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蔷薇小筑。
“思追景仪,来帮我把烤炉拿出去。”
温蓁在厨房里叫了一声,蓝思追蓝景仪立马冲进厨房,把温蓁刚点着的烤炉抬了出来。
蓝景仪在一边站着,看温蓁摆弄烤盘,道:“夫人,要我做什么吗?”
“不用。”温蓁道:“你们去院子里玩。”
晚膳之后,蓝曦臣去同蓝启仁议事,温蓁自己留在寒室,实在没什么好玩的,想来想去,蓝启仁不愿意踏足、也没有门生来回巡逻的地方,恐怕只有蔷薇小筑了。索性就把一群小朋友叫到蔷薇小筑,聊聊天也是好的。
可是聊着聊着,温蓁又饿了,问小朋友们饿不饿,只有蓝思追惦记着睡前不可多食,蓝景仪大声道:“都来夫人这里了,还想着那么多规矩呢!”
蓝思追想想,觉得也是,嘴上说着不可触犯家规,身体却很诚实的帮温蓁打下手。
温蓁的这点小小手艺,拿出去在别人面前实在是不够看。但是现在可是在云深不知处,这群小朋友的包容性不是一般的好,只要不是太过奇葩难吃的食物都会连连称赞,更何况是烤肉这种不需要什么厨艺的食物。
这次烤的肉是大伙儿几天前去后山打的山鸡竹鼠鱼什么的,满满一桌,很是丰盛。
蓝景仪狠狠扒了一口肉,快哭出来了:“上次就是为了这些东西才被罚,看我不把它们全部都吃掉!”
温蓁坐在烤炉前拿着大蒲扇扇风,笑道:“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话音刚落,一双筷子从蓝景仪身边伸过来,夹走了一块鸡翅。
蓝景仪急道:“夫人不要再跟我说话啦,多说一句就少吃一口。”
蓝思追无奈道:“景仪,食不言。”
蓝景仪呜呜着说知道了。
蓝景仪这话,让温蓁想起从前在莲花坞,温蓁没上主桌吃饭的时候,一群师兄弟们也是这么个年纪,大家说话都顾不上,一进食堂就先拿着饭盆去打上饭菜,然后狼吞虎咽,生怕晚一秒咽下去就饿死了。一盆菜往往端上来不到一刻,就会被抢光。
果然饭还是得抢着吃才香。
“好啊你们,吃好吃的竟然不叫我!”魏无羡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门口,板着脸道:“幸亏我鼻子好使,闻着味儿找过来了。”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寻找藏身之地,有的钻进桌子底下,有的用手捂住脸,还有些没找到躲藏地方的,恨不得把自己捏成一个球然后赶紧滚走。
“你们在心虚什么?”魏无羡推开篱笆门走进院中,看着这群仿佛做贼心虚一般的人,十分疑惑地道:“我只是来找你们玩儿而已,又不是来抓你们犯禁的。”
温蓁手里的大蒲扇指了指桌子道:“坐下吃吧,还有很多呢。”蓝思追过来把刚烤好的肉串端上桌,温蓁想到什么,问:“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家重新入座后挤挤挪挪,终于挪出来个空子,魏无羡人还没坐下来,手里先捞了两串肉拿着,这才回答道:“还不是那老古……蓝先生,叫我们回来商议你们的婚事。我们刚刚在山下吃完晚饭回来,蓝湛就被他叫走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呢……来来来,给我吃口这个鸡。”
蓝景仪闻言,立刻将夹在筷子上的山鸡放进魏无羡的碗里,满脸兴奋道:“真的吗?真的要成婚了吗?”
魏无羡斩钉截铁地道:“那还有假!”
蓝思追喜出望外地道:“从我有记忆起,夫人就在这里了,现在终于要成亲了,真是太好了!”
温蓁心中微微一动,轻声说道:“阿愿,其实我不太想成婚。”
蓝景仪疯狂夹食物的手顿了顿,道:“怎么可能,您不是已经……已经……”
“嗯?”温蓁问:“你怎么知道?”
蓝思追接口道:“其实不止我们,现在恐怕是整个云深不知处都知道了。”
温蓁仰头长叹一声:“怎会如此啊!”
这时,另一门生插嘴道:“夫人你不知道吗?那天先生去找医师,说要单独给您配药膳,刚好被旁人听见了,这不过了这几天,整个云深不知处都知道了。”
“云深不知处禁止背后语人是非呐。”魏无羡边吃边道:“你们这群小的,怎么背的家规?回头我定要跟蓝湛说说,让他罚你们!这个串烤得蛮好吃的,肉好新鲜啊。”
蓝忘机本就在云深不知处威望颇高,罚起人来更是一点情面不讲,小辈里怕他的人不少。众人一听魏无羡要跟蓝忘机说道此事,顿时一片怨声载道,只有蓝景仪小声说:“您才不会呢。”
“你吓唬他们干嘛?”温蓁道:“这肉当然新鲜了,今天下午蓝涣刚从山外运来半扇猪,我立马就找人给切了!”
