，还是抽空去了趟首饰铺子，交付了一半定金。然而世事难料，温蓁刚从金麟台的地牢脱身，便被匆匆接往云深不知处，连回一趟莲花坞都未能成行。

这一别，便是整整十三年。首饰铺的老掌柜都已换成了儿子，那笔定金还作不作数，亦未可知。不过，温蓁倒不甚在意——这点银钱对云梦江氏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江澄怕是早忘了这茬。

她心里却悄悄盘算着：待她真成亲那日，定要好好敲江澄一笔，让他也尝尝被放血的滋味。

说起来，当初的定亲宴太过于匆忙，温蓁心底始终留着一丝遗憾。

毕竟，那是她人生中的一件大事。

当日云深不知处张灯结彩，宴开百席，广邀仙门。而她，却被囚于金麟台幽暗冰冷的地牢深处，对外界的喧嚣与喜乐，一无所知。她只知，那个夜晚，以云梦江氏与姑苏蓝氏为首，众多世家竟联袂而至，齐聚金麟台要人。

她不知蓝曦臣是如何说服了那些各怀心思的家族，他也从未对她提起过。她无法想象那是一场怎样的交锋，只凭直觉，那绝非易事。

江澄彼时想必也是焦头烂额，既要周旋调度，又要忧心她的安危，心中烦乱如麻，或许亦在暗叹命运弄人。

比如放人一事，单凭江澄或难撼动金麟台，但若加上姑苏蓝氏及其背后汇聚的力量……局面便截然不同。

原本，次日她就要被押上金麟台的高台，如同当年的温情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挫骨扬灰。

金光瑶也曾旁敲侧击地劝过金光善放人，但仅有零星几家附和，尚不足以撼动。可当如此多的世家联袂施压……除非金光善想做第二个岐山温氏，否则，放人是唯一的选择。最终，在巨大的压力下，金光善阴沉着脸，下令将温蓁提了出来。

自那日之后，直到金光善身死道消，蓝曦臣才第一次敢放心让她独自踏出云深不知处。

温蓁缓缓抬起头，清泠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温柔地笼罩着她，仿佛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纱。沐浴在这片静谧的辉光里，一种久违的、卸下重担般的轻松感悄然弥漫心间。在这如梦似幻的氛围中，一丝俏皮的念头悄然滋生。

她先是伸出指尖，小心翼翼地勾了勾身边人的袖角。见他没有反应，便悄悄将身子歪了歪，然后，像一片被微风拂落的羽毛，轻轻地、试探地，靠上了那坚实的臂膀。

靠上去的瞬间，她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胸口如同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小鹿。长睫紧张地微颤，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屏息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她清晰地感觉到，那臂膀的主人身体似乎瞬间僵硬了一下。

温蓁的心“咯噔”一沉，仿佛骤然坠落冰窟，慌乱与无措瞬间淹没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直起身逃离这尴尬。

然而，下一刻，那紧绷的臂膀却缓缓地、放松了下来。

她悬着的心也随之悄然落地，身体也跟着放松下来。

方才那瞬间的僵硬，难道只是她的错觉？温蓁有些恍惚。但无论如何，她清晰地感知到，命运的丝线，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他们紧密地缠绕在一起。

笃定与期盼交织，一丝隐秘的不安在心底盘旋。复杂而微妙的情愫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温暖、眷恋、还有对身边人深深的依恋，悄然将她包裹。

温蓁轻轻阖上眼帘，唇角弯起一个恬静的弧度，沉浸在这份令人心安的温暖与气息之中。

她渴望长久地留住这片温暖。

于是，她带着一丝试探，轻声唤道：“蓝涣……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身边那人的身体，再次明显地僵硬了一瞬。

片刻之后，温蓁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拥入怀中。

头顶传来蓝曦臣温柔而清晰的声音：“可以。你早就可以这样唤我了。”

噼啪作响的篝火不知何时已然熄灭。皎洁的月光下，相拥的剪影仿佛融入了这片天地。此刻，万籁俱寂，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再无任何力量能将他们分开。

两人回到下榻的客栈时，已是深夜。

温蓁抢先一步洗漱完毕，趁着蓝曦臣去洗漱的间隙，飞快地钻进被窝。入住时她便嫌那隔断卧房与外间的屏风碍眼，以“视野不够敞亮”为由撤走了。此刻，她拥着被子侧躺在床榻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如同追逐花蜜的蝶，追随着房间里那道颀长清雅的身影来回移动。

方才温蓁洗漱完，擦脸的帕子被她随手搭在铜盆架上。蓝曦臣洗漱完毕，将水倒了，拿起那方湿帕，仔细擦净脸庞，又将其叠得方方正正，一丝不苟地搭回铜盆边缘，完美复原了他们刚踏进这间房时的样子。

“蓝涣。”她突然开口。

刚脱下外袍，正解开腰间系带的蓝曦臣动作一顿，回过头来，温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温蓁笑着翻过身，仰面看着素色的床帐顶，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欣然，轻快地说道：“咱们……该成亲了吧？”

四周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蓝曦臣走到榻边，低下头看她。那双眸子温雅和煦，一如他平日看人的目光。可不知为何，温蓁就是觉得，他此刻看自己的眼神，与看旁人不同。那温润之下，似乎蕴藏着更深邃、更专注的东西。

霎时间，她脑中灵光一闪，这不正是那些话本子里，男主凝视女主时才会有的眼神吗？无奈中带着无边的纵容与宠溺。温蓁瞬间将自己代入了那个位置，心尖涌起的甜蜜几乎要将她淹没。

片刻后，他温声道：“好。都依你。”