魏无羡道:“嗯嗯嗯,好吃!下回去我那里,让蓝湛下厨……你们怎么这么看我?”
温蓁道:“他们都怕死蓝二公子了,还让他们去你那里吃饭?还让蓝二公子下厨?我反正不敢去。”她望着小朋友们问:“你们呢?”
众人纷纷惊恐的摇头。
魏无羡哼了声,道:“没福气。”
温蓁道:“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魏无羡当时就乐了,道:“我要啊我要啊。”
温蓁:“……”
众人:“……”
吃完宵夜,小朋友们非常乖巧地帮忙收拾了剩下的食物和餐具,确保没有留下任何杂乱的痕迹。每个人都匆匆忙忙地赶在亥时之前回到自己的房间。
温蓁回到寒室时,发现蓝曦臣早已铺好了床铺,身上只穿着一件里衣,正坐在书房桌案前处理事务。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轻轻捏住笔管的样子简直不要太养眼。
温蓁将外袍挂在门口衣架上,道:“你们商量出结果了吗?”
蓝曦臣闻言放下笔管,从桌案的卷轴下方抽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待温蓁走过来时递给她,道: “除去不必要的繁琐流程,目前就剩下这些了。你再看一遍,如果有什么需要修改或补充的地方尽管告诉我。”
温蓁接过纸粗略扫了一眼,上面详细列出各种礼仪细节和程序,写了满满一张纸,这还是简略之后的流程。她瞬间头大,崩溃道:“让礼司去拟定就可以了。”
蓝曦臣只是挑眉看着她,执意让她认真看看。
温蓁只认真看了两行字,感觉脑袋像是要裂开一样,忍无可忍最终还是把那张纸扔到一边,道:“我实在看不下去,还是等改天让江澄来看吧。”
蓝曦臣看着她道:“叔父也是这么说,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见他认真了,温蓁定了定神,重新捏起纸眯着眼看上面的字,蓝曦臣再次提笔,继续处理未处理完的事务。
温蓁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眉头紧锁,仿佛面对的不是婚仪流程,目光在“三书六礼”、“纳吉问名”、“亲迎合卺”等字样上跳跃,只觉得头昏脑涨。蓝曦臣的笔迹清隽端方,条分缕析,可越是清晰,越让她觉得繁琐得喘不过气。
“咱们已经订婚了,这个三书六礼、纳吉问名可以省了吧?”她指着其中一行,认真发表意见,试图用自己惯常的“讨巧”逻辑来简化流程。
蓝曦臣笔尖未停,唇角却弯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温声道:“当年订婚时太过于匆忙,这些流程已经是简之又简,此时便是补上也未曾不可。”
温蓁撇撇嘴,又看向下一项:“铺房……还要提前一天去布置新房?寒室不都一直住着吗?换个新被褥挂个红帐子不就得了?让思追景仪他们去弄吧,小孩子手脚麻利。”
“铺房乃女家福寿双全之妇人操持,寓意吉祥。” 蓝曦臣终于搁下笔,侧过身,认真地看向她,眼中是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坚持,“此事我会与江宗主商议,届时会请云梦德高望重的长辈前来。夫人只需……嗯,最后去看一眼是否合心意即可。”
“哦……” 温蓁拖长了调子,有些泄气地把纸往桌上一拍,彻底摆烂:“那这个障车呢?谁还敢拦你泽芜君的迎亲队伍不成?何况你们是御剑去接人,又不是驾车去,让魏无羡带着那群小的在门口意思意思讨点红包得了!”
蓝曦臣轻笑出声,起身走到她身边,骨节分明的手拿起那张被她揉皱了些的纸,指尖带着薄茧,轻轻抚平上面的折痕:“阿蓁,礼不可废。‘障车’取其热闹喜庆,拦门催妆亦是增添乐趣。届时自有云梦的少年郎们出力,夫人只管在阁楼上看热闹便是。”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我已吩咐景仪多备些金瓜子与红封,定让拦门的小友们尽兴而归,绝不耽误吉时。”
温蓁明白了,蓝曦臣避开了所有让自己亲自动手的部分,却也保留了仪式感的核心。
他靠得很近,身上飘着淡淡的墨香,让温蓁有些烦躁的心绪奇异地平复了一些。她仰起头,撞进他深邃温和的眼眸里,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有些懊恼又无奈的脸。
“蓝涣,你知道我最怕麻烦了。” 她叹了口气,双手抱头揉乱了头发,再抬头时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道:“当年在莲花坞,和江澄一起操持师姐的婚仪时尚不觉得麻烦,怎么现在轮到自己,反倒是觉得烦的不行。”
“我知道。”蓝曦臣抬手,极其自然地替她理了理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道:“所以,这些琐事自有我和礼司、江宗主去操持。阿蓁只需安心待嫁,做最美的新娘。”