“那我回去就托人算个好日子！”温蓁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掰着手指头数，“你说我是在莲花坞出嫁好，还是在云深不知处出门好？哎呀，听说新人成亲前三天不能见面，这可怎么办？我怕我忍不住翻墙去找你……”

兴奋的浪潮渐渐退去。她掀开被角，看向蓝曦臣，语气带上了一丝现实的考量：“你还要回兰陵参加清谈会呢。含光君与莫公子追查鬼手身份尚无结果，蓝老先生也还在昏迷中。他一向……不太待见我，若再听闻我们要成婚的消息，怕是更要气得不轻。不如我先回云深照顾他？待他好转，我再去赔罪。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说不定到时他老人家还能给我个好脸色呢？你说是不是？”

一紧张起来，她的话匣子便关不住。蓝曦臣坐上床榻后，只是静静听着，不时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待她终于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事有轻重缓急，一件件来便是。既已摆在眼前，总有解决之道，不必急在这一时半刻。”

温蓁像只寻求温暖的小兽，往他怀里又拱了拱。只要他在身边，再纷乱的心绪，似乎都能归于安宁。

过了一会儿，她靠在他胸前，声音低低地响起：“蓝涣……我想了很久。过去有些事，我确实做得过分了。但那件事……我想我们都有错，都不是存心的。我不希望它永远横在我们中间。你觉得呢？”

蓝曦臣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当时是我太过冲动。理应……先请医师为你诊视，或许……”

“都过去了。”温蓁毫不犹豫地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必再提。”

曾经，蓝曦臣数次提及婚期，温蓁几乎就要应下。然而彼时，他们之间横亘着那道无形的裂痕，使得婚期再次被无限期搁置。

那时的蓝曦臣想，既然彼此都无法割舍，那便让这纠葛，缠绕一生一世好了。

“蓝涣！”温蓁仰起脸，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等眼前这些事都了结了，我们就成亲！”

蓝曦臣笑着，郑重地点头：“好。”

“到时候我们婚礼要请谁呢？”温蓁又掰起手指，认真地盘算，“阿溪一定要来！我要让她坐主桌！还有阿凌，让他当花童……真可惜欧阳笙不在了……”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带着深深的自责，“不然，他也该在主桌有一席之地的……要是我能早些发出密令……”

蓝曦臣轻轻抚着她的背，温声道：“收到你的密令，我便立刻动身赶来了。”

温蓁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疑惑：“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阻滞？”

蓝曦臣微微摇头：“一路顺畅，并无阻碍。”

“那时间……似乎有些对不上？”温蓁蹙起秀眉，努力回忆着细节，“蓝涣你看，我给你发密令时，约莫是丑时末、寅时初的光景，就算寅时吧。以你的密令速度，半个时辰内必能送达，对不对？” 她心中的疑窦，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悄然漾开涟漪。

蓝曦臣微微颔首，认同了她的推算。

“再算上你们御剑赶来的时间，大约需要一个时辰。这样满打满算一个半时辰，卯时末怎么也该到了。”温蓁条理清晰地分析着。

“御剑无需一个时辰。”蓝曦臣仔细回忆着当晚的情形，声音沉缓而清晰，“你发出密令的位置，与我当时所在之处，距离并不算远。你们步行跋涉数日，御剑只需半个时辰多一点。”

半个时辰多一点……温蓁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某种呼之欲出的猜测让她呼吸微窒。

她强迫自己冷静，继续推算：“好，就算半个时辰多一点，满打满算一个时辰。我是辰时末遇见你的……”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那时，欧阳笙的尸身余温尚存。” 这个时间差，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她心头。她抬眸，紧紧盯着蓝曦臣的眼睛：“你收到密令的时间，会变化吗？比如这次半个时辰收到，下次却要一个时辰？”

蓝曦臣没有丝毫犹豫，斩钉截铁地摇头：“不会。密令传递，只可能更快，绝不会无故延迟。”

“这么笃定？”温蓁挑眉，语气带着一丝探究。

“嗯。”蓝曦臣的回答简洁而肯定。

温蓁的思绪飞快转动。还有一种可能，密令在途中被拦截、拆解了！她立刻追问：“当时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解开这密令的方法？”

蓝曦臣凝神思索片刻，坦诚道：“那时……忘机、阿瑶，还有大哥……都知晓解法。”

“但当时含光君和赤锋尊皆不在你身侧，唯有……”温蓁的话点到即止，未尽之意昭然若揭。她对金光瑶的怀疑几乎不加掩饰。

蓝曦臣的心沉了沉。他深知温蓁对金光瑶的敌意，若此事真与阿瑶有关，以她的性子，怕是要将金麟台掀个底朝天。他神色凝重，沉声道：“此事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但在真相未明之前，万不可冤枉了阿瑶。”

温蓁迎着他郑重的目光，没有争辩，只是缓缓点头，吐出清晰的两个字：“我等着。”

年少时，蓝曦臣曾在泛黄的书卷上读过一句：“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彼时少年心性，只觉这话豪气干云，想着纵使心上人远隔千山万水，自己也能披荆斩棘，踏平山海去寻她。

岁月流转，历经世事，他才真正懂得其中深意。

这“山海可平”，并非一人之力可及。它是两颗心跨越重重阻碍，相互奔赴的执着。是一个人面对难以逾越的鸿沟时，因知晓有另一人正不顾一切地向他而来，而生出的无畏勇气。当孤旅变成携手，那山海便不再是阻隔，而是见证。

此刻，他伸出手臂，缓缓地、坚定地，将怀中这片独属于他的“山海”，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所有的信任、承诺与深沉的爱意，都融入这个无声的拥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